豫妃有孕后萧琰百般体贴,更是冲淡了瑾妃微薄的恩宠。夏天瑾妃闲来无事,便做了一些孝儿的肚兜鞋袜送去惊鸿殿。起先豫妃还见见她客气一番,后来干脆闭门不见,一味躲在殿里偷凉。

    那天午后天气正热时,地方供上来几把竹骨团扇,画的都是石榴多子的图案。我看着喜庆,便携了柔嘉柔仪给豫妃送去。虽然天气热,但前后都有人拿冰解暑,又有人在头顶打伞,所以一路也不很热。

    快走到惊鸿殿时,太液池中的凉意已经丝丝透入,沁的人也凉爽起来。池中菏莲羞放,玉质亭亭。夏日的暖风一熏,吹的莲茎微摇,不胜娇羞。一从从鱼儿在水内穿梭游荡,有金鳞,有额头红,还有墨龙睛。最难的是一条黑色的凤尾龙睛,那宛若凤凰尾羽的尾巴在水中一展,煞是好看。

    走到惊鸿殿门口,互见瑾妃站在烈日下。她见了我,稍有不自在便低头行礼,口中说着:“给娘娘请安。”

    我点头示意,唤她起来,问到:“这么热的天,你出门怎么也不大把伞,晒伤了可怎么好?”

    她无所谓一笑,道:“臣妾是来给谢姐姐送东西的,谢姐姐还在午睡,臣妾也不方便进去打扰,便在这儿站一会儿,等姐姐醒了再说。”

    我“唔”了一声,道:“有孕之人皆贪睡,何况天气这么热,没事谁愿意动弹。”

    她点头称是,又看看我问:“娘娘这时候来是做什么的?”

    我指了指柔仪手中端着的填漆盘子,道:“下面供上来几把竹骨团扇,本宫用了用觉得扇出的风劲足而凉爽,便拿来给豫妃使用。你瞧瞧喜欢么,本宫也赠你一把吧。”

    她连连推辞,说用不着。又将她做的几件小衣鞋袜交给我,托我转交给豫妃,便告辞了。她甫离去,惊鸿殿便立即出来两三个蝎公迎我进殿。我踏入豫妃的内室,见她慵懒的歪在一张美人榻上,极是舒服。

    “妹妹这屋子里真凉快,可比门口的瑾妃享福多了。”我笑着打趣道。

    她欲行礼,却被我按住,笑道:“她可是又来了么?”

    我点点头,将瑾妃托我带进来的几件衣服递给珍杏,道:“这大中午的她站在日头底下晒,看着怪可怜见的。这种话穿出去不好,你何不让她进来坐坐。”

    豫妃没说话,倒是珍杏有些不屑,嘴一撅说到:“可别提那个瑾妃娘娘了,以前她来我们娘娘都是客客气气请进来用茶,谁知她一进来就不走了,一直等到皇上来才罢休。我们娘娘也不好直接赶她出去,她就插在娘娘和皇上之间,三个人相处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珍杏,”豫妃一凝眉,道,“不许多话,去给皇后娘娘和几位姑娘拿酸梅汤解解暑气。”

    珍杏答应下去,我笑道:“她许久不见皇上,便想出这么个招数来,也难怪你烦。”

    豫妃只是一笑,颇有些自嘲之意。她说:“被冷落的日子谁没尝过,怎么独她受不了。臣妾跟她原没话说,总是陪她干聊也烦心。”

    我道:“你既不喜欢,就说困了要去休息,难道她还能赖在这里不走?”

    “她还真能,”豫妃无奈一笑,道:“臣妾说要睡会儿,她便问臣妾有什么想吃的,要亲自下小厨房做些点心等臣妾醒了用。娘娘知道,臣妾这会儿怀孕,旁人做的东西是万万不敢吃的,又不愿劳烦她,每次都要费好一番口舌。臣妾想干脆别让她进门,一旦请进来就不是那么容易送走了。”

    我抿嘴一笑:“那也罢了,都是她自找的。只是佳嫔从来没得罪你,昨儿她来怎么也吃了你的闭门羹了?”

    佳嫔昨日下午来惊鸿殿串门,但是豫妃正在休息就没见她。本也是寻常事,谁还能时时醒着等着别人来自己宫中。然而佳嫔脾气却大,在惊鸿殿门口撒了好一会儿泼才离开。宫中一时之间传遍,皆当作笑话看。

    豫妃听我提起佳嫔,更是烦闷地摇摇头。她说:“佳嫔那个脾气还不如瑾妃可爱,同她说话累得慌,索性一起不见。再说她没得罪过臣妾,也从没亲近过。左右都是这种面和心不和的关系,还费心周全什么。”

    我不觉笑了,扇子扇扇风,耳边的坠子晃晃,声音轻灵细碎。都说有孕难伺候,豫妃这脾气本来温和,现在也变得越来越孤僻了。只是冷落的郭氏一双姐妹,宫中又不知要传出多少闲言碎语,当真心烦。

    盛夏长日无聊,郑良媛素来爱画画,入宫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画卷,曾于七月中旬便遍邀宫中妃嫔去她那里赏画。原本暑气正大,我不想去,但她亲自来未央宫相请,我便只好接了帖子凑个趣。

    白水洗洗脸,只扑了一层细粉就去郑良媛宫中赏画。这时候容易出汗,汗水把妆容晕开跟鬼一样,还不如干干净净的。她的宫苑在上林苑一角偏僻处,我乘了形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郑良媛为人处事欠些火候,但是画画倒是一流。无论人物花鸟山水皆得精髓,神态韵味跃然纸上,可谓是上乘佳品。瑾妃游逛一圈笑道:“难怪清阳宫有几幅画臣妾不认得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今日看了这些画的工笔,才知道原来是良媛所画。”

    话音未落,与郑良媛交好的吴贵人已经忍不住开口讽刺道:“瑾妃娘娘是在清阳宫留宿过的人,自然见过。嫔妾们常年被皇上冷落后宫,哪里知道清阳宫挂的都是什么。”

    杨才人也笑笑说到:“吴姐姐说的虽然是,但是话说回来,瑾妃娘娘留宿清阳宫也是半年前的事情。难为娘娘还记得几幅画的笔法,可见娘娘素日在皇上身上的用心,连清阳宫的细枝末节都记得这么清楚,还记了这么久。”

    瑾妃尴尬,我连忙打圆场笑道:“皇上忙于朝政是好事,若是天天在后宫臣民们依靠谁。瑾妃不是记性好,而是因为良媛画画笔法特别,所以格外有些印象罢。”

    瑾妃连连称是,佳嫔拉过一幅画笑道:“这幅画画的是皇后娘娘吧,臣妾瞧着真像。不但容貌一模一样,连气韵都拿捏的十分贴切。”

    我一看,果然是。然而细细看下去,似乎不像出自郑良媛之手,遂问道:“这幅画的着色偏于暗沉,构图也和旁的不一样,虽然风格相似,但是不是良媛所画吧。”

    郑良媛含笑点点头,上前一福身:“皇后娘娘好眼力,这的确不是臣妾所画,而是出自温泱妃之手。温泱妃曾赠送给臣妾几幅画,臣妾一见之下喜欢的不得了,从此仿照贵妃娘娘的风格作画,才有了今日小小成就。”

    许久不听温泱妃几个字,她过世大半年我都快把她忘了。今日乍然提起,忽然觉得像是故人一样,熟悉又陌生。我道:“温泱妃生于书香世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在这些上面自然非常有造诣,你多学学也好。”

    佳嫔手中那画忽然“哗啦”一下,抖出了另外一挂。佳嫔惊讶一下,道:“呦,这里还有一幅豫妃娘娘的肖像。”

    我随意扫了一眼,却登时冷汗冒出,汗毛倒立。画上的人并不是豫妃,而是——死了的宣惠贵妃。

    “这画是从哪里来的?”我掩饰不住惊愕之意。

    郑良媛见我骤然色变,有些害怕,细细看了看如实说道:“回皇后娘娘,臣妾不知。”

    我静了静气息,问道:“不是温泱妃送给你的么?”

    她茫然摇摇头,我情知她必没有撒谎。

    此刻豫妃扶着肚子缓步上前,从佳嫔手中拎起那画儿瞧瞧,笑道:“不管是谁画的,比之方才皇后娘娘那幅可真是逊色多了。娘娘那幅画上的人似乎都是活的,臣妾这幅虽然气韵相似容貌也尚可,但是有些地方忒不像了。”

    本不是一个人,怎会一模一样?我当即横眼看向佳嫔,却见佳嫔与瑾妃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原来是这样,我心底冷笑,今日从开始就是个套,我说怎么好好的郑良媛遍邀宫中妃嫔赏画,原来是引着我和豫妃踏入。然我懵然无知,豫妃现在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必要想法子化去才好。

    可惜没等我来得及做什么,豫妃的目光已经看向了落款。她轻轻念道:“鸿熙四年正月廿九,贺公主满月之喜,妃孙氏赠。”

    念完宫中众人皆是愣了一下,豫妃自己也愣了。她回过头来问我:“娘娘,臣妾是鸿熙五年入宫的,温泱妃怎么会在四年画了臣妾的画像?”

    她是真心垂询,然我哑口无言。她复又捻起那落款看看,喃喃道:“鸿熙四年正月廿九,贺公主满月之喜,妃孙氏赠……四年正月廿九,公主满月,温泱妃画的不是臣妾,而是,而是宣惠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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