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洗闲愁,推尽重门不怯秋。锦绣文章今日叙,鲲鹏一跃傲九州。

    刘涣临行前,在鹅湖书院的茅厕里刻下此诗,时人尽皆搞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一首言志之作,偏偏要写在茅房里?

    此事当真滑稽,按他一个状元郎的意思,不知是嘲弄?还是嘲讽?若真是嘲讽,不知他在嘲讽甚么,亦或是在嘲讽谁?

    但且翻过不提,又讲几人一路西去,不到一月时间,便抵达潭州境地。

    涣哥意气风发,弃马不顾,召集众人登上一处山巅,选取一处制高之点,他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凭峰远眺,正见得水泽相合,山势涛涛,连绵不绝,错落之中又显城市布局之有理有据,其心中感慨,“这便是我的王国了,历来龙脉游走之地,风云辈出之地,养育伟人之地……”

    黑娃一紧衣衫,裹严身子,尽量避让西北而来的寒意,然后行到涣哥儿旁边,问道:“涣哥儿,这湘楚境地的山峦,比鹅湖山如何?”

    刘涣忽而转身,也不答复,召来众家兄弟,正色而言,道:“看清楚了,这便是潭州!但请诸君记住今朝的模样!”

    众人不解,只觉得那冷风吹来,扬起刘涣衣袂,他发随风舞,站在山峦之巅,一时间鹤立鸡群、遗失而立,仿佛这天地间且不能安放他这颗怪异的种子!

    射手老三问道:“好哥儿,有甚么吩咐便请直说。有甚么豪言壮语,也请直说。别绕弯弯,大冷天的,登山可不恰当哟!”

    刘涣冷哼一声,骂道:“老三,你记住了,某是你家大人,赵国公和圣上允诺了的。你以后在这般无礼无节,我定治你不可!你以为,而今有了半点名声,便可无法无天了么?要知道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

    老三一时间也转不过弯来,但一想也对,做人处事,还是要讲点节制的,毕竟刘涣今非昔比,再不是鹅湖山那个纨绔少年了。他有些后悔,不该再以一个玩世不恭的态度去对刘涣。

    刘涣自打离开鹅湖山,一时间转变得冷峻了许多,厚重深沉了许多。几人觉得,这种转变,便是要干大事的前奏,只怕那指点江山,金戈铁马的日子即将来临……

    见得众人当下无言,刘涣扯高嗓音,问道:“可曾有人晓得湘楚之地的地理形势?”

    魏伯答道:“这可不得而知,某家自行江湖以来,通常是杀人越货的跑路逃窜,可没那个心思去顾及什么地形地里?”这几人之中,所有人跟了刘涣,都是有名有份,唯独魏老六这个猛汉,除去“师父”和长辈以外,显得不伦不类,但就他这份不离不弃的心意,也是当世难寻!

    刘三也是不知,望向涣哥儿,道:“还请大人明示!”

    刘涣对“大人”二字不是在意,但也不是反感。称呼对于他而言,不过代号而已,只要能做成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再在粗鄙的称呼,也能响彻穹庐、传唱世间。

    他正色道:“诸君有所不知,这湘楚之地极为有意思,越往西边看,地理形势越发不凡,其整个图形像一个人的大脑袋,所谓地灵人杰,湘潭之地必定英才辈出!

    ‘三山四水七泽’——连横纵和,只见是武陵山脉、雪峰山脉、罗霄山脉三道天堑恰从天而降;又有湘、资、沅、澧四水相佐,江河涛涛,气势惊人;遍地湖泊沼泽,俊秀独立,仿佛被遗忘的天地明珠,就中便以洞庭云梦泽最为厉害。真乃得天独厚,无数年来,静悄悄地育养着一代代湘人,故而才有了太史公所著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诸君一定不信,涣敢打赌,无湘必不成军!

    再有,湘楚之人历来是‘矜气节而喜功名’,故而多是东边沿海一带之人萌战役思想,江浙一带之人掏出腰包,湘人则负责拼命和流血。诸君,朗朗河山风云动,涣敢预言,假以时日,天下雄兵、绝世将才,必出湘楚之地,我们的大时代来了!”

    众人好不惊讶,一脸崇拜,魏伯问道:“你曾来过湘楚之地?”

    刘涣微微一笑,道:“没来过,徒儿是未出茅庐而三分知天下!”

    魏伯见他吹嘘,侧身过去不予理睬,摸出挂在腰间的酒葫芦,一阵狂饮……

    几人是听不懂他这地理分析的,但他最后一段讲到的“沿海一带之人萌生战意”,却不敢苟同。刘三问道:“大人,何以见得无湘不成军了?再有,你所论述沿海一带之人,恐那战意萌生,也是立不住脚的!”

    刘涣忽感食言,故作镇定道:“三哥,我说的是推论!这话到底对不对,且看历史印证就好!”

    黑娃抢道:“历史?千百年来,过往云烟,便是你适才高论,也成历史。要等到历史来验证你所言非虚,除非我等是那千年王八、深海乌龟!”

    刘涣闻言面色不喜,呵斥道:“你就是这个德行,自己不学好就算了,还带坏了老三,你两真是臭味相投,一丘之貉,沆瀣一气,哼!且不能自信一些么?要验证我说的话,何须等到千百年?”

    黑娃被他批评,当下不好反驳,退步走到老三身旁,与之交头接耳,嘀咕道:“兄弟,他说咱两沆瀣一气呢。”

    老三小声笑道:“哼!怕甚么,你我兄弟联合起来,大大胜过三哥他们,莫要理睬他们,你我兄弟珠联璧合,搞一番伟业出来,到时看他还怎么说……”

    刘涣不语理睬,转身看着沉吟中的刘三,问道:“三哥,你在想甚么?”

    刘三恍惚过来,答道:“大人所言极是,可就这潭州而论,多的我不晓得,我却听说有一个名声极大的人儿在那里呢。”

    刘涣疑道:“却是何人?”

    刘三道:“此人便是已故枢密使张俊张大元帅的儿子,名叫张栻!”

    刘涣诧异道:“张栻、张敬夫?他在潭州作甚?”

    刘三道:“嘿!只因张敬夫之老子是前时中兴四将,故而其名声也大一些,却闻他张敬夫从乾道元年以来,便在潭州主管岳麓书院教事,从学者多达数千之众,还初初成了湘学之学派规模,他也名气高涨,有一代学宗的美称!”

    刘涣轻蔑道:“嘿,他自搞他的老派教育,可惜我若去了长沙,怕是要抢他的风头了。哎,到底是忠良之后,不晓得能否将之招归麾下,我将来留有大用!”

    刘三道:“只怕他张敬夫过于清高,有惋惜其父之悲悯,不愿跟了你的。再说名声一事,这张敬夫又与朱熹有所往来呢!”

    刘涣道:“朱熹与他有甚么往来了?”

    刘三道:“大人有所不知,曾在乾道三年时,朱熹朱仲晦经福建崇安专程到潭州造访张栻,一呆便是两个月。他二人在岳麓书院和城南书院轮番讲学,展开学术之辩驳,好不精彩。传言朱张二人同舟泛江,怀古忧时,时天下学子追随二人足迹,‘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朱仲晦情不自禁作诗记之——‘偶泛长沙渚,振衣湘山岑。烟云渺变化,宇宙穷高深。怀古壮土志,忧时君子心。寄言尘中客,莽苍谁能寻。’这一出相会,世人号称‘朱张会讲’……你说名气大不大?”

    刘涣感叹道:“哎,可惜了,我生不逢时,否则定要与这两位大师较量一番的。”

    魏伯见他二人越说越不着边际,他催促道:“休得多说了,只怕这大冷天又要下起雨来。还是早些动身的好,且不管他张敬夫如何才华、如何名声,我敢保证,你刘涣其人只要一到长沙,当地通判必联合转运使,集结张敬夫等人夹道相迎!”

    魏伯毕竟是长辈,他心中对刘涣可没有多少“畏惧”,更不在乎君君臣臣那一套。故而敢于直言,说出话来也有分量。

    刘涣道:“恩,师父所言在理,这老天爷呀……哎,只怕我等到了潭州,在这几个月时间,是做不出甚么事迹来的。”

    老三道:“刘大人何必嗟叹,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到了驻地再说。”

    刘涣始终觉得,这“大人”二字从黑娃和老三的口里说将出来,隐隐约约之间,总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嘲讽。

    可他也不计较,只因人家死心塌地地跟了他,从他一介布衣之时便不离不弃。这些兄弟伙,只要不是原则上的问题,他通常会一笑了之,便是愤怒,也只是佯怒。

    弟兄几个一直以来也不问他要甚么奖赏,关键他也给不了甚么奖赏。

    如此,既无奖赏,则无惩罚;既无惩罚,则必定骄纵;一旦骄纵,则骄纵过之,从而造成了老三和黑娃等人的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便是对他这个正主,不到关键时刻,言语之中也多有嘻哈。

    他涣哥儿深觉得这样不好,但要想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且不能操之过急……

    几人不再驻足,下了大山,跨上马儿,走了官道扬长而去。

    期间多有抱怨之人,说这没完没了的骑马,搞得蛋疼!却有兄弟反驳说,只要不是蛋碎,便是上苍保佑。

    众人闻“蛋疼蛋碎”之言,哈哈大笑,也算是苦衷作乐了!

    哪知到得潭州城里,尽半点没有魏伯所讲的“夹道欢迎”一事,黑娃难免不爽,心怀失望。刘涣却很满意,他就是要静悄悄地道来,然后花一些时间,前去走访民情,把潭州的水摸清楚了再说。

    刘三道:“大人,是直奔府衙,还是先行歇息?要不要派遣个把兄弟先去通融一声,也好让人家有个准备?”

    刘涣挥手示意,道:“不可!先行歇息,任何人也不要惊动。要稳住心绪,安定下来,明日我等且转悠转悠一番,到时兄弟几个各有任务。”

    刘三点头称“是”!寻了旅店住下,老三却对黑娃讲,说黑哥你看,他这是要搞“微服私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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