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单不论这份气度,读书人的可爱之处多不胜数,只要是还未被混浊的世俗所玷污。

    赵昚今日感到了欢喜和舒心,心中又另有一份说不出的感觉,或许正如涣哥儿所讲——这难以言明的,便是幸福吧。

    他看着一个个知书达理,豪气冲天,忠肝义胆的“年轻人”,恍惚之间,自己也年轻了不少,笑着笑着的,也回想起了自己的年轻时代。他清晰记得,自己三十岁前,从不失信于人,从不畏惧于世界之困苦和前路之坎坷。也像他们一样,有一颗一往无前、不畏生死的勇敢的心!

    是的,那时候的他,有信仰,灵魂之中的信仰!可他也在质问自己,若非乾道六年读到鹅湖山刘涣的文章,他会不会就此堕落下去?嘿,恐怕讲不清楚的,这人生还不是就这般模样,往往低沉厌世之时,一不小心的一篇文章、一首诗词、一声轻笑、一句话、一个赞扬……便能改变颓势。他老赵感激刘涣,感激这群厌烦的臣子,正是他们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使他在波澜无惊的朝政当中感受到了充实和乐趣,又从平实的岁月当中,看到了大宋的未来。

    若念念不忘,则必有回响……

    赵昚是欢喜得不得了,当日豪性大发,对刘涣等人封官许愿,又设了宴席,当时叫他两个儿子一道陪同。

    那太子赵惇听闻消息,乾道八年进士科的状元给了刘涣,他心中说不出来的厌烦,便是偶尔看到刘涣的模样,就想起他那还在信州的侄儿子赵挺,从而想到了他早已死去的大哥……一时间,眼红、妒忌、厌恶、烦躁等情绪涌上心来,他很不好受。时人更不明白他心中的想法,就算明白,也不会晓得,为何这太子爷会这般阴暗?

    呵,时人哪里晓得,他赵惇可是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喜怒无常一些,算不得甚么。

    相比较而言,太子的二哥赵恺要好得多,他低调平实,礼敬有佳,便是对待这群新近的“官员”,都显亲近得很。

    赵恺长得并不算英俊,二十六岁的青年人,却显老成许多,穿着更不奢华讲究,可朴素之间,但显自然。

    据说当年他不被赵昚看好,因而没有被立为储君,赵昚是嫌弃他过于亲民软弱,没有威武气度,很难担保将来社稷托于他手,会流失给五人外姓。

    可在刘涣看来,赵昚难免武断一些,这所有好的接班人,都是培养出来的。没有威武气度,没有慑人气质,可以锻炼嘛,只要几场正儿八经的战役,必定让他脱胎换骨。

    赵恺得了赵汝愚引荐,与涣哥儿相识,他笑嘻嘻地端起酒杯,走到刘涣跟前,道:“状元郎,且吃下这杯敬酒罢,某家对你好不敬佩!”

    刘涣看着这个老成持重的年轻人,言行之间,但觉得亲近平实,半点架子没有,仿佛他的眼眸之中,平静如水!涣哥儿微微躬身一笑,接过赵恺的酒杯,谢道:“节度使大恩大情,涣受之有愧了!”说完一抬杯底,一饮而尽。

    赵恺呵呵一笑,道:“哪里哪里,状元郎见怪了,便在保寒军,你那固田饮水、修路利民、农肥制造的法子,是得以大肆传播,某家听得侄儿书信,才知你名声,后来又读你之大作,更难压抑仰慕之情!父皇能得你这般人才,当真可喜可贺!”

    刘涣道:“节度使谬赞了,涣倍感尴尬。写些诗词文章算不得甚么,为黎民百信做点实事更算不得甚么,要是有朝一日能恢复河山、中兴宋室,使得家国太平,朝廷强势,百信乐道,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学有所教、病有所医、各有所用、用有所酬……等到了那般情景,才是你我做臣子该欢喜的时候呢。而今万事不成,百业待修,北伐待举,涣就算做点事情,也是理所应当,所谓家国有难,匹夫有责,再正常不过了,还望节度使莫再夸赞才是!”他这是要给赵恺一个精神指示,一个关于美好未来的蓝图。

    赵恺听闻,心中更是惊愕,没想到这清瘦少年尽这般磊落,胸怀家国天下,眼及黎民百姓。“嘿,他一介少年,初中科举且这般想法,我这做皇子的人,更应该加把劲了。”赵恺心中如此想来……

    是日,赵昚招待诸子百官,美酒佳肴好生伺候,还请来宫廷乐队,歌舞美姬,真是大手笔。

    但他却疏忽了一个事情,便是这般欢喜的时刻,没有把他“养父”赵构请来。

    直到酒过三巡,诗词歌赋乱坠天花之际,才有近臣前来提醒。赵昚闻言,一个唐突。历来以孝道著称的他,在这般时节,怎能不请太上皇前来乐呵乐呵?他赶紧问了时辰,暗道已然天黑,不好打搅那老头了。可也应该给人家说一声,陪个罪才是……

    想及于此,赵昚做一个“总结性”发言,结束了今朝宴席。

    刘涣与黄定等人相唱而回,不乏相互鼓励和赞美之词……

    翌日,临安府贴出皇榜,头名状元叫做刘涣,众人好不震惊,暗道是大才到底是大才,还未冠字就中皇榜,这是个天才!

    刘涣也是不厌其烦,其驿馆之中,先是赵汝愚和史浩来访,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尔后来访者更是络绎不绝,好多官儿他也不认识,更无交情可论。偏非是讲些冠冕堂皇、道喜道贺的鬼话,这种圆滑而肮脏且深沉的官场事宜,他吃不消的。

    后来一日,在九月初八大清早,赵恺来了,带来一块玉佩,白璧无瑕,温润有佳,价值不菲。赵恺与刘涣寒暄几句,说是陛下圣旨,殿试那天授了刘涣的礼物,总该还他一块,刘涣听得“圣旨”二字,当下接过,又叫刘三及时看茶……

    赵恺道:“状元郎,明日便是陛下授官予职之时,某曾听宫里信息,多多少少有点门道,你想知道么?”

    刘涣一听,这是在“传小道信息”了,有泄密之嫌,更有官官相护之弊。他刘涣好不容易,九死一生中了个状元,可不想就这般授人以柄,断送前程。只见他面色不喜,道:“节度使,你乃陛下嫡传,身为臣子,怎能说出这种话来?呵!你未免小看我刘涣了,涣虽谈不得磊落光明,但也谨记清廉,深知甚么能问,甚么不能问的道理。节度使好意,涣心领就是,但此事还请收回,谈也休谈!”

    赵恺没想到会吃闭门羹,当即尬尴一笑,道:“状元郎此言在理,是某小人之心了。也罢也罢,此番就不谈此事!”

    刘涣哈哈一笑道:“这便对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嘛。节度使能亲来探望涣,涣已感大恩大德。”

    赵恺见他严厉有原则,但又不失客气礼数,当场淡定下来,转移话题道:“却不知状元郎对于陛下授官一事有何想法?”

    刘涣一听,怎地举得这赵恺的话怪怪的,他一个平实质朴、真诚谦逊之人,不该讲出此番话来才对。刘涣当即皱眉道:“这……从何说起?”

    赵恺一个干笑,道:“哦,倒是我说的糊涂了。我是想请教,状元郎自以为,担个甚么官职最好?”

    不对!刘涣越听越觉得不对,这话绝不是他赵恺该讲的,更不是他能讲的,他赵恺不过皇子身份,就算位高权重,但毕竟与刘涣不是上下级隶属关系,再说了,这封官之事,是皇帝一手把持的,他一个皇子,又非储君,瞎操什么心?

    刘涣道:“恕涣愚昧,越发听不懂节度使的话了,即是不懂,更不晓得从何说起!”

    赵恺闻言,当即难以扯开话题,不晓得要找甚么话来打马虎眼,好不尴尬,却道:“嘿,也只是聊聊而已,状元郎既不愿意说,那再来谈点其他的吧?”

    刘涣道:“随节度使的愿罢,请讲!”

    赵恺沉吟道:“状元郎觉得陛下如何?还算一介明君么?”

    刘涣闻言愤怒难当,“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怒道:“送客!”这一声怒斥过后,就有刘三出了里间,站到涣哥儿右侧。

    赵恺也是兀自一惊,心底一怔,起身急道:“这是何意?”

    刘涣看也不看他,冷冷地道:“道不同,不相与谋。哼!陛下自然是千古明君,可做臣子之人,焉能对圣上长说短论?你赵节度使真是放肆得很!”

    赵恺闻言,又见他脸色难看,也是愤怒道:“哼!你区区一个状元郎,且还未授官职,在我面前横甚么?就你这性质,说不得某家向父皇禀告一声,治你的罪!”

    刘涣听他拿皇帝来压人,正色道:“刘某行得磊落光明,堂堂正正,从不惧怕这尘世间的魑魅魍魉!你要好说歹说,我也由得你就是了!”

    赵恺闻言惊道:“大胆刘涣,你敢指桑骂槐?”

    刘涣道:“有何不敢!骂的便是你!哼!那日宴席之上,涣还当你是个忠君爱国,心系天下的主,今日再见,却不想是个油滑肮脏之徒,我真是看走了眼!”

    赵恺怒道:“你敢骂我肮脏!哼哼!刘涣,且别说我不想治你了,就论你这般态度,非是治你不可!”

    刘涣道:“送客!”

    刘三闻言,屈身见礼,道:“节度使,这便请了罢!别让小的为难!”

    赵恺也不磨叽,转身走了,出了门槛,却一阵大笑,传话道:“哈哈哈……好你个刘涣!”

    见得他没了身影,刘三一个紧张,问道:“涣哥儿,这可不好了!他是皇子哟,你得罪了他,这……”

    哪晓得刘涣尽也哈哈大笑,道:“嘿,这赵恺啊,半点城府也没有,过于真诚了。怪不得皇帝老子当年不立他为储君!他这种为人,要是江山社稷交到他的手中,莫非两种极端,要么是百官不和,将相反目,支离破碎,最后亡国灭种;要么就是上下齐心,见心见性,国富民强!恩,对的,若有良将能臣相佐,说不得他赵恺能行!”

    刘三听也听不懂,这涣哥儿答非所问,急也急死了他,他道:“涣哥儿,你……你就不担心么?”

    刘涣笑道:“担心作甚?哈哈,三哥,你放心就是了!这位爷呀,怕是宫里派出来试探口风的。你没察觉到么?这几日络绎不绝的官员当中,要么就是拉帮结派,要么就是来试探考究的。”

    刘三实在看不出来,但想涣哥儿既然这般自信,当出不得甚么大事的……

    果然,正如刘涣所料!那赵恺回宫以后,火急火燎地去见了赵昚。

    赵昚问道:“我儿回来了,却不知那刘涣如何想法?”

    赵恺一个难堪,朝他父皇行了礼,才把遭遇一一说了出来,显得有些狼狈。

    赵昚闻言叹息道:“赵恺啊赵恺,朕当说你是为人真诚大度呢,还是说你愚昧木纳?就你这般试探,他刘涣会听不出来?哎……也罢也罢,这授官前夕行这种勾当,难免坠了皇家风范,搞不好寒了诸子百官的心……”

    赵恺其实心知肚明,他更晓得和理解皇帝的良苦用心,也懂得做一个臣子该尽的本分,可他明明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不善于圆滑处理、灵活转变。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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