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长沙城很热闹,州府往来之人更是络绎不绝,但都不是来找刘涣的,他们是去找刘珙和张栻,想请这两个人去说情,保住他们的土地。只是很可惜,谁也不敢充当这些个地主和大户们的保护伞。

    刘珙说了,大人有令,凡阻挡“土地变革”之人,杀无赦!他也没有办法,刘大人是得了皇帝特批,手中有天子之剑,任是谁来说情,都是处不通的。

    通判没有办法,安抚使更没有办法,所有潭州的“有钱人”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回家去了。到家以后,赶紧把自个儿的资产全隐藏起来,这新任的知州连土地都敢动,保不准哪天就把他们的家也给抄了。

    市井之间也在传言,而今所有的穷人和寒士子来劲得很,都在扬言刘大人挟天子之剑,来给他们做主了。黑,放眼古今,如他这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官吏,可不多见哟。

    消息很快传到了岳麓书院和南城书院,所有崇拜刘涣的学子们沸腾了,他们觉得,刘大人的土地变革,是想要“天下大同”。对的,就是天下大同,这是刘大人给他们讲过的观点。

    但对于刘涣而言,他心底很清楚,人心这东西可不好操持,有人拥戴你,必定就会有人骂你。他刘涣不怕被人骂,更不怕被身处的时代所唾弃,他要的只是结果、只是“分产到户”以后带来的利润、只是看着大家幸福,然后他也幸福。到时候把成绩摆出来,官家也无话可说。

    他也深知,要在一个封建集权的时代去动“天子的土地”,无疑是把脑袋挂在裤腰上耍,耍得好,鸡犬升天;耍不好,满门完蛋——人生有时候是一场赌局,押大押小总得去押,成不成功,一要尽人事,二得听天命!

    终于,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潭州的狂风巨浪,不合时宜地在乾道九年的二月间兴了起来。唯有快刀斩乱麻,方能推动并挺立历史之潮流;也唯有力挽狂澜、独步古今之大能者,才能掌控住局面!

    刘涣要做时代的巨人,官家且不予多言,时人更是无可无奈和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刘涣要变革、要夺了地主和大户的土地,这更是没有办法。没见到他从信州带来的那些兵马么,凶神恶煞、冷血无情,好不骇人。

    到了二月的末尾,知州大人的一号大令附着官文,印上了官府打印,传遍了潭州的犄角旮旯。

    大体意思是说:凡潭州所有之田地,全尽重新丈量,丈量完成以后,不论地主或是贫民,皆按照户籍与户口来分拨,官府给每户分到土地的人发放土地使用之凭文,土地到手后,由各家自耕自作,到了收成之时,五成留给各户人家,五成上缴朝廷,不在实行夏税和秋税,每年的十一月间为年终税收。有一点很重要,所有人只对土地享有使用权,只可以耕作,不能变卖、转让、和赠送;土地永远是朝廷的、是官家的……

    这惊天动地且大逆不道的政策,一开始便难以执行下去,受的助力颇大,骂声一片,反对者都是些显赫之家、错综复杂的官宦之后、以及地主大户,虽说这些人占了少部分,但他们历来是“人上人,穷人惧怕他们已然成了习惯,一时间奴隶的奴性使然,全做了沉默鬼。

    刘涣怒了,他亲自带队,挑选出十来个直言反对的带头之人,当众砍了脑袋,并把砍下来的头颅挂在潭州十一个县城的城门上。这心狠手辣的一幕,终于震慑住了大部分反驳之人,他们沉默下来,穷人们则开始欢呼起来。

    最后又在两千禁军的的监督下,潭州的土地变革终于火急火燎地历时一月,堪堪分发完毕。

    但这还没完,刘涣以再以知县为首领,将两千禁军分成十一部分,下去监督耕作一事,谁敢再动歪心眼,禁军者有先斩后报的权利……

    老百姓们刚开始不习惯,大多颤颤巍巍地耕作着,可后来见得官府撑腰,地主家不再有人出来阻拦,时人也乐呵起来,慢慢地,便成了习惯。

    “哎哟,我家的土地,总算全部翻耕完毕了,来年准是个好收成!”

    “你倒好,你家是有种子的,我却苦了,一家五口分得二十亩地,然一直在为种子的事情发愁,哎……”

    “哟,你这木头,刘大人不是说了的么,但凡没有种子播种者、没有耕作基础者,可以去给州府‘借’,也不急着还,但年底纳税时,必须缴六成!”

    “你可不要谎我哟?”

    “嘿!哪个慌骗你了,官府出了补充之公文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告示,可惜你不识字,哈哈……”

    刘涣开了一个头,便没有再去瞎掺合,他晓得有些时候,专门靠官府的力量,是难以成就大事的。世间的观念,恰如一把易燃的稻草,你给一个火种,它会慢慢燃烧起来。要想火势旺,只差借东风。这火,刘涣点了。这风,他也吹了,到底能不能成,看来年就是。

    这片土地上的人,从来没有这般积极过,从来没有!只因以前种的都是别人家的土地,到头来的收成,十有**给了雇主,剩下的,养家糊口都成问题。

    老农们腰杆硬了,底气足了,当即你追我赶,不甘落后。这土地他们世世代代都在种,靠着对天气的把握和对泥土的熟悉,甚么时候该做甚么,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又说涣哥儿呢,在褒贬不一的议论之中,带领潭州湘军和两院学子,整日都在筑窑烧砖,又在森林中砍来成年的木头,湘江边上堆积如山,不晓得他要这许多的砖瓦和木头干什么?

    当然,涣哥儿是不厌其烦的,一有空就给学子们传道授业,甚么“压力与压强”、甚么“浮力与熔点”、甚么“天道发展观”……听都没有听过。

    有学子问他,说他这些学识是从哪里得来的?他吹嘘道,一靠观察,二靠总结,三靠实践。之后又说甚么天地宇宙的大道理,时人听得是云里雾里。

    可是说也奇怪了,那些个读书人偏非也信了他的鬼话,干起活来比厢军杂役更卖力……

    张栻年轻一些,也加入了烧砖的大部队,刘珙年长,负责了后勤服务。

    刘三从临安府回来后,便没有去其他地方,在一直在瞎转悠,要找一块风水宝地,以备几个月后的建校之址。

    潭州的举动传到了临安府,有人去找赵昚弹劾刘涣,哪晓得赵昚顶住压力,一笑了之。给得一句稍微满意的话是——就算他刘涣大逆不道、罪恶滔天,现在还不是治他的时候……

    他这话有点像打马虎眼,甚么叫做还不是时候,那何时才是时候呢?光说治,也没给个具体说法,是贬为庶民,还是杀之后快,或者灭族抄家?反正是没底,满朝文武觉得陛下变了,尽去听信一个黄毛小子的谗言。

    江山社稷永远是大事,一旦出了害群之马,恐收拾不及,到头来祸国殃民。

    呵,这些个官吏晓得甚么,赵昚一代帝王,熟读古今,历来想变法之人多不胜数,但敢于变法的又有几个?成功的更是寥寥无几。在他心底,他不希望刘涣是商鞅,不希望他是王安石,他希望刘涣是董仲舒。既然有此厚望,也说明他想做汉武帝。

    是的,刘涣是躁动了一些,是轻浮了一些,是叛逆了一些,但刘涣懂得他,懂得他这颗帝王之心想要甚么。君不见当年的魏征何其之叛逆,也不见得就被李世民杀了。李世民没杀当时的好多“叛逆者”,反而落得个千古明君,盛唐,一直是后来君王想去效仿和超越的朝代,除非你是一个昏君!

    赵昚也明白,越是风口浪尖上的人、越是家国堕落之际,越不敢轻易去治一个人、去杀一个人。要杀人,只有两种时候杀得最多,其一是战事频繁、家国动荡之时;其二是太平安定之秋。可这两种情况,而今都还不是大宋的情况。身为天子,要懂得拿捏时机,看准浪潮!反正而今的大宋过于安静了,波澜不惊,万马齐喑。让一个人去出出风头、去搞点动静,不论成不成功,都是好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刘涣才得以大刀阔斧去改革、去乱法的机会。

    他这时事做得颇有争议,可就潭州而言,拥戴他的人占了十有**。其也不免感慨,这个时代,到底是穷人多,到底是无产阶级多。

    哪一边人数多,便要站在哪一边,只有换得了大多数的支持,只有群众基础越发坚实,到将这些力量凝聚起来,拧成一股绳,假以时日,必定天下无敌!

    甚么******是天下?当然不是这些个苍凉的土地和山川,更不是这些个江河湖泊。这天下呀,从来都是人,从来都是占了大多数的人,是黎民、是百姓……

    得人心者得天下!说得好听,做起来难啊!

    时人常说刘涣是乱法之人,刘涣说笑道:“古来侠者以武犯禁、儒者以文乱法。世人都说我刘涣乱法,看来还是当我为一个读书人咯,黑,这也算是赞美了。”

    刘珙笑道:“若天下人都在骂你,你还这般坦然么?“

    刘涣道:“哎……共父哟,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刘涣此事到底该骂还是该夸,等他个一二年后,便会大白于天下的。”

    刘珙道:“那你是觉得时人骂你倒是骂得早了一些,对么?”

    刘涣道:“这是你说的……嘿,我自做我的事情,天下人爱怎么说也由得人家,我有甚么法子了。对了,共父,叫你召集的砖瓦匠人可有着落呀?”

    刘珙道:“哟,倒还忘了此事了。大人放心,我这便去办......”

    看着刘珙苍苍远去的背影,涣哥儿仿佛看到了这个时代一群人的缩影。是的,尘世间的两种人,一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人,二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人。

    刘涣不想做奴隶,更不想做奴隶主,他只想给世人讲一个道理,搞一番举动,然后还天下一个真相!

    很可惜,历来的风光伟绩,在最最开始的时刻,总不被看好,等到做成之时,那带头的人恐怕早被遗忘在了岁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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