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立刻回到我这里,他原来很生气。”

    “为什么生气?”

    “他似乎认为那是有损他的人格。但他从你那儿回来以后又满高兴了。”“他提出什么行动计划了吗?”

    “没有。”

    “他向你要过或得到过金钱吗?”

    “没有,绝对没有!”

    “你看不出他可能有什么目的吗?”

    “没有,除了他说的那件事。”

    “你告诉他我们的电话约会了吗?”“告诉了。”

    福尔摩斯陷入沉思,看得出他很是迷惑:“你的收藏中有很值钱的东西吗?”“没有,先生。我不是有钱人,虽然这些收藏很好,但并不值多少钱。”“你不担心被偷?”

    “一点儿都不担心。”

    “你在这房子里住多久了?”

    “差不多五年了。”

    福尔摩斯的盘问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们的委托人才拉开门链,那位美国律师就冲了进来,“有了!”他叫道,手中高举着一张报纸,不停地挥动着,“我猜到我会及时找到你,加里德布先生,恭喜你!你发财了,先生。我们的事顺利完成了!至于你,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我们给你带来一些无谓的麻烦,我们只能说抱歉。”他把报纸递给我们的委托人,后者站在那里盯着一则做了记号的广告。福尔摩斯和我都靠过去,从他肩上看着报纸。广告内容如下:

    霍华德·加里德布农业机械制造商经营:扎捆机、收割机、蒸汽或手推犁、钻孔机、耙土机、农推车、四轮马车,以及其他农业用具。承包自流井工程。

    联系地址:阿斯顿镇,格劳斯凡纳大楼面洽。

    “太棒了!”我们的主人激动得气喘吁吁。“终于找到第三个人了。”“在伯明翰我曾经展开调查,”美国人说,“当地的代理人把一份当地报纸寄给我,上面有这个广告。咱们得赶紧行动起来把事办完。

    我已经写信给这个人,告诉他你于明天下午四点钟去他办公室面见。”“你想让我去见他?”“你怎么看,福尔摩斯先生?你不觉得这样安排更明智吗?我是个美国人,我讲出个动人的故事,他怎么会相信我呢?而你是个有着扎实社会基础的英国本地人,你说的话他会重视的。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一起去,不巧的是,我明天很忙,你去了那里,要是有什么困难,我会随叫随到的。”

    “可我已多年没有外出旅行过了。”

    “这没关系的,加里德布先生。我已经替你算好了。你十二点钟动身,下午两点多就能到达,当天晚上就能回来。你要做的只不过是见见这个人,说明情况,搞一张证明他身份的法律文件。我的天哪!”

    他口吻激越地说,“我不远万里迢迢从美国中部来到这里,你办这事不过旅行一百英里而已。”

    “正确,”福尔摩斯说,“这位先生说得很对。”

    内森·加里德布先生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好吧,既然你一定要我去,那我就去。你给我的生活带来这么大的希望,我实在很难拒绝你的要求。”“那好,就这么定了,”福尔摩斯说,“一有情况,你当然会尽快通知我的。800”“我一定会照办。”美国人说,“好了,”他看了看表又接着说,“我现在得走了。纳森先生,我明天会来送你上车。

    一起走吗,福尔摩斯先生?好,那再见了,我们明天晚上也许就会有好消息给你。”

    我发现,美国人离去后,福尔摩斯的脸就开朗起来了,原来困惑深思的表情终于消失了,“我希望我能看看你的收藏,加里德布先生,”

    他说,“在我这行中,任何知识都极有用,而你的这一房间东西,可以说是知识的宝库。”我们的委托人露出得意的神色,眼睛也发亮起来,“我总是听人说,先生,你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说,“如果你有时间,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参观。”“非常不巧,我今天没有时间。不过你这些标本分类标签都十分清楚,几乎不需要你亲自解说。如果明天我有时间过来看看,你不会反对吧?”“没问题,非常欢迎你来。当然,明天这房间在我出去后会锁上,不过桑德太太一直到下午四点都会在,你可到地下室请她用她的钥匙开门。”

    “好,我正好明天下午没事。如果能麻烦你向桑德太太提一下,那就好了。哦,对了,你的房东是谁?”

    我们的委托人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有些意外。

    “艾奇洛街的哈洛维及史迪房地产经纪商。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个?”“看到这房子,我还有些考古学的爱好。”福尔摩斯笑着说,“我很想知道这房子是安妮女王年代的呢,还是乔治王朝年代的。”“毫无疑问是乔治王朝的。”

    “的确是。但我想可能年代还要早一些,不过,这容易弄清楚。

    好了,加里德布先生,再见,祝你伯明翰之行一路顺风。”

    房产经纪商就在附近,但我们发现他已经下班了,所以我们就回到了贝克大街。晚饭后福尔摩斯才又提起这个话题,“这个小问题快结束了,”他说,“不用说,你在脑中已经形成了破案方法,对吧?”

    “我对此事一点也摸不着头脑。”

    “头脑肯定够清楚的了,结尾我们需要到明天才看得清哩。你不觉得这个广告有些奇怪吗?”

    “我注意到‘犁’这个字的拼法错了。”

    “你也看见啦?华生,看来有长进了。那个拼法在英国是错的,但在美国是对的。排字工人是照排的。还有‘四轮弹簧马车’,那也是美国东西。自流井在美国比在英国普遍得多。总之,这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广告,却自称是英国公司。你看这是什么缘故?”

    “我的结论是:那个美国人自己登的广告,他的目的是什么我却猜不出来。”“那倒可以有不同的解释。不管怎么说,他首先是想把这位老古董弄到伯明翰去。这是毫无疑问的。我本来想告诉老头儿不要白跑这一趟了,但仔细一想还是让他去,腾出地方来好。明天,华生,明天便会水落石出了。”

    福尔摩斯一大早就出去了。中午他回来时,我见他脸色相当阴沉。

    “华生,这个案子比我想象得要严重得多了,”他说道,“我应该对你实说,虽然我明知道告诉你,以后你更是要去冒危险了。这么多年相处,我当然了解你的脾气了。但是必须告诉你,此次行动颇有危险。”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与你一起冒险了,福尔摩斯。我希望这次不是最后一次。请告诉我,这次的具体危险是什么?”

    “我们正在调查一个十分棘手的案子。我查出了那位律师约翰·加里德布的真实身份。他就是声名狼藉的‘杀人王’伊万斯,一个凶悍诡诈的凶手。”“我还是不明白。”

    “哦,这不是你的行业,你不需要去记住新兴门监狱的大事。我去了警局拜访了我的朋友莱斯特雷特。也许偶尔需要启发他们的想象力,但他们办事的能力及方法仍是全世界领先的。我想到也许从他们的记录中可以查到我们这位美国朋友的一些线索。果不出所料,我在流氓相册中看到他肥胖的脸对着我笑。下面写着‘詹姆士·温特,化名莫可夫特,也是杀人王伊万斯’,照片下面这么说明。”福尔摩斯由他口袋中抽出一个信封,“我从卷宗里抄下了一些要点:年龄四十四岁,芝加哥人,曾在美国杀过三个人,靠政治影响逃过牢狱之灾,1893年抵伦敦,1895年一月,在滑铁卢路的俱乐部因牌戏枪杀过一人,该名死者被证明先动手。死者是罗杰·普莱史高特,芝加哥有名的伪钞制造者。凶手伊万斯于1901年被释放,从那以后一直在警方监视之中,据知从此之后,没有犯过法。通常身上携有武器,是十分危险的人物。这就是我们要抓的鸟儿,华生——一只诡诈的鸟儿。”“可是他究竟在玩什么鬼把戏?”

    “噢,事情已渐渐明朗。我去过房地产代理所。我们的委托人,正如他所说,在那里住了五年。前任房客是个叫华强的逃犯,此人的外表该代理所的人记得很清楚。他是突然失踪的,此后再也没有消息。

    身材高大,肤色很黑,留有胡子。而据苏格兰场的记录,那个被伊万斯枪杀的普莱史高特就是个高大留有胡子而肤色极黑的人。我想,我们就假设那个美国罪犯普莱史高特以前就住在我们现在这位无辜的朋友的陈列室中。你看,这样至少我们有了一个环节。”“那下一步怎么办呢?”

    “我们这就去摸清底细。”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手枪递给我,“我带着那把我喜爱的旧枪。

    要是咱们这位西部朋友的绰号名副其实,咱们就得随时准备对付他。

    我给你一小时休息时间,然后咱们就去赖德街探险。”

    我们抵达内森·加里德布的古怪住处时,时间刚好四点钟。看门人桑德尔太太正要回家,毫不迟疑就放我们进了门。门上装着碰锁,福尔摩斯答应走的时候锁门。大门关上了,她戴着帽子从窗外走过,我们知道楼下只有我们两人。福尔摩斯迅速查看屋子,见屋角一个柜子离开墙有点距离,我们就藏在后面,这时福尔摩斯小声告诉我了他的意图要点。

    “他一直打算把我们老实巴交的朋友骗出屋子,这一点非常清楚。

    但这位收藏家深居简出,所以颇费周折。编出加里德布姓氏的谎言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承认,他的头脑的确有点鬼聪明,房客的奇怪姓氏也确实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谎言。他编织的诡计是相当狡猾的。”

    “可他想干什么呢?”

    “咱们来这儿就是要查清这一点。根据我的判断,与咱们的委托人根本无关,而是跟他枪杀的那个人有关,那人以前可能是他的同伙。

    总之,我认为这间屋子藏着罪恶的秘密。起初,我以为我们的委托人收藏着他可能并不知情的值钱物品。但罪犯普莱史高特住过这间屋子,这就不这么简单了。好吧,华生,咱们只有耐心等着观察了。”

    我们躲在壁橱后并没有多长时间,就听到外面大门开了又关上,一阵刺耳的金属断裂声过后,那个美国人就进入了房间。他轻轻地将门关上,警惕地四下看了一圈以确定一切安全,然后丢下他的外衣,快步走到中间的桌子,就像一个人完全知道他要做什么,以及怎么做的样子。他把桌子推向一边,把下面的地毯撕起一块,整个卷到后面,然后从里面的口袋抽出一把撬门棒。他跪下去,用力地撬着地板。很快,我们就听到移动地板的声音,接着地板上出现一个方洞。杀人王伊万斯擦亮了一根火柴,点燃了一根蜡烛,接着就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显然,我们行动的时机到了。福尔摩斯碰了一下我的腰,于是我们一起蹲爬到地板的秘密洞口。尽管我们万分小心,但老地板必定是在我们脚下发出了响声,因为那个美国人立刻又从洞口出现,焦急地四下张望。当他的脸转过来看到我们时,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但是当他发现两管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时,这才惭愧地咧咧嘴。“好了,好了,”他冷静地说,一边往地面上爬,“福尔摩斯先生,我想我可是寡不敌众。开始你就看穿了我的把戏了吧,你把我当傻瓜给耍了。先生,我认输了,你赢了,我算是服了你——”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从胸口掏出手枪,开了两枪。那时我只感到大腿上发热,觉得一阵**辣的灼痛感。原来是杀手击中了我的大腿。紧接着,只听见喀嚓一声,福尔摩斯的手枪击中了他的头。我看见他趴在地上,血流满脸,福尔摩斯卸下了他身上的武器。然后我朋友用他结实的双手抱着我,扶着我坐在椅子上。“华生,你没受伤吧?

    看在上帝的面上,你没事吧!”

    我看出他冰冷的面孔后面,藏着深厚的忠诚和友爱,即使这次受伤也值了,就是多次受伤也值。他严峻明亮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坚定的嘴唇在颤抖。这是仅有的一次机会,我从中看出,他不仅有非凡的智慧,而且有炽热的感情。这让我深深感动,多年来忠心耿耿跟着他,此刻终于得到了最高报偿。

    “没事儿,福尔摩斯,只是擦破点皮。”

    他用随身带的小折刀割开我的裤子,“你说得很对,”他放心地喊了一声,“只是擦破点皮而已。”他把严峻的脸转向俘虏,那犯人正茫然地坐起来。“算你走运。如果你伤害了华生,你休想活着离开这间屋子。你还有什么说的?”他没什么说的,只是躺在地上干瞪眼而已。

    福尔摩斯搀着我,一起往那已经揭去了暗盖的小地窖里看。伊万斯点燃的蜡烛还在洞内,我们看见了一堆生锈的机器,大捆的纸张,一排瓶子,在小桌上还有整整齐齐放着的许多小包儿。“印刷机——造假钞者的全套设备。”福尔摩斯说道。

    “先生,是的,”俘虏说着挣扎起来颓然坐在椅子上,“他是伦敦最大的伪钞制造者。这是普莱史高特的机器,桌上的小包是两千张百镑的伪钞,各地流通,没有破绽。先生们,请你们拿走用吧。咱们公平交易,只要你让我走人就行。”福尔摩斯笑了,说道:“伊万斯先生,我们不干这样的事。在这个国家你无缝可钻的。你枪杀了普莱史高特,是吗?”

    “是的,先生,我还为此坐了五年牢,虽然是他先动手的。五年——事实上我本该得一个大勋章。没有任何人能分辨出普莱史高特印制的钞票与英国银行的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我杀了他,伦敦现在到处都是他的伪钞。我是世界上唯一知道他藏机器地点的人,你能怪我不来找吗?你能怪我发现这个有个怪姓氏的捕昆虫呆子就在这上面工作,而从来不肯离开房间时,不设计将他骗走吗?也许我干脆把他杀了更好一点儿,那样简单多了,但是我心地太善良了,除非对方也有武器,否则我是不随便杀人的。不过,福尔摩斯先生,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并没有开动这机器,也没伤害那老家伙。你凭什么指控我有罪?”

    “我只能说你蓄意杀人,但这不是我们的业务,下面自会有人处理。我们现在只是要抓住你。华生,给苏格兰场打电话。他们对此并非毫无准备。”有关杀人魔王伊万斯和他编出找三个姓加里德布者的花招,这就是案情的梗概。后来我们听说,那个老委托人——老古董因为受不了梦想破灭的刺激,精神失常了,最后进了布利斯克顿的疗养院。查出普莱史高特的印钞设备,这事可值得苏格兰场好好庆祝一番。他们知道有这套设备,但普莱史高特死后却始终没找到。伊万斯确实有功,使好几位可敬的刑事侦探寝食安心了,因为这个造伪币者是个对社会有特殊危害的高明罪犯。他们几位倒是愿意替伊万斯申请那个盘子大的奖章,可惜法庭不同意,于是这个杀人魔王又回到他刚离开的那个不见天日的老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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