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在厨房站了好一会,竟也没有觉得多冷,直到粥都结了糊膜,我才慢慢将它端给了黎雪。

    粥在床头案上袅袅起雾,黎雪一动没动,我也没去询问,只是一脸空洞地看着。

    黎雪幽幽转身,许是太久没听到动静,觉得奇怪了。

    我仍旧直直盯着热粥没作声。

    黎雪看了我一会儿,撑着起身吃粥。

    她吃得很安静,像个做错事情现在行规蹈矩来讨大人欢心的孩子。

    “好吃吗?”我问她。

    她胆怯地看了我一眼,缩回到被窝,点了下头。

    真没想到,我也会有让人害怕的一天。

    “我身边虽有很多待我好的朋友,但没一个男人会像陈大哥这样,细心体贴,翻了枣皮,去了枣核,我却觉得有点搞笑,咱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下村人,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枣核儿小时候也没吵吞,怎么人一长大,就娇情了呢?”说着我也忍不住笑了,只是这笑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很空洞,空洞得仿佛能听到灵魂深处的叹息。

    黎雪听出我语里的讽刺,咬了咬唇,没说话。

    我靠在椅上,支着火棍挑着炉里的碳,回忆道:“想起小时候,我们闲了就这么躺着,围着炉火聊天。总是说长大了怎么样怎么样,好像未来都很简单似的,连孝就会站在你身后,他从来不提以后怎样,因为他一直都觉得,你的未来里一定会有他……未想过有**有变心,却躲不过天灾意外。”

    这是这些年来,我第一次这么坦然地在她面起提起我们都害怕的这个名字,连孝,连孝,再过几年我就能见到你了。

    “连孝死后,我一直没再找你,不是因为我害怕安慰你害怕陪你,而是因为我不敢面对你。”

    黎雪泪光盈盈,惊讶地抬眼看我。

    我咽了咽口水,也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向她说出了原因:“因为就在你们成亲前一晚,我做了个噩梦,我梦到——梦到我们三人开心地坐在马车上去置办喜礼,我跟连孝开了个玩笑,害得马车失辙,掉下了万丈深渊,我一直记得,一直记得他掉下去时脸上的表情,结果第二天……第二天连孝真的出事了……”

    黎雪颤着唇,眼泪滚滚而下:“只是个梦,又能怎样?”

    我继续道:“我随着去看事故的人去看了,连孝坠崖的地方还有车骸的样子,都跟我梦里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黎雪愣愣看着我,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

    “太真实了,真实得梦里梦外我都分不清了,梦里我们在他身边,他并没有那么孤单……可是事实上他却一个人走了……那种感觉好毛骨悚然,也好痛,好像——好像是我梦死了他一样,如果我不做那个梦,也许他就——”

    黎雪惨笑道:“若是梦能梦死人,那这世上便没有坏人了……”她突然哽咽着哭了起来,颤声道,“害死连孝的是我……是我……”

    “什么?”黎雪干嘛要怪自己呢?

    黎雪揪着胸口,似乎在极力抚平自己的情绪,道:“我一直忘不了他走前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每天都乞求上苍,不求将他带回到我身边,只求我能梦中与他相见,只求我能收回与他别前说的那句话……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那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没有想到……”

    泪水涟涟,如怨如诉。

    我则更迷惑,黎雪说了什么啊?

    “成亲前两天,我跟他拌了嘴,我让他成亲之后别再四处走货,我希望他能安定下来,能多点时间陪在我身边,可是他说生计之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更改的,希望我给他两年的时间妥善处理……他的半推不就让我很生气,我记得……”黎雪颤抖着抹去满脸的泪,颤声回忆,满眼愧疚,“我……对他发了脾气,我说等他真的想好了再来娶我,否则就跟他的车轱辘过一辈子吧……”说到这,她已哭到无声。

    郑珠宝裹得厚厚实实的,露出略为苍白的脸,看着我担忧道:“黎姐姐呢?我刚听陈衙事说她出了事,慌忙来看看。”

    我刚张嘴想回答,大宝就抢了我的话:“对呀对呀,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呢——对了黎姐姐是谁呀?我见过吗?”

    郑珠宝瞪了他一眼,看看院中还没砍完的柴道:“别添乱,不是一直想砍柴嘛,那有一堆呢,这下没人跟你抢了,不砍光不许你来插我们的话。”

    大宝扁了扁嘴,走到院角拿起柴刀,舞了舞,脸上又是开心的笑,道:“好吧好吧,你们去忙吧,可别跟爹说我干下人干的活哦。”他竖着指头让我们保密。

    郑珠宝没再管他,拉着我看了看炉火红亮的主屋,凝眉轻声道:“在里头吗?发生什么事了?”

    我无力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知道她们交情深浅,有些事情也不好说。

    郑珠宝轻拍了拍我的手,恬静温柔地了笑。

    “黎姐姐,我来看看你。”她轻声道。

    我推门进去,黎雪正起身要迎接,郑珠宝快步过去扶住了,温柔道:“快别来这些客套了。”她大眼一转,看到黎雪泛红的纱布。

    黎雪无措地将手藏在了被中。

    郑珠宝悲伤地看了看我,细心的她应该也知道个大概了。

    黎雪咳了咳,轻声道:“郑小姐怎么来了?我……”

    郑珠宝笑笑道:“是呀,只怕这时不来,别时就见不上了呢。”

    这郑珠宝,一语双关得可真妙呢。

    黎雪果然变了些颜色,怨意地看着我,似乎在怪我将她的事情告诉了别人。

    郑珠宝轻笑道:“我大婚在备,现在是见一面少一面,出来一趟更是不易,可不是怕未来得及见面就离镇了呢,那时再想见一面,就是千山万水了。”

    这时大宝已笃笃在砍柴,黎雪失神地瞪着门外,却看不见砍柴人。

    郑珠宝道:“黄公子说想动动筋骨,黎姐姐不会怪他将活儿都做完了吧?”

    黎雪一脸失落,怔怔着点了点头。

    “快过节了,黎姐姐也不保重身体,届时怎么来喝我的喜酒呢。”

    黎雪皱眉道:“真的已经定了么?没有任何回转余地么?”

    郑珠宝点了点头,笑道:“有什么好回转的呢?这样也挺好的。”

    黎雪一脸悲色,我也心中难受。

    郑珠宝看着门外道:“有时候抗争得太久,会累得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都忘记了,错过了墙上梅,错过了好时节,错过了良人脸……”

    “那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我问道。

    郑珠宝抿嘴笑了笑,斟字酌句道:“自由,唯一。”

    自由,唯一,说起来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有些人却尽其一生都得不到。

    “没有朝朝暮暮,又谈何长相厮守呢?”郑珠宝总结了这么一句。

    我茫然点了点头,她与宋令箭简直是两个极端,同样是讲道理,一个尖锐生倒刺,刺得人流血流泪,一个温柔若棉帛,叫人玄然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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