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也在这里?”我奇怪极了。

    厅里两人站了起来,一个局促不安,一个沉默寡言,一起向我们走来。

    我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过去拉着蔡大娘道:“今早经过肉摊,我还正奇怪你们怎么没开摊呢,没想到你们来这做客了——”

    蔡大娘勉强地笑了笑,愧疚地点了点头。

    我好奇地打量着蔡大娘,我早已习惯了她披着油腻的围裙简单随意的样子,今天许是为了赴宴,她也做了精心打扮,新衣裳与简单的妆容,一下就年轻了十岁,未曾这么仔细看过她,现在仔细一看,她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呢。

    蔡大叔走到宋令箭跟前,低声道:“你拿着那个人的画像来找我求证的时候,我就该猜到了。”

    宋令箭一笑:“既然她都将你请来,那必然会给你们一个解释。或许开宴了,谜底也就揭晓了。”

    这两人什么时候也开始有交情会窃窃私语了?

    蔡大娘沉重地叹着气,喃喃道:“当事人何必执着,事外人何必追究啊……”

    宋令箭勾着嘴角笑得很残酷,像是等着要看场好戏似的。

    我来回看着神色不一的这三个人,奇怪道:“你们在说什么啊?有谜语猜吗?”

    没人回答我。

    “飞姐!!飞姐,你怎么也来了!云娘真的把你也叫上一起了!”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扭头一看,一个高头大马的少年飞奔向我,一下我的手就被拉住了,那手掌大大的很是温暖,一只手摇着像个孩子,另一只手在我眼前挥来招去,憨声问道:“飞姐,你能看见了么?能看见了吗?我是大宝呀,认得我不?”

    我仔细一看,苹果圆,大眼睛,翘鼻子,还有两个小梨涡,眼神清澈明亮,一脸天真无邪,的确是黄大宝。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关心我的眼睛,而不是寒暄的随口问问,我任由他牵着,笑道:“恩恩。能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的。”

    “哦哦哦,飞姐能看见大宝了!你看你看,这是云娘送我的衣服,好不好看?”大宝开心得像个孩子,拉扯着身上的衣服转着圈,展现道。

    锦红配深蓝,很精神,也很符合大宝天真烂漫的笑脸,我差点忘了这场谢宴的主角其实应该是大宝,我点头道:“恩,好看,好看。”

    “为有,别胡闹,将两位世兄请出来,宴要开始了。”一个严肃冰冷的声音突然就洗净了大宝脸上的笑容。

    我向后看了看,黄老爷一身青衣儒衫,儒雅中带着将士的冷嚣,皱着眉头的样子酷似燕错。

    想起大宝曾说的,像燕错戴了个假胡子,皱起的眉头能夹碎别人的胆,我马上忍不住笑了。

    黄老爷看了我一眼,表情没再那么冷峻,咳了一声,向大宝使了个眼色,大宝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他身边。( )

    “几位少陪,宴将开始,可去前面落座了。”黄老爷颔了个首,带着大宝向衙院主院走去,应该是去叫上官衍他们入席了。

    大宝耸着肩弱弱地回头,对我摆了个苦瓜脸,又悄悄地跟我摆了个手势,意思是让我等他。

    我拉着宋令箭笑道:“你说这黄老爷,吹胡子瞪眼的,就跟燕错贴了胡子一样,我差点就笑出来了。”

    “你已经笑出来了。”宋令箭淡淡道。

    “哦,很明显吗?黄老爷不会觉得我在笑他吧?”我咋舌。

    “你本来就在笑他。”宋令箭盯了我一眼,转头看已经进来的海漂,一把推掉我挽在她臂上的手,道,“你自己找人玩,我有事,别跟着我。”

    我厥嘴低声道:“都是来做客的,你有什么事呀?而且我去找谁玩啊?”

    宋令箭没理我,长发微微一甩,已经离我而去,好无情的女人。

    我想去找韩三笑,没找着,估计又上哪个角落装死尸去了,这会就算我找到他他也要保存体力不会跟我讲话。

    燕错呢?

    一进院子没见着人影,可能衙院里头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去了。

    那我只能找夏夏去了,只听到她清脆的笑声在附近响起,却没找到人,院中仆从偶有来往,都各有各的事情在忙。

    “嘿!朱静!”总算看到熟悉的身影,长发微辫束在身后的朱静今天没有肩背长剑,正与上次见过面的叫项舟的人并肩经过,项舟严肃地说着什么,朱静只低头在听着,像是在挨训一样。

    朱静扭头看了我一眼,冷漠地点了个头,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道:“大小姐好。”

    项舟仍旧冷天里高捋着袖子,露出古铜色粗壮的手臂,面无表情地向我点了个头。

    热情的招呼只收到冷漠的回应,我有些尴尬,也有些失落,刚昨天还都跟我有说有笑,怎么人前就要装作形同陌路呢?

    “你们忙,你们忙……”我悻悻地挥了个手,假装有事做般走了。

    循着夏夏时起时落的笑声,我找到了后院的一个厅院,那里也摆着一张小桌,上面摆菜都已经放好,边上正坐着夏夏与一个陌生的少女,翠绿的短衣喇裙,与夏夏差不多岁数,圆圆的脸,尖尖的鼻子,脸两侧梳着长辫子,像是跟夏夏很要好似的在玩手绳。

    “呀,飞姐,你怎么来这了,你们大人桌在前院,这小桌是我们这些‘孩子’坐的呢。”夏夏马上站了起来,推着少女的手道,“飞姐来了,咱们一会儿再玩,记着绳步哈。”

    我摆着手道:“你们玩,我就来晃晃,大家都有事,我可无聊了,我看你们玩也一样。”

    夏夏笑着拉翠衣少女道:“飞姐没仔细看过雀儿吧,她叫朱雀,是芙妈的女儿,雀儿你见过飞姐的哦,不过现在飞姐眼睛好全了,是不是比之前病中的样子美多拉?”

    雀儿脆声笑着道:“是是是,判若两人呢。飞姐,一起来玩儿吧,夏夏这丫头看起来机灵,玩这个可不能耐。”

    我看着她手中的拉绳,突然想起小时候与黎雪一起玩的情景,夏夏没有多少正常人家女儿的童年时光,平时有空就是学字学账,哪有这么多闲功夫坐在那里玩手绳呢?

    夏夏倒也没觉得什么,笑道:“我这是让你,我多练几下保证比你强,到时候输了你可别搬小武哥出来跟我哭鼻子呢。”

    雀儿瞪了个眼,扭头看了看院子,道:“小武哥呢?刚还在的呢!”

    夏夏道:“蓉妈唤去干活了呀,你呀光顾着玩,对身边事一点不留神,再这样呀,你的小武哥被人抢走了都不知道。”

    雀儿笑点很低地哈哈大笑,推着挠夏夏的痒:“要抢你抢去,我才不怕呢。”

    我看着雀儿倒是觉得意外,她这么活泼好动的性格倒是比较像热情外向的蓉姨,偏她却是芙妈的女儿。

    夏夏不怕痒,任由雀儿挠着,对我道:“飞姐有见着郑小姐么?刚才我见她来了一圈,还问我你来了没有呢。”

    我挑了挑眉:“珠宝也来了?”

    夏夏点头,表情却有些古怪,道:“恩,而且精神还不错的样子呢,不过说不会入席,怕吹风呢。你问下芙妈,看看她在哪个房。”

    我点了点头,这倒是意外的惊喜,难得郑珠宝也能来。

    后廊绕了一小圈,没找到芙妈,倒是一个房门突然一开,郑珠宝在里头叫住了我。

    “咦——”我看着门内的郑珠宝笑了,她今天的打扮也让我意外,头发精神地梳到脸后,不再是长裳叠叠,而是偏于利落地穿了窄袖凯肩衣与及裸裙,施了点淡妆,描浓了眉毛,竟与我梦中那倔强好强的爱儿有点相像。

    郑珠宝见我盯着她半天不语,又露出了我熟悉的羞怯的笑,轻声道:“怎么,换了个装束,就认不出我来了?”

    我走进房间,关上门以防风吹进来,笑道:“认是认得出来,就是有点儿意外,不过比以前那娇弱累赘的样子要精神多了。”

    郑珠宝摸了摸自己收窄的袖头,笑道:“恩,虽说衣裳只是表像皮囊,但的确感觉精神都利落了许多。你也是,着了红裳,梳了个新发式,叫人看着都眼亮心朗。”

    我拉着她开心地坐下,道:“可就别这么恭维我了,几斤几两我自己还不知道么——这宴上的客人真是出乎我的意思,没想到你也来了,我正愁没人跟我聊天呢。”

    郑珠宝道:“恩,他说既然要成一家人,必然都是要在一起的。世叔也没有拒绝,还为我备了这衣衫,说这衣衫里头夹着上好的棉,很能暖体防风,我娘才答应让我出来走动。”

    “他?他是谁啊?”我没转过弯来。

    郑珠宝笑了:“还能有谁,黄公子。”

    “哦……”我差点忘了,郑珠宝很快就要嫁入黄家,那这世叔说得也是黄老爷了。

    不知道为什么,将黄大宝与郑珠宝放在一起,总觉得不协调,像郑珠宝这样柔弱忧伤的女子,应该找个体贴成熟懂得疼人的夫君,并没有说大宝不好,但他毕竟小珠宝好几岁,而且,他心性幼稚,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如何照顾好别人呢?

    郑珠宝拍了拍我的手,笑道:“没有什么不好提起的,原先我也接受不了,但无从抵抗,试着去接受,反而有新的惊奇呢。”

    我心中轻叹气,脸上的笑都不自然了:“但愿吧。婚期……也快了吧?”

    郑珠宝点点头:“已经在拟喜贴了,估计很快就会送去了。”

    我握了握她的手,不知道该说恭喜的话还是安慰的话。

    郑珠宝轻摇了摇我的手,像个乖巧的妹妹,道:“我成亲那天,你一定要来,带着燕错。我期待着有一天,你会开心地跑来跟我说,他肯喊你姐姐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我知道一定有那一天,你记得一定要告诉我,书信也可以。”

    我点了点头,想起将来要离别,眼眶已起泪雾。

    韩三笑曾打听过她的事情,或许不该告诉她吧,就让她这样随着自己的命运前行,不要再回头了。

    “咚咚咚”,三声敲门,不轻不重,有人在外低声道:“郑小姐,燕姑娘在屋里么?”

    好像是芙妈的声音。

    郑珠宝应声道:“在的。”

    芙妈道:“宴要开始了,燕姑娘可以准备入席了。”

    我站起身道:“恩好,我就来。”

    芙妈的影子一晃就消失了,郑珠宝站起来送我到门口,道:“宴开后就没人顾得上我,我可能也会溜去后院小桌上凑热闹,宴后你记得来找我。”

    我点了点头,向主院走去。

    一转出廊道,刚好碰到并肩从对面廊道拐出来的上官衍与礼二公子,上官衍像是病了一场,神色有点憔悴。

    “上官大人,礼二公子。”我笑打了声招呼。

    “燕姑娘,要准备入席了哦。”上官礼笑了笑,凝重的神色没有因此缓解。

    我点了点头,撇眼看了看上官衍,他仍旧魂不守舍,也没有正眼瞧我,这让我心里那种隐隐的不祥预感又加重了。

    一来主院,宴桌上已经坐了几个人,芙妈正严谨地在为来客排坐位,大圆桌十四个座位,主位坐的应该是云娘,她已经端庄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来入座的我们温柔在笑。

    云娘左边坐的是黄老爷,这里除了东主云娘,身份辈份上来说,的确是黄老爷最应该坐这个位子。

    黄老爷边上,上官衍先落坐,再是上官礼。

    这样安排也没错,虽然上官礼是兄长,但上官衍是一县之首,坐在左位也算合理。

    芙妈为我拉开上官礼顺下来的位子上,道:“燕姑娘坐这里。”

    我怎么坐了这位子?从辈份上来说,这里应该坐宗柏才是——不过可能考虑到主仆有别,云娘很客气地安排了这位给我吧。

    既然主人家安排,我也听从坐下了,顺我位子坐下的,是燕错。

    这下我又奇怪了,不是说年少的都排在后院么,黄大宝这主角都排在了后桌,燕错还比黄大宝要小几岁,又为什么坐这桌呢?

    燕错后面是海漂,再是韩三笑、宋令箭、曹先生、蔡大叔,蔡大娘,宗柏——

    宗柏与云娘中间的那位子,是空着的。

    其他的宾客我都知道了,还有一个人没来,会是谁呢?郑珠宝说了自己不会入席,那会是谁?郑老爷吗?

    一个圆桌,十四个位子,入座十三个人,宴菜都已安静摆好,有鱼有肉,有汤有茶,却无酒。

    我本怕冬日院中享宴会冷脚,但脚下却暖烘烘的,悄悄低头看了看,原来桌下摆着个大暖炉,暖着脚感觉很舒服——我不禁转头看了看云娘,可真是个体贴周到的人。

    可是——

    我两手边一个是上官礼,一个是燕错,宋令箭与韩三笑没坐在身边,我有点不自在,而抬头正对过去的刚好是蔡大娘,她正一脸忧色地盯着一脸堆笑的云娘,好像在害怕些什么似的。

    而边院那桌宴好像已经开始了,大宝憨厚的笑声与夏夏清脆的笑声交叠,像是很热闹很开心似的。

    我们这一桌,每个人都静坐着,每个人都不太擅长言辞,都在守着自己的沉默在等待着宴的开始。

    “好了,既然大家都到了,那我们就开宴吧。”云娘温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转头对宗柏道,“宗柏,你去后面将最后的客人请出来吧。”

    宗柏点头离座。

    最后一个客人?我将目光落在那个空的位子上,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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