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我头晕脑胀,好像被谁捂了一身的枕头非常疲累,从瘫倒着到坐靠起身,中间我足足睡去过四五次。

    我感觉有点不对劲,我开始有点呼吸不上,一吸气就心痛难当。

    “夏夏……夏夏……”我开始冒冷汗,使尽全力也推不开身上的被子,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娘中邪,我也跟着一起中邪了?这是鬼压床么?

    我神志有点模糊,只听到暖炉里的炭火毕剥响得欢快,周围的空气好像被什么凝固住了,我无法吸呼——

    我咬着牙下了床,刚碰到地,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我也没有多少痛的感觉了,反而是倒在地上了,呼吸还畅了一些。

    我往门口爬去,但是没爬几步,我又开始呼吸不上,像是那鬼咒跟在我后面压着我似的——

    我不会是要这么悄无声息地一个人死在这里吧?就像上那我在房里跌倒撞昏过去,昏睡半天自己醒来一样?

    我还有很多事没做,也还有很多谜想解开,我不想这么莫名其妙地就死了啊——

    我咬着牙爬到门边,拉门是没力气了,双手胡乱门上拍着——

    “救命啊……”我虚弱地叫着。

    院门上的金铃,钉铃一声响了。

    有人来了吗?

    快救我啊——或者,夏夏听到铃声会来前院看一看么?

    我推着门,已经无法再呼吸,脑里像是塞满了棉花,沉沉的随时就要睡去……

    门支牙一声被谁打开了,冷风带着阳光从门口疯狂地向我涌来!

    我猛地吸了口气,打了个寒战!

    我什么都顾不上,贪婪地吸着清鲜的空气。

    有人走了进来,打灭了我暖炉里烧着的炭火,推开了窗户,窗与门通风,我在冷意中恢复了知觉。

    “没事吧?”那人走到我跟前,向我伸出手。

    我甩了甩头,抬头看他——

    我突然就哭了,委屈,懦弱,思念,抑郁,怨恨……所有的情感,都在这一刻化成泪水。

    那人见我如此表情,马上要撇清关系似的缩回了手,退后一步,道:“我不是你爹。”

    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我抹了抹眼睛,才把眼前的人看清:“黄……黄老爷……”

    黄老爷叹了口气,问我道:“能自己站起来么?”

    我点了点头,扶着门站了起来:“谢谢您救我一命……”

    黄老爷又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在厅中对我道:“寒冬捂炭取暖,须开窗留缝,不然就会出今天这样的事,我若是晚来一会,你就了了。”

    “谢谢黄老爷提醒。”我连忙擦去脸上的泪,平时我都会开窗通风,但是昨天晚上我没在房间睡,早上夏夏不知道,以为我通过风了,睡的时候又起旺了火,我回来又接着睡,这炭火烧了一天一夜,还真是很危险。

    我拍了拍混沌的头,勉强扯出一个笑道:“黄老爷来怎么也不支会一声,怠慢您了——您先坐会吧,我给您沏个茶——”

    “不必麻烦,我跟姑娘说几句话就走。”黄老爷坐了下来,厅中暖炉上正温着热水,他很自然地从茶筒里拿了茶叶,为自己沏了杯热茶,“天冷,姑娘还是加件氅子再出来为好。”

    虽然总是一脸严肃,黄老爷倒是很细心,我尴尬道:“恩,那您等我一会儿。”

    我回房加了件憋子,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可能刚才房中憋睡太久,一脸通红,倒是比平常面无血色的样子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回到小厅,黄老爷仍旧那样坐着,沏的一杯茶扔捏在手里,一口都没呷过。

    他沉思的样子跟我爹也很像。爹平时对我总是笑脸相迎,我很少看到他皱眉,只不过很多过夜晚,他都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里面,仰头看着娘的阁楼,脸上流着难言的悲伤,好多个夜我半夜睡不着,就会看到他从不在我面前展现的忧伤,所以我一直都无法原谅娘的无情。

    “坐吧。”黄老爷道。

    我拘紧地坐了下来,想了半天也想不到黄老爷会有什么话要单独来找我说的。

    “你是昆元四年生的吧?”黄老爷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点了点头,黄老爷居然知道我的生辰年份,难道是云娘跟他说的么?

    “我是昆元八年的文武头榜。”黄老爷细算着一个我不懂的日子。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文武头榜?

    “文武头榜,是什么?”我不是很懂官阶之类的事情。

    黄老爷飞快看了我一眼,嘴角浮出难得的一个笑:“头榜,就是第一。文武头榜,文武状元。”

    我张大了嘴,谨慎地点了点头,即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大惊小怪,又实在掩饰不了自己的惊讶。

    难怪黄老爷即有文人的儒雅,又有武将的飒爽,我只知听宗柏叫过他黄侍郎,却不知道他曾是文武状元出身。

    但是,为什么跟我提这个?我的出生年份跟他当文武状元有什么关系吗?

    “我初入朝堂,任官入阶时,你爹已经放弃满身光华,卸甲归田,在这个僻静的村子里弄儿为乐了。”黄老爷看着干净安宁的院子有点入迷。

    我抓了抓头,道:“所以,您不认识我爹,是吧?”

    照这时间推算,我爹离开了他才当的文武状元,应该没什么交集吧。

    “未曾见过。”

    我松了口气,自从项舟之后,我就会开始担心又会有谁恨我爹曾背弃他们,不管我爹做过什么,但他仍旧是我的英雄,我不想听到谁在怨恨着他。

    但是,黄老爷很快的就补充了:

    “但我却成了他的影子,一直活在他的光芒之下。虽然我也憎恨这种替代者的身份,但我偶尔也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离开后这么久,还是会有人不断提起他,为什么一直到他死了,我还要活在他的枷锁之中。”黄老爷又道。

    我愣了愣,什么替代者什么枷锁,听不太懂,但听上去好像他不太喜欢我爹。

    “文武首榜,的确改变了我的人生,它不是让我名声雀起,反倒成了别人的影子。帝都朝堂,每个人见到我的第一个反应都颇为玩味,有惊讶的,有畏惧的,有尊敬的,有退避的,我只知道我应该是像了谁,但谁都不敢跟我提起这个与我相像的人是谁。”

    我弱弱解释道:“我爹他,不是坏人……”

    黄老爷苦笑:“他是好人坏人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对很多人来说都很重要。重要到圣上为了他的离去而大召文武以此来解圣妹忧伤,重要得他已经离开几十年,圣上仍旧要将我禁锢在帝都,随我卸官赋闲,却仍保我官阶身份。”

    “为什么要禁锢您呢?”圣妹不是我娘么?我娘不是跟我爹一起走了么?难道还有另个圣妹?是谁呢?娘曾经提到过的田妹?——蓝田?

    “也许圣上也曾后悔吧,后悔放他离开。或者更多的,只是权术之思,我太像某人,怕有心之人借我之脸,再作光复之计。将我留在帝都,有备无患而已。”

    难怪他们说黄老爷一家迁出虹村后几乎不回来,原来不是忘本不回来,而是根本就回不来。

    “那么,您跟我爹这么像,只是巧合吗?”我还以为,会有什么亲戚关系呢。

    “是啊,只是一个巧合,一个大家妒忌眼红讽刺嘲笑、却令我苦不堪言的巧合。这张脸让我名利双收,让我平步青云,能官拜三品,以迎取圣妹,圣眷融融,门楣光耀,但这世上谁想成为别人的影子——尤其是一个光芒万丈的人的影子?”黄老爷看着杯中茶,叹气饮尽。

    我有点内疚,说不清道不明,黄老爷这些年过得也一定很抑郁,所以才总是一副愁容不展的样子。

    “你爹英逝不久,我本不该说这些。我对你爹没有任何怨怼之心,曾经有过怨怼,不是对你爹,而是对那些不肯放下你爹的人——但是想来,执着都是苦,毫无意义。”

    我点了点头,道:“是啊,我爹已经去了更好的地方,慢慢的,大家都会有自己的路,黄老爷您也是,您也会有自己的天地的,或许可以做得比我爹更好。”

    黄老爷笑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轻松明亮,像我爹那样,眼睛里盛满了阳光。

    “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么?我读书少,嘴也笨,要是哪里说得不好,我先跟您道个歉。”我笨拙道。

    黄老爷又笑了,笑容深了许多,又给自己沏了壶茶:“容貌上你们的确相像,不过脾气性格差得太多,她锋利倔强,你却如一张白锦,越看越不像了。”

    黄老爷一笑,我就没那么紧张了,鼓起勇气问道:“是说那位跟我像——不是,是我像的黄夫人么?”

    黄老爷的笑眼一下就涌出一股难言的幽伤,他喝了口茶,轻声道:“是啊,说着说着,我都差点忘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先妻名为蓝田,赵蓝田。”

    我认真地点着头,蓝田,这个名字我听过好多次了,只是没有谁正式地跟我介绍过她。对于一个逝去很多年的人来说,不管以什么方式去回忆,都会缠绕着无奈的追思。

    “我听过这名字,好多人提起过,黄夫人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吧?”

    “蓝田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拿剑指着我,一身戎装战甲,她就像匹娇身惯养却又任性倔强的战马,她是堂堂圣妹,以剑相对我怎敢反手,我若反手,就会触怒圣颜,我不反手,便是任她刺我一剑。”

    “刺你一剑?第一次见面就要刺杀您?为什么啊?”我拄着头问道。

    “她恨这张背弃她的脸,恨他对兄弟族友无情,恨他对一身戎装无义,于是她给了我一道我绝不能躲的伤……”黄老爷右手按了按胸口,也许那就是蓝田刺过的地方。

    心口的位置,蓝田有那么恨我爹么?

    “然后呢?您不怪她么?”

    黄老爷道:“然后,她突然就清醒了,哭着扑向我,求我别死——后来我才知道,她因为故人与最亲密的胞姐私逃夜奔,心郁成疾,圣上为了解她心疾,知她最爱舞刀弄剑,才公召文武选能,来逗她开心。她听得朝中传言,非要来状元府看个究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将我当成了你爹。”

    我点了点头,道:“是不是那一剑,就刺出了你们的大好姻缘呢?”

    黄老爷道:“我伤还没好,圣旨就到了,圣上赐婚圣妹于我,择日完婚。但是我并不高兴这桩婚事,蓝田愿意嫁我,一半是因为对我有愧,一半是因为我跟她心里的人长得像而已,至少我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我黯然无语,我还以为他们应该挺幸福的,那句“大好姻缘”对他来说,一定非常讽刺吧,我还是少说一点吧……

    “我一直心有梗刺,一直忽略了她,不管她对我任性野蛮,还是温柔讨好,我都没办法全心全意地接受,我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替代者,一个影子。仔细想想,我们真正在一起平静欢笑的时刻那么少,少得我经常都想不起来她笑的样子……”黄老爷垂下双眼,原来真正令他痛心的是自己的没有珍惜,而不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影子。

    “她一定也很改变你的想法,可是总是越做越错吧……”如果黄夫人对黄老爷没有感情,又怎么会为他生儿育女呢?

    “得知她怀有身孕,我真的很开心,我想放下心中梗刺,想与她好好重新开始。但是她怀得很艰难,本是个健康好动之人,突然就变了,体质反复,虚弱无比,还经常幻听幻视。那时我才开始紧张,开始害怕失去她,我为了保她身体,还提议她先将腹中孩子打掉,等身子治好了再生也不迟,可是她很反对,还生怕我会对孩子不利,她开始躲我,说无论如何都要将孩子生下……”

    我不敢插话了,因为我知道,黄夫人死于难产,为了生这个孩子,她不惜一切,她对黄老爷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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