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谢婕妤和郭容华封妃的日子定在了十二月初,我吩咐尚宫局裁制正三品妃的品服和冠饰,再修补一下两个月的日子还不算宽泛。礼部也正式拟定了执意,择了时机呈样旨给萧琰。萧琰看过之后留中不发,反而拿来与我看。

    我接过样旨看看,便觉出不妥,笑道:“郭容华以前的封号是‘瑰’,如今若封了瑰妃,通贵妃之音,只怕不合适。”

    萧琰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朕命礼部拟了几个封号,你瞧瞧哪个给她最适合。”

    徐晋呈上一个填漆托盘,当中用红纸写着三个篆字,分别是“肃”、“柔”、“瑾”。萧琰先把“肃”字拿走,道:“这个字太硬邦邦了,媛儿那么活泼可爱的性子,也担不起。”

    我颔首,笑道:“‘柔’字不错,郭容华活泼却不失柔和温婉,皇上以为如何。”

    萧琰似乎也不满意,略有迟疑。我见状拿起“瑾”字,道:“玉美为瑾,但这个字多用于封号,未免俗了。”

    萧琰笑道:“俗便说明好,否则何以滥用?朕后宫这两姐妹,佳嫔若是花朵儿,媛儿就是一块美玉。”

    如此我也无异议,很快拟定郭容华为瑾妃,赐居富丽堂皇的华音殿。谢婕妤封为豫妃,择了太液池旁清幽宁静的惊鸿殿与她居住。

    炭火逐渐供应上来,我懒洋洋歪在软塌上,看着窗外的树枝又褪去了一片叶子,才发觉已经又是一年冬了。

    一年前我怀着孩子,孙氏还是风光无限的贤妃娘娘。如今易儿已经落地,她也从高位跌入谷底,变成了一个有孕却尽失圣宠的修仪。她这样的际遇偶尔也让我心惊,后宫的天气变化太快,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午后更是慵懒,陈昭仪来陪我说话,我拉着她随便下棋。她说:“算算日子也快了,怎么还听不见动静。”

    我右手拂拂心脏位置,嘴角携了笑意:“你不必着急,大概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陈昭仪清淡一笑,道:“皇上这几日来看过娘娘么?”

    我嘴角微勾,化成一缕悠笑:“前儿晚上来的,昨夜他陪着郭容华。”我顿顿,“这一个月,郭容华承宠最多。”

    陈昭仪闻言,只当我有些吃醋,便握过我的手以做安慰,道:“郭容华容貌又好,家教也出挑。最难得的是她聪明,懂得体察皇上心意。”

    我不语,陈昭仪说的一丝不错。

    她看我没反应,遂愈加进言,道:“娘娘,若论容貌修养,您胜她百倍。唯独顺从皇上这一样,您比她差太多。”

    我恬然无谓:“一味顺从却逆了自己本意,本宫不愿。何况自生下易儿,本宫不与皇上争执的事情已经太多。难得偶尔坚持一下,也不可么?”

    陈昭仪莞尔:“大概是娘娘现在与臣妾一样,对皇上并无所求,所以淡然一些。”

    我浅笑:“大概是吧,如今只想好好过自己的安稳日子,旁的本宫没心思。”

    正说着话,柔仪匆匆跑进来火急火燎道:“两位娘娘不好了,广阳殿传来消息,说是修仪腹痛不止,要传御医。”

    我与陈昭仪对视一眼,我匆匆道:“她怀着孩子娇贵,赶紧让人去传,本宫同昭仪收拾一下就过去看她。”

    柔仪答应着跑下去,陈昭仪望着广阳殿方向轻笑一声,道:“方才还议论什么时候,谁知转眼就来了。”

    我笑笑,道:“大概是午膳出了问题吧,广阳殿离未央宫不近,宫人们远远跑来耽搁了。”

    昭仪整整衣服,道:“咱们快去看看吧,万一晚到太后怪罪下来怎么办。皇上的清阳宫离她那里近,现在只怕也到了。”

    我颔首,略收拾了仪容就去了。

    然而到了广阳殿,萧琰并没有来,只有太后撑着病体到了。孙修仪骤然腹痛,几个御医把过脉,却说是中毒了。

    “又是毒,”太后眼睛一眯,回头冷冷扫了我一眼,“什么毒,怎么回事?”

    几个御医稍加检查,便轻易在孙修仪饮用过的一盏荷叶粥中发现了异样,那里面掺了榆白皮和天花粉,这两样都是滑胎利器,对孕妇来说没有比这个更毒的了。

    太后狠狠盯着我,我膝弯一屈,道:“母后身体未愈,切莫操心,容儿臣彻查。”

    太后冷笑:“不必查了,哀家心里有数。”

    如此我也不便再言,且等着内殿的消息。慢吞吞的过了两个时辰,几个产婆满面含笑走了出来,怀中抱了一个襁褓,见了太后立即磕头笑道:“恭喜太后,恭喜皇后,修仪娘娘生下一个白白净净的惺子。”

    太后大喜,连忙接过惺子抱在怀中逗弄。然而片刻,内里冲出一个御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巍巍说到:“太后节哀,方才修仪娘娘已经力竭而亡。”

    太后的笑意在霎那间定住,幼子的哭声却骤然嘹亮,似是在哀恸他的母妃。太后玉指指着那御医,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御医纵是害怕也少不得忍着,低声说到:“修仪娘娘刚刚生下惺子,就力竭而亡,请太后节哀。”

    太后怒气冲冠,几乎抱不壮中的惺子。殿中的气息像是凝固住了,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惹祸上身。

    末了,太后将孩子抱给产婆,自己大步迈进产房也无人敢阻。我看看陈昭仪,同她也一起进去了。

    内殿一张红木雕龙凤呈祥图案的软塌,悬着万世同昌的珠帘帐。拨开珠帘,我便看到了已经咽气的孙仪蓝。

    一段时间不见,她清瘦不少,原本圆润细腻的脸颊此刻颧骨高耸。生子的剧痛让她脸上没有血色,只有一片濡湿的汗意。她闭着眼睛,嘴角微勾,神态极其安详。我记得她最初入宫那些天,便是这样怡然恬静。

    与我勾心斗角五年的孙仪蓝,终究撒手人寰,与世长辞。她做的孽也好,曾经的善意也罢,已经与依旧活着的我没有任何关系。

    萧琰闻讯赶来,却以不吉之名不肯进产房见孙氏最后一面。太后伫立在殿内,似是苦笑一下,道:“皇上果然薄情。”

    我低眉顺眼,不敢轻易接话。太后又瞧瞧我,道:“皇后倒是比皇帝放得开,也不怕忌讳。”

    我道:“儿臣自己回回都惊险万分,有什么好怕的。”

    太后冷笑:“你胆子的确大,”她回首又看看冰凉的孙仪蓝,道,“你竟不怕她的冤魂会找你索命么?”

    我泰然说到:“儿臣以为上天自有正道,若是孙姐姐冤死,那恶人必遭报应。若是自作孽,只怕到了地狱受罚还来不及,哪里来的冤魂索命?”

    “好好好,”太后闻言气极,咬牙切齿而笑,“皇后,算你厉害。”

    孙仪蓝已死,她再怎么与我争执也是无益。何况我膝下还有两个儿子,地位已经稳固,再不是刚入宫那会儿轻易任她摆布。她终究没再追究荷叶粥一事,萧琰听了也只是斥责司膳房粗心大意,罢黜了司膳房主事。一个修仪因此而亡的事,就如此轻易揭过。

    三皇子甫生便失去生母,太后病着自然没法照顾。而我自己都两个孩子,也不宜收养。剩下谢婕妤身边死过庄仁公主,杯弓蛇影之时更是推脱不及。郭容华虽然即将封妃,但毕竟年轻资历不够,贸然抚养皇子怕出问题。最后一番商议,竟把三皇子交给了陈昭仪。

    陈昭仪想不出话来推辞,只得受了。许是因为生母的缘故,萧琰并不重视这个孩子,简单看过就回清阳宫批折子。太后病着,撑着病体吩咐人好生看顾孙修仪的丧事。我连忙上前答应好好办理,将太后劝回了太寿宫。

    未央宫与章台殿相近,我同陈昭仪结伴回去。路上她看着后面的孩子哭笑不得,道:“中午还想着什么时候送走孙氏,结果晚上就养了她的孩子。皇后娘娘您真不厚道,把这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推给臣妾。”

    我笑笑,瞧着安睡的惺子,道:“你为了本宫受皇上斥责,又禁足了那么久,本宫当然要谢谢你。何况,”我眼波一转,道,“孙氏那么懂得杀母夺子,本宫怎么能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陈昭仪一笑:“娘娘好的不学偏学些刁猾的,孙氏统共那点子伎俩,全被娘娘学会且应用自如。”

    孙氏已死,我更是畅然舒心,再没了后顾之忧,于是安心叮嘱陈昭仪道:“话说回来,孙氏再怎么可恶都已经不在了,咱们同她的恩怨你切莫记在惺子身上。太后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你若不再好生照顾这个孩子,只怕她老人家还要兴风作浪。”

    “娘娘放心,”陈昭仪亲自接过惺子,笑道,“娘娘的用心臣妾都明白,报复孙氏是一,投鼠忌器是二。太后但凡要折腾,也要顾忌这个孩子还在臣妾手中。”

    我含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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