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矿大王犹豫一下,显然在整理思绪,他那布满深纹的冷酷面孔变得更阴沉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可以和你长话短说,”他终于说道,“有些事情要说出来是既痛苦又困难的,所以,我不会说得比必要的更深。/我是在巴西开金矿时遇见我的妻子,玛莉亚·宾豆是曼勒斯政府官员的女儿,她长得非常漂亮。那时,我也是个热血青年,不过即使是现在,我以冷静挑剔的眼光往回看,仍觉得她是少见的美女。她的个性热情奔放,没有保留而又冲动,与我所见的美国女人迥然不同。

    唉,还是长话短说,我爱上了她,娶了她。只有在激情过去之后——那也有好几年的时间——我才了解到,我们之间完全没有共同之处。

    我对她的感情渐渐冷却,如果她也是这样,那事情就会容易得多。可是你知道女人的办法!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能使她不再爱我。我对她粗暴,甚至可以说我虐待她,那是因为我知道假如我能使她不再爱我,或转化成恨我,对我们两个都会好些。可是,没有事情能改变她,她如今在英国的树林中爱慕我一如二十年前在亚马逊河畔。不管我怎么做,她对我的爱始终不变。“后来,葛里丝·邓巴小姐来了,她是看了招聘,应征来做我们两个孩子的家庭教师。你大概在报上见过她的照片,全世界的人都会承认她也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我不会掩饰说我比其他人高尚,我承认,整天生活在一起,天天接触,而不对她产生爱情是不可能的事。

    福尔摩斯先生,你能怪我吗?”

    “我不怪你有这种感觉,但是如果你向她表白出来,那就不对了,因为这位年轻的女士也可以说是在你的保护之下。”

    “也许是这样,”这位百万富翁说,但这会儿,福尔摩斯的责备又使他的眼睛里闪着怒火,“我不假装高尚。我一辈子就是这么个人,想要什么就伸手去取,而我最想得到的就是这个女人的爱,并占有她。

    我就这样告诉她了。”“噢,你真的表白了,不是吗?”

    福尔摩斯的脸色看起来非常吓人,他生气了。

    “我告诉她要是我能娶她的话,我一定娶她,但我办不到。还说我不在乎钱,只要她感到快乐舒服,我什么都可以干。”

    “我敢肯定你太慷慨了。”福尔摩斯讥讽地说。

    “福尔摩斯先生,你看,我是来请你办案的,不是来讨论道德问题的,更不是来听你的批评的。”

    “我只是看在这个年轻女人的份上,才同意办这个案的,”福尔摩斯严厉地说,“我觉得你刚才承认你干的事要比她被指控的罪状要糟糕得多,你企图糟蹋一个寄你篱下、无助的女子。应该让你们这些有钱人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被你们收买,从而宽恕你们的罪过。”

    让我感到惊讶的是,这回金矿大王听了训斥,却没有发火。

    “现在我自己也有同样的想法。我感谢上帝,我的计划没有如愿以偿。她坚决不从,当下就要辞职走人。”

    “那为什么她没走?”

    “首先是她的家人要靠她养活,辞职走人,置他们于不顾,她不忍心作出这样的决定。我赌咒发誓绝不再骚扰她,她才答应留下来。

    此外,还有就是她知道她对我的影响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影响力更强。

    她想利用自己的影响做善事。”“怎么做?”

    “这个嘛,我的经营活动她有所了解。福尔摩斯先生,我的经营活动规模非常庞大,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我可以建设也可以毁灭,一般是毁灭。不仅毁灭个人,还毁灭集团、城市乃至国家。商业活动是一种残酷游戏,弱肉强食。我全身心投入这场游戏,败了绝不叫苦,胜了也绝不在乎对手叫苦。但她的看法就不同了,我猜她是对的。她相信,一个人巨大的财富不应该建立在多数破产与贫穷的人身上。这就是她的看法,我猜,她能超越金钱看到更长远的东西。她觉得我肯听她的话,她相信可以影响我的行为对公众做点好事,所以她就留下来没走——后来就发生了这事。”“对这事你能做些解释吗?”

    金矿大王沉默了一两分钟,两手捧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我不否认,这件事对她不利。女人有女人的精神生活,往往会做些男人无法判断的事情。刚出事,我大吃一惊,我简直认为邓巴一反常态而失去了理智。当时我就想到了一种解释,福尔摩斯先生,不管它是否真实,我现在实话告诉你,我妻子是个妒忌心非常强的人。

    这种对精神关系的妒忌,比对**关系的妒忌来得更可怕。我妻子本不该妒忌邓巴小姐,因为我和邓巴小姐从没有发生过**关系,我想她明白这一点,可是她感觉到这个英国姑娘对我的言行有极大的影响力,这是她永远给不了的,虽然这是一种好的影响,但也不解决问题。

    她恨邓巴恨得发狂,她的血管里总是流淌着亚马逊泼妇的热血。她企图谋杀邓巴小姐——也可以说她用枪威胁她,叫她离开。然后,可能两人扭打起来,枪走了火,反而打死了持枪的人。”“这种可能性我早已想到了。”福尔摩斯说,“的确,这是唯一可以取代蓄意谋杀罪名的解释。”

    “但是她对此矢口否认。”

    “那么,这并不是决定性的,对不对?一个女人遇到那么可怕的情景,可能会手里还拿着枪慌慌张张地匆匆回家。甚至稀里糊涂地把它扔进衣服堆里,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当发现枪时,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只能撒谎,对一切否认。你用什么来推翻这个假设呢?”

    “邓巴小姐本人。”

    “也许是吧。”福尔摩斯看了看表。“我想我们今天上午可以获得必要的许可证,然后乘晚班列车到达温彻斯特。很有可能等我见过这位年轻女士后,我会在这件事上对你发挥更大作用,但是我不能保证结果如你所愿。”

    因为在申请官方许可证时耽搁一些时间,所以我们当天没有到达温切斯特,而是去了雷神湖地区——汉普郡尼尔·吉布森先生的庄园。

    他本人没有陪同,但我们得到了最先调查此案的当地警察考文垂警官的地址。这位警官面色苍白,又高又瘦,神情有些诡秘,给人的印象是他知道或怀疑他不敢说的许多情况。他还有一个毛病,说到某一点突然放低声音,仿佛事关重大似的,尽管他说的都是普普通通的话。

    在这些表面的毛病后面,他立刻就显示出自己是一个正派诚实的人,并不傲慢到不肯承认自己力所不及,而是欢迎任何帮助。

    “福尔摩斯先生,不管怎样,我宁可跟你合作,而不是跟苏格兰场的人合作,”他说,“如果是他们的人来参与这案子,案子破了的话,我们当地的警察没有功劳,否则我们就会备受责难。而我听说你办事很公正。”

    “我根本不必出面,”福尔摩斯这么说,使我们这位忧心忡忡的警官顿时松了一口气,“即使我能把事情澄清,也不希望提到我的名字。”

    “哦,您太大度了。我知道你的朋友华生医生也是值得信任的人。

    噢,福尔摩斯先生,我们一边走,我一边有一个问题要问。除了你,我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他向四周看了看,仿佛不敢说出来的样子,“你不觉得这案子也许会对尼尔·吉布森先生本人不利?”

    “我一直在考虑这点。”

    “你没有见过邓巴小姐。她在各方面都是个极好的女人。他也许会希望除去他的妻子,这些美国人比我们喜欢动武杀人。要知道,那是他的手枪。”“这点可以肯定吗?”

    “是的,先生。那是他拥有的一对枪中的一支。”

    “一对中的一支?那另一支呢?”

    “哦,他有很多各式各样的枪支。我们并不能找到另一支一模一样的手枪——但是那个枪盒是放一对枪的。”

    “如果是一对,那你们一定能找出另外的那一支。”

    “嗯,我们把所有的枪都陈列在他的房子里,假如你感兴趣,可以去看看。”“过会再看吧。我想我们先一起去看一看悲剧的现场。”

    我们是在警官的小屋里进行对话的,这小屋其实是当地的警察局。

    走了大约半英里路,穿过秋风萧瑟、遍地凋零的羊齿草的草原,我们到了一个通往雷神湖的篱笆门。这块有几片雏鸡禁猎地,我们从中间的空地穿过,看见了丘陵顶上那座弯弯曲曲的半木结构的住宅,一半是都德王朝式建筑风格,一半是乔治王朝式的建筑风格。在我们身旁有一个狭长的小湖,长满了芦苇,中心部分最狭窄。上面有一座石桥跨越湖面,桥的两翼形成了两潭很深的小池沼。警官在桥头上停下来,指着地面说:“吉布森太太尸体就是在这里发现的。我用石头做了记号。”“你是在尸体被移动之前到这里来的吗?”“是的,他们当即把我找来了。”“谁去找你来的?”

    “吉布森先生本人。在有人大喊出事的时候,他和别人一起从宅子里跑出来,他坚持在警察未做任何检查之前不许移动任何东西。”

    “那他很镇定理智。报纸上说凶手是在死者附近开的枪。”

    “先生,是的,非常近。”

    “是接近右太阳穴吗?”

    “就在太阳穴后面,先生。”

    “尸体的体位是怎样的?”

    “是仰面躺的,先生。没有搏斗过的痕迹,没有任何痕迹。没有任何武器。她左手紧握着邓巴小姐给她的短信。”

    “你是说紧握着?”

    “对,先生,我们简直无法打开她的手指。”

    “这十分重要。这会排除死后可能有人放那个短信提供假线索的想法。哎呀!我记得,那短信相当短:‘我将于九点到雷神桥,邓巴。’

    是这样吗?”“是的,先生。”

    “邓巴小姐承认写了那张字条吗?”

    “承认了,先生。”

    “她对此如何解释?”

    “她保留辩护权直到巡回裁判庭。她现在什么都不肯说。”

    “这案子确实耐人寻味。字条的意思非常含糊,是吗?”

    “嗯,先生,依我的愚见,这似乎是整个案子中唯一十分清楚的一点。”福尔摩斯摇了摇头:“既然条子是她写的,真是她写的,那一定是在事情发生之前一段时间就收到了——也许是一两个钟头前。那为什么这位女士还会紧攥在她左手中?她为什么要那么小心地随身带着?她不需要用它做约会的证据。这不是很反常吗?”

    “嗯,先生,经过你这么一说,是好像有点儿不寻常。”

    “我想坐下来静静思考几分钟,把这事从头考虑一遍。”他坐在石栏杆上,一双敏捷的灰眼睛四下扫视着。突然,他一跃而起,跑向对面栏杆,从口袋里抽出放大镜,开始仔细查看石雕栏杆。“真奇怪!”

    他说道。

    “是的,我们也注意到石栏上的凿痕了。我想可能是过路人碰撞造成的。”石栏表面是灰色的,但这个小硬币大小的凿痕却是白色的。

    仔细查看,看得出是猛然撞击的痕迹。

    “需要猛烈的撞击,才能成这样。”福尔摩斯沉思道。他用手杖在石栏上狠敲几下,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是猛烈撞击的结果,而且是在一个奇怪的地方。不是在栏杆上面,而是在下面。”

    “可是这里离尸体至少有十五英尺远。”

    “不错,有十五英尺。也许与本案毫无关系,但还是个值得注意的情况。好吧,这个地方没什么可看了。你是说,这连脚印都没有吗?”

    “地面硬得像铁板,福尔摩斯先生。根本没有任何痕迹。”

    “那我们走吧。咱们先去宅子里看看你说的那些武器。然后我想先去温彻斯特见见邓巴小姐再说。”

    吉布森先生还没有从城里返回,但我们在屋子里见到了上午拜见过我们的那位神经兮兮的贝茨先生。他带我们参观了他的主人所收藏的各式各样的武器,这些武器是他的主人一生冒险中积累起来的。

    “吉布森先生有不少敌人,凡是了解他的性格和作风的人都不会感到奇怪的。”他说,“他每天睡觉时床头柜里都一把上了膛的手枪。

    他脾气狂躁,先生,有时候我们大家都怕他。我相信那位刚刚过世的夫人常常被他恐吓。”“你看见过他对她动手吗?”

    “我倒是没见过。但我听到过他对她说些坏话和侮辱人格的话,就是当着佣人的面也毫不忌讳。”

    “这位百万富翁在私人生活上似乎并不美好,”当我们向车站走去时,福尔摩斯说,“好了,华生,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情况,其中有些是新的,但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些。尽管贝茨先生非常明显不喜欢自己的雇主,但是我从他那里获悉,当警报传来时,他毫无疑问是在书房里。晚饭是八点半吃完的,此前一切正常。尽管警报确实是在傍晚晚些时候,但惨案肯定是在短信上提到的那个时刻发生的。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吉布森先生下午五点从城里回来后曾经出过门。另一方面,我明白,邓巴小姐承认她曾经约定在桥边和吉布森太太见面。除此以外,她什么也不说,因为她的律师劝她保留自己的辩护,等待开庭。

    我们有几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需要问那位小姐,我们要等见到她,我才能放心。我必须承认,在我看来,要不是除了一件事,这个案子似乎对她非常不利。”

    “福尔摩斯,那是什么?”

    “就是在她的衣橱里发现的手枪。”

    “我的天啊,福尔摩斯!”我大声叫道,“我认为这是最倒霉的情况。”“华生,不是那样,我第一次刚看到这点时感到非常奇怪,现在进一步接触案情后,认为这是我唯一坚定立场的希望所在。我们需要做到的就是不要自相矛盾。如果有矛盾都值得怀疑。”“我一点儿不懂你的意思。”

    “好吧,华生,现在我们假设你是那个冷静地预谋要除掉自己情敌的女人。你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也送去字条约了时间。被害人来了,你开动手枪,完成了计划,这一切都顺利圆满。别告诉我,在这么精心顺利地执行了计划后,你居然会忘了把凶器丢到旁边长满芦草的水塘中,让人永远找不到,而竟然小心谨慎地带回家里,还藏在衣橱中——知道那将是警察第一个搜查的地方。当然啦,华生,就连最好的朋友也不会认为你是个有计谋的人,我不相信你会粗心至此。”“可是,没准一时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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