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黄鹂第一次见到女真人。

    这些人鱼贯从货船中走下来,乱糟糟的,足足下了一个时辰才下完船。

    很脏很臭很吓人——这是黄鹂对这些女真人的第一印象。

    不同于黄鹂在大郑遇到的那些因为长期不洗澡吃不上饭而显得衣衫褴褛的那些灾民,这些女真人的蓬头垢面让她更加不适:这些人梳着奇怪的辫子,皮肤上大多覆盖着厚厚的污垢,明明是春天了,却大多还穿着皮毛,身上的皮毛跟身体本身在春夏之交的暖风的吹拂下散发出一种混合着牲畜味道的腥臊气……

    站在黄鹂身边的杨敏之已经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嘀咕道:“这些蛮夷总是臭烘烘的。”

    黄鹂小声问杨弘毅:“杨将军,这些俘虏,也是过来修海港的?”

    杨弘毅点点头:“是啊,专门从辽东押解过来,就是让他们修海港的……其实这帮金狗干不了什么正经活儿,只能出些力气!笨手笨脚的,三个也比不上一个民夫……要我说,他们干的那些活儿还不够一日三餐的饭钱呢!白白送过来瞎浪费粮食!可辽东那边也闹得厉害,说白养这这群玩意儿也是费粮食……要我说,哪儿那么多废话,统统砍了斩草除根,不久安生了?”

    一旁的小杨将军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现在轻易不杀俘……这些人被抓之前并没有做什么屠城灭村的事儿,所以白将军放了他们一码。只是也不敢放他们回去,这才送到这里。”

    杨弘毅道:“这群畜生有不杀人的时候?我看跟本就是老白去的快,他们没来得及烧杀抢掠罢了!”

    小杨将军叹了口气:“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总也要给这些蛮夷一点盼头:若是干什么都要被宰了,下回他们再去边界骚扰一定是走到哪里都血流成河的。”

    杨弘毅哼了一声:“反正对这些人用不着客气,不听话的直接砍了!也给国库省点粮食。”。

    两位杨将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而黄鹂则皱着眉看向队伍中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子不高的少年,跟其他人一样衣服破烂,脸上也脏乎乎的,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可是黄鹂放眼望过去,就觉得他跟其他人不一样。

    并不像其他人长途跋涉的疲惫跟饥饿而不自觉地弓腰缩背,这个人低着头,肩膀缩着,可是后背却是直的,黄鹂的眼神很好,甚至看得清几十张丈外的人脸——所以她看清楚这是一张少年的面孔,脏兮兮的污迹之间露出的是还算白皙的皮肤。黄鹂皱皱眉:其他人都是几百年不洗脸的样子,这少年脸上的污迹却是新的。

    她皱着眉盯着那个人,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怪,而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那少年忽然抬起头,朝她看过来……

    黄鹂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而那人看了黄鹂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

    杨弘毅正在跟小杨将军扯皮,并没有注意身边的黄鹂,也没有仔细去看下船的女真人。一旁的杨敏之笑道:“叫你不躲远点儿,一阵风过来被熏了个跟头吧?”

    黄鹂没有搭腔,她觉得十分的不舒服,那个少年的眼神太让她难受了,看她的一瞬,像蛇一样,瞳孔都立起来了——黄鹂知道那一定是她的错觉,人的眼睛怎么可能竖起来?但那个人就是给她这种感觉,所以不是她的眼神不好,而是那种像被蛇盯上的感觉给了她错觉。

    黄鹂心中打鼓,有点儿想跟杨弘毅说说这个奇怪的少年,可犹豫了一下,又把话吞了回去:杨弘毅对女真人的态度太明显了,她要是说那个少年不对劲儿,保不住杨弘毅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把那少年拖出去砍了,那可……那可太过了。

    她想了一下,觉得兴许自己想多了,两位杨将军都说过,这些女真人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有哪个的眼神还能和善不成?自己这是自己吓自己吧!

    在琅琊港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坦,每天骑马射箭看海,当然也有小插曲,比如黄鹂有一天终于忍不住说了句:海风好大,不知道现在南方风季是不是比这个风还要大许多……

    一向嘴欠的杨敏之立刻说这点风算什么,真大起来房子都要给卷走呢!海船遇到了能搅碎……

    黄鹂听到这话脸都白了,杨弘毅气的拎起鞭子满院子追儿子:“你个混账玩意,哪壶不开提哪壶!黄鹂的爹出海了,你还在这里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脑袋里头都是大粪么?黄鹂你别听他放屁!那些船结实的很,而且船老大哪个不懂怎么躲飙风?能把大船弄翻的风一年也不超过三次,躲港口就没事儿了!别担心。”说完扭头吼儿子:“王八羔子你给我站住!”

    杨敏之一边跑,一边叫道:“我是王八羔子爹你是啥啊?”

    杨弘毅鼻子都快气歪了:“混账玩意敢骂你爹,看我抽断你的腿!!”

    杨敏之爬上墙头:“讲点理啊,爹,你先叫我王八羔子的!”

    杨弘毅鞭子冲着他的腿抽过去,吓得杨敏之沿着墙冲着正房就跑过去了——平衡还挺好,窄窄的墙头硬是敢跑起来!”

    杨弘毅鼻子都快气歪了:“混账玩意你还敢说!我让你去跟黄鹂学学功课,你跑去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让你教她骑马,你跟人家赛马!我让你教教人家射箭,好么人家比你射的还好!你个没出息的玩意我打死你算了……”

    杨敏之叫道:“爹你先决定一下到底今天为什么打我再追行么?我比她好你也打,我比不上人家你还打!”

    父子两个大呼小叫鸡飞狗跳,倒是把黄鹂的愁绪给冲没了一大半儿:是啊,出海虽然危险,但哪里就那么巧了,要真是九死一生,谁还敢赚这份钱啊!

    在琅琊港的日子虽然快活,却也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在琅琊港度过七八天之后,杨弘毅通知黄鹂收拾行装,准备第二天返程。

    也是运气不好,前头多少天都是春光大好,偏偏要回去了,这天气一下子转阴了,傍晚的时候飘起了小雨花儿,杨弘毅看看天,叹气道:“得了,明天肯定要下雨了,我们得冒雨回去了,这天色,一个不好只怕是要下个十天八天!但愿往西走雨能停,小雨下的时间长了路那才叫个难走!”

    。外出公务,断没有下雨了就不回去了的道理,更别说杨弘毅是带兵的人,就为一点小雨就不上路简直是开玩笑呢!不过赶路归赶路,也不敢把士兵么给淋坏,问小杨将军要了一百多件蓑衣,准备明日路上披着。

    黄鹂倒是也分到了蓑衣,不过杨弘毅可不许她淋雨,早早给她准备了一辆马车让她跟月季坐着,至于杨敏之嘛!嗯,大小伙子老老实实地在外头淋着吧!武将种哪能怕这点风雨。

    一大早,一行人就跟小杨将军道别,然后骑马的骑马上车的上车,当然还有一百多个需要靠两只脚走路的士兵……

    黄鹂带着月季上了车,外头的小雨淅淅沥沥的,雨不大,但是把路搞得挺滑的:港口这片儿路况不错,石板路,可是赶上春天雨多,石板路上已经起了青苔,这会儿车在上头颇有些不稳当。

    马车本身挺宽敞,不过因为堆了半车厢各色礼物土产,还有随身的行李,所以剩下的地方并不算宽敞,好在两个小姑娘瘦小,也不至于挤了,就是车总往两边打滑有点吓人。

    好容易离开这段石板路,走到黄土路上,车总算不打滑了——这次换成了颠簸,黄土路一下雨,那个坑坑洼洼啊!这晃荡起来,两个姑娘觉得要被晃零碎了,而且非常担心那一堆行李会不会散架!月季被晃的头晕,却还是抽抽鼻子:“鹂娘,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腥臭味儿?”

    黄鹂早就觉得臭了,闻言点头:“闻到了,也不知道哪里飘来的,难闻的很……”

    月季道:“我听说有时候出海,赶上风浪不能够及时赶回来,鱼就会臭掉……是不是港口那边又来了臭船啊!”

    黄鹂扑哧一笑:“说不定!我听士兵们说,那鱼臭起来,把鱼全倒海里也没有,船舱都是腥臭的!想想都觉的熏的慌!”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头却觉得不太对。这腥臭味儿实在不像鱼臭,但是什么臭呢?这臭味儿居然还有些熟悉……她皱皱眉,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是什么的臭气。想来想去想不出来,决定不想了:下雨天本来味道就奇奇怪怪的,鬼知道是不是谁在车厢里放了鲍鱼!

    回去的第一站是胶州,胶州离琅琊港并不远,小半天就到了。士兵们被安排到了驿站,而杨弘毅则带着黄鹂进了城——从这里开始,他们要分开走了。任务已经完成,杨弘毅决定让手下的一个小军官带着士兵回去,自己则带了儿子跟黄鹂,还有几个卫兵一边拜访亲友,顺便游山逛水,慢慢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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