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么样?”伯爵说,他非常惊讶于莫雷尔这种坚持的态度,他不懂这是为了什么,只是更急切地望着他,“让它再来吧。那是一个阿特里代的家族据希腊神话,阿特拉斯与兄弟梯厄斯忒斯合谋杀死同父异母兄弟后,一起逃往迈锡尼。阿特拉斯当上国王后,两人反目,阿特拉斯杀了梯厄斯忒斯的两个儿子,并把人肉做成馔肴宴请梯厄斯忒斯。后来,阿特拉斯的儿子阿伽门农又被梯厄斯忒斯的另一个儿子杀死。阿特里代意为“阿特拉斯的儿子们”。,上帝已判了他们的罪,他们必须承受他们的惩罚。他们都将像孩子们用纸牌搭成的东西,被创造者轻轻地一吹就一个一个地跌倒,即使他们有两百个之多。三个月以前,是圣·梅朗先生,两个月以前圣·梅朗夫人,不久以前,是巴鲁瓦,今天,是那年老的诺瓦蒂埃或年轻的瓦朗蒂娜了。”

    “您知道了吗?”莫雷尔喊道,基督山已使他陷于极度的恐怖中,“您什么都知道了,却什么都不说?”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基督山耸耸肩答道。“我可认识那些人吗?我何必损失了这个去救那个呢?哼,不,因为我对害人的人和牺牲者之间,我没有偏爱。”

    “可是,”莫雷尔悲哀地喊道,“我爱她呀!”

    “您爱——谁?”基督山喊道,跳起来抓住莫雷尔举向天空的那两只手。

    “我发狂地爱,我发疯地爱,我以流尽一脸血让她少流一滴泪的男人那样去爱;我爱瓦朗蒂娜·维尔福,此时有人正在谋杀她,您听清楚了吗?我爱她,我请问上帝也问您,我怎样才能救出她?”

    基督山发出一声只有那些听到过一只受伤的狮子的吼声的人才能想象得出的喊叫。

    “不幸的人哪!”他喊道,这一次轮到他来搓自己的双手了,“您爱瓦朗蒂娜!——爱那个该死的家族的女儿!”

    莫雷尔从来没有见到过像这样的表情;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一双眼睛对着他喷射出这样可怕的光芒,他在战场上,在阿尔及利亚浴血的夜晚屡屡见过的恐怖的精灵,也从来不曾在他周围晃动过如此阴森吓人的火光。

    他惊恐地往后退去。

    至于基督山,在一阵激动以后,他的眼睛闪了一会儿,像是内心的闪光照花了眼。一会儿,他已这样有力地约束住自己;他那猛烈地起伏的胸膛平息了下去,像是乌云过去后那汹涌的波涛受了阳光和蔼的照射一样。

    这种沉默挣扎和自制大约持续了二十秒钟;然后,伯爵抬起他那苍白的脸。

    “瞧。”他说,“我亲爱的朋友,上帝在惩罚那些最粗心和无情的人,惩罚他们漠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恐怖的情景。我,一个无情而好奇的旁观者。我,曾冷眼注视着这场悲剧的发生。我,在秘密的保护之下(有钱有势就容易保持秘密),像一个恶作剧的天使那样嘲笑着人们所犯的罪恶,——我也被那条我注视着它行动的赤练蛇咬伤了,而且现在正在咬我的心口上!”

    莫雷尔呻吟着。

    “好了,好了,”伯爵继续说,“抱怨是没有用的!做个男子汉大丈夫,坚强一些,心里要充满希望,因为有我在这儿,因为我在关心着您。”

    莫雷尔伤心地摇摇头。

    “我对您说要充满希望!您听我的话吗?”基督山大声说,“您要清楚地知道,我从来不撒谎,也不自欺欺人。现在是中午十二点钟,马克西米利安,您要感谢上帝让您中午来而不是晚上来,更不是明天早晨来!您听我说,莫雷尔!现在是中午,如果瓦朗蒂娜到这时还没有死,她就不会死了。”

    “怎么会呢?”莫雷尔喊道,“我离开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呀!”

    基督山用双手捧住他头。在那个沉甸甸地装满秘密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光明天使或黑暗之神对那个冤仇难解而同时又宽宏大量的头脑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呢?那只有上帝知道了。

    基督山再一次抬头来,这一次,他的脸平静得像刚睡醒的小孩子一样。

    “马克西米利安,”他说,“您先安安静静地回家去;我要您别出家门一步,别采取任何行动,别让脸上流露出担忧的表情来;我会把消息告诉您的;去吧。”

    “噢,伯爵,您那种镇定的态度吓坏了我。难道您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吗?难道您是超人吗?难道您是一位天使?难道您是上帝吗?”

    那个从不在危险面前发抖的青年,在基督山带着一个慈爱的忧郁的微笑望着他,使马克西米利安觉得眼泪充满了自己的眼眶。

    “我能够为您做许多事情,我的朋友,”伯爵答道,“去吧,必须独自好好想一会儿。”

    基督山对他周围的一切都有一种特别的控制力,莫雷尔不想再说些什么。他紧紧地握了握伯爵的手走了。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待巴蒂斯坦,他正从马提翁街跑过来。

    这当口,维尔福和阿夫里尼也急匆匆地赶到了府邸。他们走进屋里时,瓦朗蒂娜仍然昏迷不醒,医生开始检查病人,他不仅因为身处这种情况而非常仔细,更因为了解隐情而格外地缜密精细。

    维尔福密切地注视着他的脸和嘴唇,等待检查的结果。

    诺瓦蒂埃的脸甚至比那瓦朗蒂娜更苍白,他也是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比维尔福更急于想知道医生的决断。

    终于,阿夫里尼终于慢吞吞地说出这几个字:“她居然还活着!”

    “居然?”医生说,“我再说一遍,她竟然还活着,而这使我感到很惊奇。”

    “她得救了吗?”她的父亲的问。

    “是的,只要她还活着就行了。”

    此时,阿夫里尼的视线和诺瓦蒂埃的目光相遇,老人的目光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喜悦,流露出丰富而深刻的内涵,医生不禁为之一怔。

    他把瓦朗蒂娜放回到椅子上。她的嘴唇过于苍白,她的脸蛋毫无血色,几乎分不清哪是唇哪是脸。医生一动不动地站立着,目不转睛地望着诺瓦蒂埃,期待和琢磨着他的每一个举动。

    “先生,”阿夫里尼对维尔福说,“请您去叫瓦朗蒂娜小姐的女仆来。”

    维尔福亲自去找她,阿夫里尼走到诺瓦蒂埃面前。“您有话要告诉我吗?”他问。

    老人意味深长的眨一眨他的眼睛。我们应该记得,这是他所能做的唯一表示肯定的动作。

    “私下说吗?”

    “是的。”

    “嗯,我陪您谈一会儿。”这时维尔福回来了,后面跟着那个贴身女仆,女仆的后面是维尔福夫人。

    “我亲爱的孩子怎么啦?”她喊道,“她离开我房间时就觉得很不舒服,可我没想到有这么严重哪。”

    维尔福夫人含着眼泪,带着一种亲生母亲对女儿那种怜爱的表情走近瓦朗蒂娜,拿起她的一只手,阿夫里尼继续望着诺瓦蒂埃;他看到那老人的两眼瞪得滚圆,面颊变得通白而颤抖,汗珠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滴。

    “啊!”他说,不由自主地顺着诺瓦蒂埃的眼光望过去,而诺瓦蒂埃的眼光正紧紧盯住维尔福夫人,维尔福再三地说,“让这可怜的孩子躺在床上比较好些,芬妮,我们抬她到床上去。”

    阿夫里尼先生觉到那个建议给了他一个单独跟诺瓦蒂埃密谈的一个机会,便表示那是最好的办法;但他吩咐,除了他的命令,禁止给她吃喝任何东西。

    她们抬起瓦朗蒂娜,这时她已恢复了知觉,但还不能动弹,几乎也不能说话,因为方才经受的那场打击,使她全身都像散了架似的。可是她还能有力气用一道目光向祖父告别,老人看着她被抬走,就仿佛自己的心被人摘走了。

    阿夫里尼跟着病人出去,开了一张药方,吩咐维尔福乘一辆轻便马车亲自到药剂师那儿去取药,亲自拿来,他在他女儿的卧室里等他。然后,又重新吩咐一遍不准给瓦朗蒂娜吃喝任何东西以后,他又回到诺瓦蒂埃的房间里,小心地关上房门,确定没有人在窃听,便说:

    “嗯,您对于您孙女儿的病,知道一点了吧?”

    “是的。”老人说。

    “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我问,您必须回答我。”

    诺瓦蒂埃做了一个愿意回答的表示。

    “您预料到瓦朗蒂娜会遭到这种意外的打击吗?”

    “是的。”

    阿夫里尼思考片刻,然后走近到诺瓦蒂埃跟前:“请原谅我马上要对您说的话,此时,我们所处的形势很可怕,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忽略。您难道没有看到可怜的巴鲁瓦是怎么死去的吗?”

    诺瓦蒂埃抬起眼睛望着上天。

    “您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阿夫里尼把手搭在诺瓦蒂埃的肩上问。

    “是的。”老人回答。

    “您以为他是自然死亡的吗?”

    在诺瓦蒂埃僵硬的嘴唇上,有一种难以辨察的微笑。

    “那么您曾想过巴鲁瓦是被毒死的?”

    “是的。”

    “您以为使受害者丧命的毒药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吗?”

    “不。”

    “现在您认为,本想袭击另一个人而偏巧命中巴鲁瓦的同一只手,今天又来打击瓦朗蒂娜,是吗?”

    “是的。”

    “这么说瓦朗蒂娜也要丧命了?”阿夫里尼用他那尖锐的目光盯住诺瓦蒂埃问。

    他等待着在老人身上所产生反应。

    “不!”他带着一种即使最聪明的推测者见了也会感到迷惑的得意神情回答。

    “那么您还抱着希望?”阿夫里尼惊奇地说。

    “是的。”

    “您希望什么呢?”

    老人用他的眼光表示他无法回答。

    “啊,是了,不错!”阿夫里尼慢慢地说。然后,他转过去对诺瓦蒂埃说,“您希望那凶手就此歇手不干?”

    “不。”

    “那么您指望毒药在瓦朗蒂娜身上不能发生效果吗?”

    “是的。”

    “您当然也知道,”阿里夫尼说,“这一次是有人故意要毒死她的。”

    老人表示他对这一点并无异议。

    “那么您怎么能希望瓦朗蒂娜可以逃脱呢?”

    诺瓦蒂埃的目光执拗地盯住一个地方;阿夫里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觉他的目光停留在每天早晨给他送来的那只药水瓶上。

    “啊,啊!”阿夫里尼说,突然有了一个念头,“难道您已经……”

    诺瓦蒂埃不等他讲完就说:“是的。”

    “要她能经受住这种毒药吗?”

    “是的。”

    “而您的方法是让她逐渐适应……”

    “是的,是的,是的。”诺瓦蒂埃说,很高兴对方能懂得他的意思。

    “的确,您听我讲过:我给您的药里含有木鳖碱的吧?”

    “是的。”

    “她逐渐适应了那种毒药,您希望她可以产生抵抗同类毒药的能力?”

    诺瓦蒂埃接着露出惊喜的神情。

    “您果然成功了!” 阿夫里尼喊道,“要不是这种预防措施,瓦朗蒂娜今天早就死了,那是无法解救,必死无疑的;现在虽然打击来势很猛,但她只是摇晃了一下,至少这次瓦朗蒂娜是不会死了。”

    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充满了老人的眼睛。他带着一种无限感激的神情抬头望天。这个时候,维尔福回来了。

    “喏,医生,”他说,“您派我去买的东西买回来了。”

    “这是当着您的面配制的吗?”

    “是的。”检察官回答。

    “它一直没有离开过您的手吗?”

    “没有。”

    阿夫里尼接过药瓶,把几滴药水滴在他的手掌心里,尝了一下。

    “好,”他说,“咱们上楼到瓦朗蒂娜的房间去吧,有些事我要向所有的人都叮嘱一下,而您得亲自监督,德·维尔福先生,任何人不得违反。”

    当阿夫里尼在维尔福的陪伴下回到瓦朗蒂娜的房间里去的时候,一位神情严肃、语气平和而果断的意大利神甫租下了维尔福先生隔壁的那座房子。

    谁都不知道房子里的三个房客会在两小时内搬走;不过这一阵有人传说,那座房子的根基不稳固,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但是,这种随时倒塌的危险却并没有阻止那位新房客在当天五点钟左右带着他最简单的家具搬进来。

    新房客的租约是分别以三年、六年、九年为期的,他按照房主沿用的惯例,预付了半年的房租;这位新房客,我们刚才已经说过了,是个意大利人,自称贾科莫·布索尼先生。

    随即来了一帮工人;当天夜里,附近街上为数很少的几个迟归的行人,惊奇地看到一帮木工和泥水匠正在连夜赶修一幢危房的墙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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