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吃饭的样子,薛放见过很多。但像缪寻这么细致的,还是第一次见。
    咬一口叉子上的鱼肉,细细抿,慢慢咽,咀嚼了好一会才吞下去,马上配两口汽水,再塞一根薯条,全程吃得面无表情。
    饭刚吃下一半,“猫”就撂盘子不干了。
    开始打字:“等会去你办公室?还是你想在这里?”
    “这里?”薛放诧异重复。大庭广众,人流如织,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给食堂门口的流浪猫喂过食,但公然撸一只猎豹,看起来未免太可疑。
    “……这里不行,而且对你也不方便。”总不能让缪寻当众变身。
    “我都可以。”
    也太随便了。薛放绷着脸,端起餐盘准备送回去,“不可以,去我办公室。”
    “猫”又问:“你快吗?我想弄完早点回去。”
    薛教授被戳到痛脚,回想起无数次猫咖经历,恼怒反驳:“这次我会慢慢来的!”
    “猫”背起琴盒,垂着脑袋乖乖跟在他后面。薛放带他穿过人声鼎沸的食堂,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刚刚的对话……怎么好像有点变态?
    现在的他……为什么像利用职权潜规则学生的校长?
    薛放正琢磨着,一回头,“猫”已经落后他十步远。
    缪寻拎着琴盒带子放在地上,想弯一下腰系鞋带,忘记腹部有伤,“嘶”得直起身体。他弯不下腰,就踢着鞋带走,刚走两步,那个男人转回来了。
    薛放瞧见他踩脏的鞋带,叹一口气,也不顾两人在学校广场上,直接蹲下来给他系上。
    “现在好了。”
    一抬头发现,“猫”弯着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很好奇的样子。
    “怎么了?”薛放笑着和他对视。
    “猫”把双臂横在小腹前,慢慢支起腰,咬着发白的嘴唇,好似很不屑。
    薛放站起来,疑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想伸手去碰“猫”,被缪寻躲开。
    “快走。”收起终端,缪寻甩下他,反而快步走到前面去。
    行政楼的校长办公室占地广阔,足足有一整层——薛教授却很少去那边。大多数时间,他都窝在自己原来的办公室,出门是教室,左转报告厅,往下一层,走廊尽头就有系里小食堂,闹中取静,堪称中年教师养老福地。
    进门反锁,薛放从堆成山的书籍和复印材料里扫出一张干净椅子,搬给缪寻,“先坐吧。”
    他转身去烧水泡茶,满心期待,脑子里不停复习着撸猫步骤:先摸耳朵,后挠下巴,挠出呼噜声再进攻背部……
    身后有轻微的衣料摩擦声,接着是有点重的踢掉鞋子声,薛教授激动不已,猜想“猫”肯定是在变身。怕贸然转过去不好,他手握着茶壶背对“猫”,高兴地问:
    “准备好了吗?”
    一只手掰过他肩头,拽住领带,狠狠一扯,薛教授还没看清,就被粗暴掼在椅子上,浅蜜色的长腿压上来,薛放心头狂跳,眼前一花,终端屏幕怼到脸上:
    “满意了么?”
    薛放混乱间看到地上丢的灰色毛衣,牛仔裤,还有学生才穿的帆布鞋,凌乱而暧昧,仿佛在昭示他的犯罪事实。再往前看,坐在他大腿上的青年只着白色衬衣,身上有股淡淡的洗涤剂香味,很是干净清新,可绷起的腿肌是要了命的紧。
    啪嗒~跟随薛教授两年的茶壶砸在地上。
    薛放的神经又烧断了。
    猫……猫这次……真的坐在他腿上了!
    酒吧的那场钢管舞历历在目,他想起“猫”在后巷燎过枪口,胃部就热辣辣烧起来。
    今天和那天还不一样。今天的“猫”是学生装束,眼神没有那么锋利勾人,更多的是温良和迷茫,似乎很无害,单纯,简简单单的就像没有夹心的太妃奶糖。
    “猫”微微蹙起眉,打字问:“还是你喜欢更主动一点?”
    说着,他就要去拽薛放皮带。
    薛教授慌忙抓住他的手,“不对!”
    “不是要我给你撸?”
    薛放突然意识到之前自己话里巨大的歧义。
    ——给我摸一下就好……撸一下……撸猫……
    薛教授扶额:“不是那种!是,是变成猫,给我摸两下……”
    缪寻怔了怔,突然从他身上离开,一声不吭走到旁边去,背对着薛放,想弯腰捡起衣服。
    他猛一屈身,动作幅度很大,伤口彻底崩开带来的巨大疼痛击穿了仅剩的精神屏障,张口想呼痛,却来不及发出声音,重重跪倒在地上,倒下蜷起来。
    这一幕在薛放眼中,发生得寂静无声。
    “小咪!”
    薛放下意识冲过去抱他,翻过他的脸,双眼空洞失去光泽,身体在微微颤抖,全身发烫,类似的表现薛放见过无数次——
    哨兵的重度感官神游。
    如果放置不管,轻者疯癫,重者脑死亡。
    怎么会这样?
    他以为小咪……缪寻没有向导,至少会按时吃向导素。从情况来看,会变这么严重,根本就是放任不管的结果。
    学校里确实有公用向导医生,可需要提前预约,也不能就近送到向导所,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薛教授脱下外套,拉上窗帘,沙发所有文件扫到地上,把人抱上去,再出去打个电话,通知学校总务处:
    “三分钟内,把所有人清出语言文学系教学楼,停掉电源,半小时内禁止飞行器起降,排除一切噪音。”
    “校长?……这,请问发生了什么?”
    “猫坏了,救猫。”
    薛校长沉着答。
    总务处长内心:………怎么比起上届校长拉帮结派搞腐败,这个新的更不靠谱!
    三分钟不到,教学楼连带周边两公里地区被清得干干净净,问理由,就说在防灾演习。
    薛教授办公室处在一片安静的正中心,虽然不如专业封闭静音室,噪音指数勉强够标准。
    在进行屏障修补前,一个优秀的向导必须能创造条件,将哨兵的五感刺激降到最低!
    听觉——清除人员,控制噪音。
    触觉——脱下衣服,减少摩擦。
    视觉——拉窗帘,领带当眼罩。
    嗅觉和味觉,无法精准控制,只能期盼缪寻不过分抵抗他的气息。
    薛放把袖口卷到臂弯,单膝压上沙发,低下/身,半阖眼眸,平静地给缪寻解开衬衣扣子,逐渐露出遍布伤痕的躯体。
    向导在昏迷的缪寻耳旁,沉静,安稳,声音轻而有力,宣读向导守则:
    “我,向导薛放,尊重哨兵的隐私,确保哨兵精神安全,绝不侵犯——”
    挑开染血的衬衣,随手丢到一旁。
    “——哨兵的人身与财产,绝不故意忽视哨兵任何应激表现,绝不将哨兵精神图景与他人分享,并始终——”
    他托起缪寻上半身,选择接触面最小的交互方式,手掌贴上滚烫的胸口,缪寻难过地挣扎一下,被他稳稳按住,“始终遵守向导职责,守护你的精神世界,有效期,2179年12月20日。”
    它是所有注册向导必须流利掌握的宣言。目的为:当非绑定哨兵需要帮助时,口头上立刻形成短效契约,帮助受伤哨兵,也是一份隐形的向导免责声明。
    因为它有一层隐含意义:一旦哨兵口中说出“同意”二字,唯一能信任的就是发出宣言的向导,其他一切后果自负。
    “因为你不会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薛教授语气堪称怜爱。
    如果白塔的人在场,一定会目瞪口呆。这还是当年那个经常把队友哨兵半死不活丢在战场上,微笑拒绝求助,理直气壮见死不救,还过分到现场帮哨兵网上预约公共向导的薛大佬?
    薛放的精神触手小心探入哨兵大脑,温和提醒:“我的精神触手很强,如果撑开时很痛,就捏我的手。”
    他把掌心覆上缪寻的,没有专业体征监测仪,只能全靠向导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来判断哨兵精神情况。
    修复屏障,不亚于一场精密的大脑神经构造手术。
    屏障内,是哨兵作为“人”一生的经历。他的情感,记忆,情绪,都需要牢牢保护在屏障后。这些经历,会抽象为一副“精神图景”,里面存养着精神体。
    屏障一旦破碎,信息如同洪水,会借由感觉器官传输进大脑,“轰炸”和冲击哨兵的精神世界,导致各种各样的精神错乱。
    根据向导守则,薛放只能负责修复外围屏障,禁止擅自闯入哨兵的精神图景。可缪寻现在“大门空空”,薛放一进去,根本没有任何东西阻挡他,一眼就能看到“猫”今天的记忆。
    ——原来穿成这样是装成大学生去杀人啊。
    薛教授恍然大悟,又莫名失落,他还以为“猫”是特意为了来找他才这幅打扮……
    “咳,咳咳……啊……”缪寻过了痛劲,居然硬是缓过来。拽掉领带,睁开的眼睛恢复一点光,看清近在咫尺的薛放,“唔……?”有些迷惘,再看到对方按在自己胸膛的手,猛得弹起上半身,握住薛放脖子,翻身按倒,两个人一齐滚到地板上。
    小小的刀片,闪着寒芒精准抵在薛放大动脉。可捏着刀片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薛放眼神复杂,看着他:“你这是何必。”
    “咳,咳咳咳——”缪寻骑在他身上,捂住嘴,深深弯腰咳喘,碎血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害得他喘不过气。
    “猫”缓了缓,随意把咳出的血抹在自己腹部绷带上,曲着身子,眼神浑浊,想去够不远处的终端。
    薛教授实在不忍心,自己掏了终端,打开屏幕递给他。
    缪寻边擦唇边的血,边打字,屏幕上按过的地方拖曳着橘红的血迹,他把终端丢在薛教授身上,艰难喘着气,痛苦又气恼。
    薛放捡起来看。
    “把那个,拿出去,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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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教授:我的精神触手很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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