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皈听到突然冒出的沙哑男声,下意识转头去找,然后就发现床边的帘幕开启,玻璃墙升起来,傅南陌苍白的面庞出现在自己眼前,衬得一双黑眸更加深幽,里头涌动着莫测的情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不等傅南陌吩咐,几名护士就麻利地收拾了饭菜出去,把空间留给劫后余生的夫妻俩。
    钟皈朝他身后看了眼,“你这样行吗?会不会感染?”
    她身上没有大伤口,这边的病房不是无菌的。
    傅南陌盯着她,轻笑:“没事,我没那么脆弱。”
    钟皈点点头,又问:“字签好了吗?今天能打证吗?”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还有点时间。
    傅南陌清了清喉咙。一天多滴水未进,嗓子干哑得很。
    钟皈弯腰想从身侧的柜子里取个杯子。
    傅南陌却拦住她,直接端起她的杯子喝水。杯沿沾着淡粉的唇印,散发着清幽的香气。他覆上双唇,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边把水喝得干干净净。按住钟皈手背的手也没松开。
    喝完后,他又拎起玻璃水壶想给杯子添水。但水壶不轻,他的手臂被伤口牵累,没有力气,不但提不起来,还差点把人带倒。
    钟皈连忙接住水壶,给杯子倒满水,示意傅南陌接着喝。看他这副面白眼青过度缺水的模样,估计得喝一壶。
    傅南陌却把杯子递还给她:“你喝吧。”
    钟皈立刻皱眉,摇头,毫不掩饰嫌弃意味。
    傅南陌仍然坚持:“喝吧,等下要费嗓子。”
    “你什么意思?”钟皈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一两句话的事,能费多少嗓子?
    傅南陌放下杯子,拉近她的右手臂。她穿着短袖病号服,傅南陌一眼就看到她臂弯处的淤青。血管敏感的人抽完血就会这样,再怎么小心护理也不行。后边估计还得再青上个十天半月,还会疼。
    他愣了几秒神,抬手抚上那片淤青,又慢慢往下,滑到钟皈平坦的小腹。按照自己的梦,两年后,这里会有傅家的小公主,然后,跟着母亲一起,死在他这个亲生父亲手里。
    心又抽疼起来,疼得他视线模糊,不能思考,无法言语。
    钟皈的反应是用力拍开他的手,看傻子似的:“你毒素入脑?还是刚刚喝的水倒灌?”
    傅南陌眨了下眼,里头水汽满溢,沿着眼角眼尾流下。
    钟皈怔了怔:肯定是喝的水倒灌进脑子里了,还满得溢了出来。总不会是被自己打哭的吧,他又不是小公举。
    傅南陌压回眼泪,控制住情绪,平静地问她:“你怎么知道省军区的位置?”
    “你以前跟我说过吧,要不就是爸妈提过。”钟皈动动有些酸麻的腿。这人大难不死,不是得想着弄死多少人么,怎么拉开跟她促膝长谈的架势了?
    “我没说过,我爸妈也不可能提。就算你以前从哪里听到过,那也不准了。今年改革过后,省军区才搬迁到这里,还不到半年。”
    钟皈对上傅南陌的眼睛,刚才还水淋淋的,现在已经灼灼逼人。“你想确认什么?我窃取国家机密了?我是莫家薛家的内应?”个没良心的,伤疤还没结痂呢就开始搞事情,她就不该拼死救他,直接把他踹出车子,让他原地去世神马的才最符合她的期望。
    省军区的位置确实是傅南陌告诉她的,不过是在上辈子她去世前的十月,也就是两年后的十月。改革过后,军区变战区,机密性更强,她确实不可能从傅家人口中知晓。
    不过钟皈绝对想不到傅南陌已经于冥冥中窥见了两人的前世,只是不喜欢这样被当作嫌犯似地审问,而且这厮还有岔开话题的嫌疑。
    她拧着眉,故意往他肩膀戳了戳:“你怎么老打岔?签字呢?离婚证呢?”
    傅南陌不顾伤口被戳得直泛疼,又抓住她的左手。“没打岔。我只是在想,我们之前没有度过蜜月,现在该补上了。你想去哪里玩?”
    钟皈顿了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反悔了?逗我玩呢?”
    温和的表情开始龟裂,被傅南陌扣住的手狠掐他的手心。
    傅南陌笑着看她,嗓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要不出国吧,去北欧。那里凉快,也有不少我们自己的产业,可以玩得尽兴。”
    钟皈平静地看了他几秒,“去国外路途遥远,我不一定能请那么长的假。”
    “没事,我们坐家里的飞机去,走近线,半天就能打个来回。”傅南陌见她不揪着签字拿证的事,神经也松缓下来,放开她往外挣的手。
    钟皈活动了下手腕,随意地把手放在身前的小桌子两侧。“那得等你身体恢复了呀。”
    “很快的。我们国庆节先回首都玩两天,然后再出去。或者你还有别的想法?”
    钟皈望进傅南陌含笑的黑眸,“我算不算救了你的命?你是不是应该报恩?”
    傅南陌的眼神益发缱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钟皈慢慢弯唇笑了,露出右边脸颊的酒窝,虽然不深,但已经看醉了傅南陌。他正晕乎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一侧脑袋与肩膀顿时被结实的一击震得隐隐作疼。
    傅南陌回过神,只见钟皈正跟路特助拉扯着刚才还固定在床上的桌板。被夺去桌板后,她视线一转,又抱过床头柜上的鲜花,劈头盖脸地朝他砸过去。“什么报恩,你这就是恩将仇报!你个王八蛋!混蛋!我脑子坏了才会救你!你去死!去死吧!”
    花束里有玫瑰,傅南陌脸上很快被划出几道血痕。他本来毫不在意,垂着眼任钟皈摔打,但看见她手背上的划痕后,立刻捏住她的手腕,让一旁背着身的路特助把花拿走。
    男人的力气不是女人能比的。就算现在是傅南陌最虚弱的时候,钟皈也挣脱不得,只好抬脚踢他,却被他更快一步地拿右腿压住双脚,空出一只手去摸她气鼓鼓的脸与微红湿润的眼睛。“娓娓,你听我――”
    “我不听我不听!”钟皈终于挣出一只手,扯过被子就把自己罩住。“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傅南陌把被子掀开,又对上她讨伐的眼神:“你个忘恩负义的渣男,你还我的血来!”说完又把被子抢回去,窝着不动了。
    傅南陌知道她指的是给自己输的血,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先前的梦里与在山海度假村时的场景。
    那两次高处跌落、血流成溪,究竟给娓娓带来了多少痛苦?他怎么样才能弥补?
    路特助从旁边的房间探出脑袋,轻声喊他:“总裁,首长到了,先到卓院长办公室喝杯茶。”
    傅首长挂念独子,哪里喝得下茶,不过是听自己汇报了这边的情况,怕不方便。
    傅南陌的视线还停在床上的一坨,隔着被子轻抚钟皈的背脊。“爸来了,你想见他吗?”
    路特助连忙用手推推自己的下巴以防被惊到脱臼。
    虽然总裁在夫人面前没有原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光今天这一会儿功夫都不止两次了,但他还是淡定不起来。因为总裁不仅对夫人越来越没有底线,并且越来越意识不到自己在亲手扯断底线。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又偷瞄了眼温声软语的男人。老板,您腿上还受着伤呢,这样跪着不疼吗?
    傅南陌一颗心全在自己媳妇儿身上,哪里顾得上自己什么姿势。见钟皈没动静,都担心她要缺氧憋过气去。正要再去掀被子,就听她闷声问:“奶奶来了吗?”
    路特助忙凑近说:“夫人,老夫人自然十分担心您跟总裁。但是老爷子听到您二位遇险的消息后,喘疾就发作了。老夫人只得先照顾老爷子,说等老爷子情况稳定后就与首长夫人一起过来。”
    这时傅南陌已经松开了扣着钟皈脚腕的手,她踢腾了两下被子,又不动了。
    傅南陌无奈地捋捋她,抬头吩咐路特助:“请父亲到餐厅吧。娓娓需要休息,在这里说话会吵到她。”
    路特助马上联系等在外面的科技人员启动自动传送系统。不过数十秒,傅南陌就从病房转到了餐厅,傅首长随即赶到,脸上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经过刚才跟钟皈的一番拉扯,傅南陌新换的纱布又渗出点点血迹,傅首长眼神一沉,威赫之势顿显。正要开口,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来,警卫员恭敬地递过来:“首长,夫人的电话。”
    傅首长的表情顿时温软下来,叹着气对儿子说:“你接吧,从我下飞机到现在,打了有五六遍了。”
    傅南陌拿过手机接通,傅夫人呼天抢地的声音差点穿透他的耳膜:“儿子你怎么样了?伤得严重吗?能不能动啊?医生怎么说?”
    傅南陌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又换了个声音:“南陌,大概情况我们都了解了,我跟嫂子已经定了几个计策,这次不仅要刨出莫家最后一点烂根,还要给薛家的大树好好松个土。”
    “姑姑,您种菜呢?”傅南陌笑着打趣,眼里却透出狠劲。莫家这次是死定了,但薛家还需要深挖。放在以往,傅南陌更倾向于小火慢烹,慢慢熬死对手,不过一旦事情牵连到自己媳妇儿,他可就没那个心情了。
    傅夫人把手机拿回来,“娓娓怎么样?应该吓得不轻吧?这可怜的孩子,丈夫又凶又不体贴,太不容易了。你让她接电话,我得好好安慰安慰她。”
    傅南陌皱眉:“她还睡着,您不要吵她。爷爷好点了吗?”有这么抹黑儿子偏袒儿媳妇的吗?现在都是娓娓凶他!
    “用了药,呼吸已经正常了,不过还得再观察几天。”傅夫人遗憾地咂吧下嘴,看向自己小姑子的眼神却很欣喜。儿子对儿媳妇越来越上心,离她做奶奶还远吗?
    傅风华乐呵地凑趣:“南陌,等你好了,就带侄媳妇来给姑姑看看。人都进门六七年了,我这做姑姑的连个面儿也没见上,红包也没给。太不像话。”
    傅南陌自嘲地笑了笑。不是姑姑不像话,是他过去对娓娓太坏了。
    傅夫人确认他没大碍,就不再多说:“你先跟你爸说正事吧。过两天我跟妈过去,见面了再细说。你等下把娓娓的新手机号发过来,你奶奶早就想跟她说说话,以前存的号码打不通了。”
    傅南陌应了声,若有所思地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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