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芮说的不错。

    高地诺曼的王女将自己的面孔转回去,看向帐幔的顶层,白塔与鹧鸪山丘的纹章赫然入目,她在王都的寝室里,也有着同样的丝绒帷幔,或说她的帷幔要比安芮的更为华丽奢侈,安芮只是一个领主,她的帐幔虽然是丝绒的,但只是轻柔的乳白色,纹章使用的是白色、翠绿色,褐色;而作为高地诺曼的王室纹章,是可以使用金色与银色的,高地诺曼王室的纹章是一头凶暴熊,这种熊是种魔法生物,在高地诺曼立国之前,它是仅次于兽人的威胁,体型是北方雪地熊的两倍与灰熊的四倍,奔跑如风,力大如神,并且具有一定的智慧,能够驱使其他的动物尤其是熊,它们与人类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密或是紧张,因为它们几乎都生存在银冠山岭的最深处,就连精灵也很少能够寻找到它们的踪迹,但不管怎么说,在一千年前的巨大浩劫前,它们还是曾经出现在人类面前的,否则高地诺曼的第一个国王又是如何想到将它转移到自己的纹章上呢?不过就李奥娜所知道的,它们是许多被浩劫波及到魔法生物种群之一,如今即便尚未灭绝也已经距此不远,而且听说,就像悬挂在她父亲侧室中的大鸟那样,最后一头凶暴熊也已经成为了格瑞纳达国王宝座下的一块皮毯。

    那只刺绣在她的帷幔顶部,浑身金色皮毛的凶暴熊,它就像人类那样直立着,头戴王冠,爪子伸出,分别执掌着一枚宝球与一支权杖,也就是约翰公爵始终为之垂涎三尺的东西。身后是两柄交叉的宽剑,底景是宝石蓝色的盾徽,周围环绕着颜色深重的暗红色花带。

    在老王尚未死去。而李奥娜尚未离开王都,并且在自己的父亲的指导下尝试着成为一个合格的王位继承人的时候。她对权利与尊荣的*并没有那么强,更确切点说,她并未意识到自己站在了怎样的一个位置上,毕竟自从离开了雷霆堡,她就一直在希恩诺丝的修院里生活,那儿的生活平静而富足,陪伴她的都是一些贵族家庭中的少女与女性牧师,她们彼此之间的交谈从来就是环绕着音乐、舞蹈、花朵与爱情来进行的。李奥娜喜欢的射击、搏斗与骑马几乎无法找到同好,甚至可以说,如果她不是诺曼的长女,她或许会受到冷落和轻视。而希恩诺丝的牧师们,虽然他们之中不乏有人加入到战争与政治的漩涡中去,但他们都是男性。

    高地诺曼的男性并不像人们所以为的那样对女性冷酷残暴,但他们有着一个长久而来根深蒂固的认知,那就是女性都是脆弱的,柔软和愚笨的,她们除了料理家务与繁衍后代之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导致一个灾难性的后果,结果还是需要男性们收拾首尾——他们爱她们,爱母亲、爱女儿、爱妻子。但从不会在任何事情上倾听她们的意见,如果有个胆大的女性想要说些什么,他们固然不会挥舞拳头和鞭子,却会哈哈大笑,然后走开,把这件事情当做一个笑话讲给酒馆里的同伴听——所以当李奥娜第一次听见父亲竟然想要修改高地诺曼的法律,让她成为高地诺曼的女王,成为这片广袤土地的主人时,她有那么一个瞬间也以为自己的父亲疯了。

    她觉得这就像是个梦。而且还是个不切实际的梦,她在梦中和自己的父亲学习如何做一个国王。在最初的时候她很不习惯老王对待她的态度,他有时会让她穿上男性的衣服。站在他身后充当侍从旁听廷议,或是代替牧师和法师,为他抄写种类繁多的各类文书,又或是下到阴暗腥臭的地牢里去,与那些被无尽的酷刑与饥饿长久折磨的敌人与叛逆说话,就如我们之前描述过的,老王从不惮于让李奥娜看见与听见原本不该由一个女性接触到的事情,甚至包括某些无法公之于众的粗野宴会——虽然老王没有疯狂到要求自己的女儿也参与其中。

    但即便如此,李奥娜最大的妄想也不过是成为一个女性游侠或是战士,成为雷霆堡主人的妻子,与他一起并肩作战。

    是什么时候她也开始如一个男性般渴求权利与地位的呢?是多灵的人们向她叩拜的时候?还是泰尔与罗萨达的骑士们簇拥到她身边,寻求她的意见时?还是她只能徒劳地站在一旁,看着骑士在王叔与富凯的命令下将伯德温送入牢狱的时候?更正确点说,是高地诺曼的老王颓然倒下,却还来不及将继承法修改完毕,向众人们公开确立过李奥娜的****地位时?李奥娜还记得她的姑母是如何毅然决然地站到约翰那方的,她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李奥娜,即便老王不止一次地将李奥娜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带到她的面前,她还曾经想要狄伦与李奥娜缔结婚婚约呢——不过老王和李奥娜说过,一个王位继承人,甚至新王的婚姻从来就是一枚沉重到可以改变任何局势的筹码,不可轻掷,而且狄伦.唐克雷的血脉与李奥娜太近了,如果他成为了李奥娜的丈夫,很难说将来的王冠是戴在他们的儿子头上还是戴在他自己头上,所以对于长公主的提议,老王从来就是敷衍过去的。

    至于李奥娜,当然,她从未想过让狄伦成为她的丈夫,狄伦继承了他父亲的眼睛和面孔,就算在血统上有些模糊不清的地方,也同样很受王都女性的欢迎——但李奥娜讨厌富凯,对狄伦的观感也不太好,虽然伯德温颇有些一厢情愿地认为狄伦是个好弟弟,但王女始终觉得那双碧绿的眼睛是从毒蛇的身体上挖下来的。

    来到龙火列岛后,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了,如果说高地诺曼、碧岬堤堡与他们经过的一些地方统治者的权利还会受到一定的制约的话,那么在这些炎热封闭的岛屿上,只要你能够踏上通往唯一一个宝座的阶梯,那么呈现在你眼前的完全就是一片——对某些人如同天堂般的美景……李奥娜唾弃这种制度。正因为如此,当她意识到自己能够随意地控制那些服侍他们的奴隶的性命与意志的时候,她仍然会因为自己正在被诱惑而惊恐不已。

    李奥娜并不是孤身一人。虽然在高地诺曼中,大部分人并不想在国王的宝座上看到一个小女孩儿。但老王终究还是有着一些忠诚的臣子的,而且约翰公爵虚弱的身体也令得很多仍旧停留在观望状态,还有就凯瑞本也不知道的渠道转来的讯息表明,许多贵族与骑士都觉得老王的死并不像约翰公爵说的那样简单,谁都知道伯德温只是一个没有根基的平民,他能够获得爵位与军队全都得仰仗老王,而在惨事发生之前,老王还在兴致勃勃地从各个爵士那儿抽取骑士与士兵交给他挚爱的朋友与臣子呢。伯德温有什么理由要杀了对他信任有加,并不断地给予上赏赐与荣誉的老王呢?就算约翰公爵能够取而代之也未必能给出更好的酬劳了——何况他还没等继承王位就命令将伯德温予以极刑处死——一直有人在猜测是约翰公爵连同富凯杀死了老王,然后将这个罪名推给伯德温,因此一些固执忠诚的臣子觉得无法接受一个弑君之人坐上王位。

    还有的就是让许多骑士与民众们为之诟病的是,新王居然会同意狄伦.唐克雷的要求,大肆驱逐雷霆堡的士兵们,王都的图书馆,和罗萨达与泰尔的神殿里记载着有关于兽人入侵的事情,笔墨还不是那么古老,兽人的残暴与雷霆堡士兵们的勇猛就像是用烙铁烙过的那样深深地镌刻在人们的心头。他们既恐惧着兽人再度侵袭而雷霆堡无力抵抗,令得整个高地诺曼陷入到灾难的泥沼中去,也在为那些在雷霆堡服役了数年或是十几年的士兵与骑士感到不平与愤怒。

    另外。就是一些在新王的政令下利益受到损失的人,约翰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又贪婪成性,他不但处死了对老王效忠的一些人,还对曾经委婉地拒绝过他或是坚决站在中立位置的人展开报复,李奥娜离开王都有多久,王都的恐怖漩涡就旋转了多久,被卷进去的人不知几几,有些人并无过错。只是因为聚敛了大量的财富而被富凯关注,关注的后果就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被关入监牢。处死或是流放,他们的财产自然而然地就此归入了新王空虚的内库——如果不是罗萨达与泰尔。以及其他几位善神的牧师与骑士出来匡正秩序,整个王都可能会因此荒废掉三分之二的房屋与街道。

    这还不算新王每隔几天就要提高的各种税收与要求各方贡纳的礼物——礼物本该是新王在巡视高地诺曼时,每到一处就由当地的领主奉献的,但约翰身体虚弱的连马鞍都上不去,更别说是离开王都了,所以他命令领主与爵士们将他们的礼物送到王都来,比起苛刻的税收来礼物不算什么,但不免遭到骑士们的蔑视。

    但李奥娜没有想到的是继承法的修改能够在老王逝去后的几个月内继续进行并通过,想来约翰公爵一定会为此暴跳如雷,但那又如何呢,这条法律能够被修改就表明他对这个国家的控制力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强,可能长公主也在暗中推动了少许,如果女性也能成为王位继承人,她也是有权继承王位的,就算她对这个国家不是那么感兴趣,那么狄伦呢,有什么冠冕能够比国王的王冠更来得辉煌诱人?

    不过对李奥娜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好消息在于只要能够让伯德温洗清罪名,她就不再是高地诺曼的王女,而是高地诺曼的第一王位继承人,而坏消息在于,如果约翰得到了她,大概她在路途中就会因为不幸的变故死去,只留下用以表明身份的躯体被运进没诺曼的王都。

    “但你准备怎么做呢?”李奥娜说:“安芮伯爵,你只是白塔名义上的主人而已。”

    “你也是啊,不,王女,你连名义都没有了,但仍然会有人愿意为你舍生忘死。”安芮说:“德蒙的父亲和兄长已经死了,亚戴尔不明所踪,我是白塔与鹧鸪山丘主人唯一的血脉了,何况我还有着一个孩子,我和德蒙的孩子,他身上的血是纯粹而又浓郁的,总有人会愿意承认他,向他效忠的。”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窗外,窗户上挂着丝毯,但她就像是能够穿透丝毯看见外面的景象:“而且我现在拥有力量。”

    若是梅蜜在这儿,准会腹诽她就算了有了力量也是个怪物,但李奥娜作为一个女性的王位继承人,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安芮的想法,这点安芮倒是说对了:“你要怎么做?”

    “事实上如果只是释放你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安芮说:“因为是他们把你送到我这儿来的,他们以为我会好好地看守着你,然后对上你的朋友和下属。”

    “难道不是吗?”

    “但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安芮说:“也许是因为我快死了,所以他们的态度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了,有些原本不该让我知道的东西……我也能知道了,他们给我的药水里混合了龙血,真正的龙血,不是那些大蜥蜴,所以它们给我带来了力量的同时也在腐蚀我的身体。所以我必须……”

    可能安芮做了一个示意,她的猪嘴侍女走过去,打开了一扇暗门,一个矮小的阴影步履缓慢地走进房间。李奥娜起初以为这是一个侏儒,后来她猛然意识到这是安芮的儿子。

    “这是我的儿子。”安芮说。

    那个孩子尽可能快地奔到母亲身边,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母亲的样子,他的眼睛里看不到恐惧,只有属于孩子的单纯与爱,他亲密地抱住安芮的膝盖,用他柔嫩如同花瓣般的面颊摩擦着粗糙的皮肤。

    ——那个,抱歉,失约了,如果可能,放在明天吧……具体时间不说了,发现只要做了预告就会发生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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