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氏被黄鹂连珠炮的一番话给震住,这才想起黄鹂似乎拜了个当官的做老师,再想到黄家老大才中了秀才,忽然意识到黄家还真不是软柿子!她心里发虚,可毕竟是积年的老泼妇,眼珠一转,忽然坐到了地上,干嚎了起来:“我好命苦啊,辛辛苦苦拉扯大几个孩子,男人却在外头养小,家里头遭难的时候把小的送出去,让我们娘几个吃糠咽菜,家里头有点钱就要把小的接回去享福……这还是人么?杨百崂我告诉你,你今天想把这小杂种领回家,门也没有!”

    黄鹂的本来是挺生气的,可现在简直哭笑不得,这位杨太太还真是能屈能伸!先是闹腾着能不还钱还把喜儿彻底甩出去,现在看钱要不回来了立刻把喜儿的问题放在首位:问题是喜儿压根没想回去好么?

    想到此处黄鹂冷笑了一下,嗖地从袖子里拽出张叠成小块的纸来:“你就算想把喜儿接回去,我家还不答应呢!杨伯伯与我家签了五年的契,喜儿得给我家做五年的……书童!白纸黑字写在这里,要不要找人给你念念!”她说的理直气壮,好似真的有这么回事儿一般。

    闫氏原本坐在地上干嚎,闻听此言,干嚎声戛然而止,冲杨老爷叫道:“杨百崂,她说的是真的,你不带那小杂种回家?”

    杨老爷并不知道黄鹂又在玩的哪一出,但他也没时间仔细想了,虽恼恨老婆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自己的儿子,可这当口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了,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当即冷笑一声:“带回去,再给你打个半死么?我还没疯呢!”

    闫氏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黄鹂跟前,伸了脖子想要去看那张纸,一边伸脖子,一边叫道:“做书童总要给钱的吧?按规矩孩子在外头做事,签契约的钱要给爹娘的!”

    闫氏的厚脸皮简直让众人叹为观止,别说黄鹂了,围观的众人都忍住不住发出嘘声来,刚才还叫人小杂种,现在一听孩子找了活儿干,立刻就自称娘了,这也太不要脸了!

    黄鹂也被闫氏雷的够呛,但也还不至于没法应对,当即把那张纸往回一抽,麻利地重又叠到一起,然后冷笑道:“说是做书童,却没多少活做,包吃住,还能读书认字,没让你们掏钱就不错了,还想让我们倒找钱?”

    闫氏一听,急忙喊道:“不赚钱,那给你们做什么活儿?”

    黄鹂哼了一声:“觉得不划算,那你跟杨伯伯商量商量,看看要不要领他回去啊,我听说你家正分家呢!正好喜儿回去分上百十两银子,然后转回头到我家正正经经念书!喜儿,你去收拾东西,你大娘要接你回家呢!”

    一听黄鹂说要喜儿回家,闫氏跟被烧了尾巴似的,跳脚叫道:“这小杂种休想进——”话说了一半儿,便被黄鹂打断:“你要骂人,回你自己的家关上门随便骂!却不要在我家门口闹腾!你赶紧拿主意,到底要不要带喜儿回家,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耗着!!”

    闫氏的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个不停,她是颇有些不甘心的:欠杨家的钱她压根就不想还了的,可是钱已经到了人家手里,是万万要不回来的,如今能不让杨熙回家,对她来说也算是件好事儿:若放在过去,便是把杨熙领回家去也不过就是多个干活的,家里头如今眼见着又有钱了,看那郑三彪的口气,只怕日后还会过来走动,让杨熙回去,那不是多了个分钱的?她虽然泼,但好歹还是会算账的,想到此处便跺跺脚,大声叫道:“哼,便宜你们了!”说着也不管杨老爷,扭头便钻出人丛,一溜烟地跑了。

    她话喊得响,可谁看不出她是色厉内荏自己给自己个台阶下?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杨老爷十分尴尬,冲着黄老爷作了个揖,想要说点什么,可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只憋出一句:“老黄,是我对不住你!”

    黄老爷的心情也十分不爽,他跟杨老爷再有交情,可也经不起这样几次三番的折腾,他是个要脸面的人,被人堵了门这样骂,他也是很不爽的,此时听杨老爷道歉,他也只是摆摆手:“行了,不说这个了,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

    杨老爷也知道黄老爷必然是生气的,可现在道歉什么的也没多大意思,再次冲着黄老爷深施一礼:“麻烦你照顾喜儿了!”说着扭头要走,走了几步却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来,冲着一旁呆立的杨熙道:“喜儿,你好好照顾自己,听你黄叔叔的话。”

    杨熙垂着头没吭声,杨老爷也知道自己的表现只怕是让儿子失望了,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还能为了喜儿当场打闫氏一顿么?心中有愧,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也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扭头大步走了。

    黄老爷见杨老爷也走了,冲着周围做了个罗圈揖:“对不住啊,吵到大家了,没事儿了,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围观的人都是周围路过的闲人,见没热闹看了,顿时散了,有跟黄老爷相熟的,还打趣了起来:“黄老爷,你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怎么就招惹上这么个人家啊!”

    黄老爷连连苦笑,只觉得这脸实在丢到姥姥家了:今日绿柳镇上有大集,他家正门对着的大街,离集市街的路口也就隔了及时丈远,这么个闹法,不多时便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当然这其实也是黄老爷的错觉,他心中尴尬格外觉得人多,其实从闫氏过来闹腾到走人,一共也就一炷香的功夫,也就正好路过街口的人过来看看热闹,邻居们都没来得及全都赶出来呢!当然差别也不大了,以小镇人民的八卦能力,要不了第二天早上,自家老婆跟杨家太太在家门口打架的事儿就能传遍全镇了!

    想到此处,黄老爷十分恼火,他狠狠地瞪了钱氏一眼,却见自家老婆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惹了什么麻烦,已经开始跟闻讯跑来的鲍太太聊开天了,顶着一张花里胡哨的脸说的眉飞色舞,简直要把黄老爷气煞:这简直是越老越不着调!黑着脸冲着钱氏喊了一声“回家!”,黄老爷气冲冲地回了家。

    然而黄老爷也没机会跟老婆秋后算账了,他才进门,陪着老婆孩子回娘家的黄鹏便也回来了,黄鹏一回家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对,逮着家里的下人一问,简直给气炸了!!自家亲娘简直越混越出息了,这么屁大点事儿也能闹到打架的地步……爹也没好那里去,到最后居然要让女儿出面把事情搞定,这遇到熟人的事儿就缩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黄大郎发飙,全家人都要听着,他噼里啪啦把爹娘全都训了一通,又把才从外头野回来的黄鹤逮住训得差点钻桌子底下:“你没考中秀才很得意啊?不说痛定思痛好好读书,跟着人家出去野!你能跟苏怡窦英他们比么?人家就算不读书,也有万贯家财可以继承,你呢?咱们分分家你能剩下多少?够你吃啊还是够你喝?收拾收拾行礼,我明日就带你到官学里报名去!!”

    钱氏本来被儿子训的抬不起头来,一听大儿子要直接把小儿子也带走,顿时急了:“这才考完试,你们就要走么?你们就这么嫌弃呆在家里?”说着干脆哭了起来,一开始还只是想装装样子,谁知道眼泪往下一流,流到被闫太太抓破的地方,觉出火辣辣的疼来,她又是疼,又想到孩子们真的都要走了,这下可真是悲从中来了,捂着脸就号啕开了。

    黄鹏也是一时的气话,他才到家,哪里就能立刻走了,见母亲哭了,只得又去好声好气地哄母亲。黄鹏这边哄钱氏,唯一没有被黄鹏训的黄鹂趁机又钻了出去,一溜烟跑到后院逮了正劈柴火的杨熙道:“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你就跑了?喜儿,你哭了?”

    杨熙放下斧头,那袖子蹭了蹭眼睛:“我没哭!”

    黄鹂叹了口气:“你也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大娘是个什么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反正我已经把话放出去了,你以后就安安生生住我家,哎呀哎呀,你怎么真哭了,给你手帕!!”

    杨熙本来是没哭的,他是难受,可是哭也没有用啊,所以一直忍着,可黄鹂一劝,他反而忍不住了,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黄鹂一看他哭,简直纠结死了:“你别哭啦,我一来你就哭,我都不知道怎么劝你才好啦!”

    杨熙抽抽搭搭地说:“你不用劝我,就让我哭一会儿吧!我没有想不通,真的,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比我想的还好,只是也不知道怎么了,见到阿鹂姐就想哭。”

    黄鹂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嗯,我小时候委屈的时候也就喜欢在我爹还有我大哥面前哭,喜儿你这是把我当亲姐姐了啊,别说,你这么一哭,我还挺受用的!”

    杨熙本来抽抽搭搭的,听黄鹂说自己把她当亲姐姐,又开他的玩笑,顿时更想哭了,努力想把哭声憋回去,谁知道又打起嗝来!

    黄鹂见他一边抽搭一边打嗝,虽然觉得自己很不厚道,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又打嗝了,你去年刚到我家的时候,便是这样一边哭,一边打嗝!我看你这样子,就好像又回到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杨熙听黄鹂提起自己过去的事儿,更是又害臊又委屈,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听到黄鹂轻声说:“可你跟去年不一样了啊,喜儿,你长高了,也胖了,又认了好多字,你的笑容也比原来多了……喜儿,你看,最难的日子你都撑过去了,你聪明,勤奋,又善良懂事,像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过不好呢?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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