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王朝历来担心两件事情,其一是武将造反、其二是宗室领兵。所以自打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以来,凡国家的武装力量,历来是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

    貌似祖宗定制,可而今天到了赵昚手里,隐约之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特别是他近两年来表现得极为反常,其中两件事情尤为突出,一是军队、二是科举。

    奈何众生愚昧,没人懂得他赵昚的心思。

    君不见皇帝陛下当年他信誓旦旦,举兵北伐,却铩羽而归。

    大败之后,他痛定思痛,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即是“恢复之君”与“肱骨之臣”,二者缺一不可。他要人才,迫不及待地!

    难免,任何特立独行的人格都不易被世俗所了解。赞扬的后面,往往就是怒骂。

    就以而今讲来,天下间的好多举子在骂他,朝野之中的文武官员也在骂他。

    骂的只有一件事情,便是他把本次科举催得这般着急,县试与省试时间搞得颠三倒四,难免不和祖宗规矩,甚至有好事之人跑去给太上皇赵构打小报告……

    纵然如此,在君主集权的时代里,满天下叽叽喳喳的怨言也都成了不了了之之势……

    话不多讲,言归正传。

    便在老三刘跃声名鹊起之时,临安府却是一派紧张。这是省试,能不能博得功名,能不能鸡犬升天,就看此番了……

    刘涣等人一路南来,初初赶到临安府,他怒骂一声挤到人潮人海之中,单单是处理一干考前手续,也是费了千辛万苦,累得够呛。

    只见人流之中,多有风雅之上,显得高调张扬,也有沉默低调之辈。虽不予交流,但神色之中精光四射,非是池中之物。看来是越有才学的人,越是冷静;越是心中没底。越是自恃才华之辈,就越是半瓶子水乒乓响。

    比如,刘涣就很注意一个人,那人不言不语,低调淡然。但行走之时,举止之间,尽显气势斐然。听人唤他一声“泰之兄”,或许是称其字,但具体姓甚名谁,不得而知。

    除去此人以外,刘涣但觉得其他的都是草包。他这推论也不科学,偏偏就是一种感觉而已,那叫做“泰之兄”的人,总给他一份重于泰山的压力……

    其实刘涣而今已然名声大躁。只是时人尽是听闻,不见真人,故而没人认出他来。与其擦肩而过者,只是觉得这人显得年轻稚嫩,眉宇之间或有霸气外露,但想必就算学识斐然,人生阅历也是一张白纸,成不了甚么气候的。

    他也在四处查探,看看有没有一代心学大师陆九渊的身影,可人潮涌动。又有官差管理秩序,他无可奈何,直到进入考场,分了应试之所以后。更是没有机会了。

    本次考试共考四场,为期三天,地点在临安府的贡院之中,全天下都在瞩目期待,看看谁是今年的状元?

    第一场试本经,第二场试兼经。第三场试论一首,第四场试时务策三道。

    对于第一二场而言,刘涣轻车熟路,自然水到渠成,还是把字迹写得工整斐然,使人读之一悦。他小心翼翼,半点污浊痕迹也没留下,半点改动之处也没有。就连那收取试卷的官员见了,也是暗暗点头,咂舌不已。

    第三场稍有难度,刘涣结合在夔州时写的策论,以此为基调,更深层次、更具体、跟客观、更符合现实状况地加以阐述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不过写成文章,又要讲求文采与辞藻,他万般留心,使出吃奶力气,把能用上的、能抄袭来的、能记起来的全部转换成自己的语气,用于试论之中。

    当这第三场考完,他手臂发麻,心中疲倦不堪,暗叹好累好累……

    熬到了最后一天了。要试时务策三道,所谓龙头凤尾,这最后一场,便是救亡图存,一绝生死的关键时刻。

    涣哥儿也不着急,思潮涌动,胸中澎湃难安——“写什么呢,要写的东西太多了,便是给我三天三夜时间,也写不尽啊,怎么办?”他自言自语。

    终于,他想起来了,以前不是写过好多篇文章的么,尽皆传到了临安府官家案上,还得以表扬的。

    对了,他的名声就是在鹅湖山时,从那几篇被赵昚点赞的文章开始的。

    可那时他心高气傲,文辞之中,多有不冷静的地方,像个义愤填膺,随时准备抛头颅洒热血的赤诚之人,却不像个庙堂之高、朝野之中、外能安天下、内能治家国的“国家干部!”

    “有了有了,好文章是读不厌烦的,好观点更是被万世传承……”刘涣突然间神采飞扬,挥笔而就。

    他工工整整地写下第一篇文章的题目——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本次文章,与赵昚手头的那一份不同,更加符合时事,语调语气也变成了文言文。

    开笔便道:“子读诗经,闻玉玲过耳,嫩寒潜心,又见横绝**,扫空万古,天道苍茫不识……再闻君子三乐,一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二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三乐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子生来贫寒,家园凋零,一乐不得,实为憾事。然大丈夫立天地之间,上要扶朝安政、为君分忧;下当救危济困,造化黎民;外应驱除敌寇,光复河山;内必齐家治国,寻大道太平。故子不敢惶恐,更不能偷生,每思于此,愤慨难当,彻夜不眠……今狂妄,但仰武穆遗风,怒发冲冠,又合我泱泱大宋之时局,以‘君子三乐’而论,子以为,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他当真是愤怒了,笔若惊鸿,气吞天下,一气呵成,大有扶摇而上九万里的气度。可其文章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

    这无疑是一个大问题,但已不是一个举子该想的问题,这是君王家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他刘涣好不大胆,又何止大胆,简直包天!

    到了第二道策论,他挥笔写到,“论战争成本”。这是他早想给赵昚谈的问题,可惜临安府的那位爷,从不召唤他一个布衣入宫,至此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今朝得逞,他洋洋洒洒,说了好大一通内容,每一条每一点,无不贴近大宋国情,无不戳痛官家之心。

    所谓文笔斐然,字字殊肌。他讲的人才、讲的武器、讲的经济……上至国库与国家钱财,下至柴米油盐酱醋茶。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告诉赵昚:你想打仗,你想北伐,你想报仇,这些东西是非想不可的……

    第二策言毕,刘涣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小抿茶水,沉思入谷,等了良久良久,开笔写下第三个策论的题目。

    这题目写得有些俗气,不像个当时读书人的笔迹,却是,“你幸福么?”

    这开篇便是个疑问句,不知他是甚么意思?

    可这篇文章却要下大工夫,想要策论,必讲清楚“幸福”一词的含义。

    刘涣是有些冒险,本来是想老老实实中个进士就好的,哪晓得一开篇便抑制不住来潮之心血,搞得这天下像他的一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刘涣且当一会救世主、当一会伟人,那又如何?

    可到底是犯难了,如何用简单的话语来解释幸福的含义呢?他想破了头,最后终于半文不白地说了个清楚,其所谓之幸福,便是指一个人的需求得到满足而产生喜悦快乐与稳定的心理状态。

    就拿今朝而论,老百姓的幸福便是吃饱穿暖,无天灾,无战火……

    究其此文,谈了三个维度,其一是天道论,讲的朝廷层面;其二是众生论,讲的社会层面;其三是匹夫匹妇论,讲的个人层面。

    涣哥儿便是结合这国家、社会、个人的三个层次,分别讲了幸福是甚么,为甚么,怎么办的问题。或有分而论之,或有联合并处,或有典例,或有猜想与推论……

    他的心太大了——尽然想给大宋画一幅美满的天上人间图。

    呵,不知能不能做得到了?反正在他的文章推论之中,是一定而且必须能够做到的……

    当四场考试完毕,涣哥儿大气一松,仰天大笑,出门而去,半点蓬蒿之状没有。

    这省试一旦合格,便称贡士,在大宋时期,全成了天子门生,又要分出名次来,第一名叫做会元呢。

    故而以后几天之内,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能不能做官,能不能吃铁饭碗?都等揭榜之日。

    刘涣既做不到清高,当下也不虚伪,跟着天下举子一道,在涌金门前焦急地等待着……

    这时总算有了交流机会,举子们称兄道弟,都在谈论写的甚么文章。涣哥儿却在找一个人,他只晓得那人字泰之,在茫茫人海之中,一点也不显眼。

    可他不知道,他要找的这人其实大有来头。

    那人叫做黄定,字泰之,福州永福县人。

    初闻黄定二字,或许波澜不惊,但这位黄兄,却是当年,四劾秦桧而名震当世的殿中侍御史黄龟年的堂侄孙,无疑是个书香门第,忠良之后!

    据传黄定其人,幼年好学,擅诗词,有文才。曾写得一首鹧鸪天,被传送世间,全文是:“闲世文章万选钱,明时平步八花砖。大开紫府瑶池宴,正是橙黄橘绿天。金烛里,玉堂前,翰林原是武夷仙。雍容草罢明堂诏,留取天香馥寿筵。”

    最重要的是,若按“正史”记载,此人便是乾道八年的状元郎!

    怪不得了,刘涣这个“外来客”,第一眼瞧中人家,便心中唏嘘,总觉得泰山压顶,好不自在。

    有此人在,刘涣到底能不能得到状元郎,尽也不得而知,且看下回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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