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避开了涣哥儿的淫威、远离了刘三的唠叨、听不见了魏伯的怒骂,射手老三终于自由自在起来,他此刻无疑是个土豪,有钱、有“木疙瘩”、有少量的马匹和少许兵器,最重要的是,他有八百多名精壮汉子。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物霜天尽自由……美哉美哉!”老三不由自主,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官道上面,突然间说出涣哥儿抄袭而来的诗词。

    他身后的一个汉子闻言,心中惊叹,暗道这刘哥儿还会吟诗呢。

    “小刘哥好才华!”那人拍了一个马屁!却叫他一声“刘哥儿”,只因在蔡州颍州之时,老三与常人相交,都是自称“刘跃”,一时间,别人也这般叫他,他也习以为常,尽随了刘姓,乐在其中。

    而今涣哥儿对他一万个放心,将这投靠、招纳或游说而来的八百多人交给了他,就是想看看他是否有做将才的潜质?

    老三是在信州时候,就与自家三哥一道,死心塌地地追随刘涣而去,后来得刘涣“恩惠”,将厢军杂役身份变成了禁军,还变成了皇孙的禁卫,再后来剿匪有功,又被官家赏赐,但从编制上的品阶而言,就不低于地方马军首领,便是地方厢军的将领见了他,碍于他禁卫军的身份,也要卖三分面子。

    可在老三心底,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他只是觉得,自打跟了涣哥儿以来,吃穿不愁,日子充实,关键还能走南闯北,仗义行侠。涣哥儿与他见心见性,真诚相待,性命相托,幸福感极强,归属感极强,心底已成一片自由天地。刘涣二字在他心中的分量,不好说,又不能说。

    “嘿,那是自然的,你晓得么,便是那复姓独孤的小哥儿,也是佩服我的。”老三这是吹嘘的话,他一介武将,除了箭法出类拔萃以外,文言辞藻是狗屁不通,从未有人说他有才华过,而今听得夸赞之言,难免得意洋洋,飞到天上去。

    “哦,可是刘哥儿,却闻兄弟间传言,说那独孤大侠本不是姓独孤,而是姓刘,不知对与不对?”

    “你从哪里听来的?要知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老子这番带你们是去信州见一个大人物的。等将来你们训练成了正儿八经的军人,便去北边杀敌,报了国仇家恨,赢得利禄功名,流芳百世……可无论到了哪一步,都要谨记你等身份,不该问的绝不能问,不该说的决不能说!晓得了么?”老三这话是恩威并施,夸下海口的同时又予以教训。

    果然,这般效果好得太多,只见那汉子当场一怔,答道:“是!刘哥儿……我……我还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停了片刻,那人忽地想起一个问题来,便要询问老三。

    老三眉头一皱,嫌这人话儿有些多了,不耐烦道:“说!”他惜字如金,终于明白,为甚么涣哥儿有时候特别厌恶黑娃与他了……

    那人见得自家头头脸色不喜,心中难免膈应,可他觉得自己的话不吐不快,只因一路行来,他已然发现了很多异常。却道:“刘哥儿莫要气恼,我是觉得,这一路行来,都是走以往丢弃的官道,匪患极多,强人偶现,怕……怕不安全!我已察觉到了,便在上个时辰,就有好多人头在山林中观察我等……这……这一时间心中没底……”

    老三闻言微微一笑,心底暗暗骂道,“哼,那是当然的,你现在才发觉。老子是奉了涣哥儿的命令,要利用这一路南下的时间,将你八百个人训练出成效来,否则到了信州,人家辛弃疾说不定不收你等呢……”但这是他与刘涣的“阴谋诡计”,可不能说给这些个鸟人听,只见他哈哈一笑,朗声问道:“怎地,你怕了么?”

    那人见刘跃沉吟良久,却是说出这一句话来,不明所以,答道:“怕甚么?刘哥儿莫要看不起人!这下决心跟随了你,是准备将来去北边杀敌的,我等对金狗且不畏惧,还会怕一些个山贼匪盗?兄弟们,你们说对不对?”

    他这“祸水东引”,只想振臂一呼,表明“决心”,却见身后几人闻言,大声道:“不怕不怕!”甚有些隔得远的,不知甚么意思,可前面的人既然大声符合说不怕,他们便也跟着呐喊起来。霎时间,这一阵呼声,还真成了气势。

    老三哈哈一笑道:“不怕便好!可说出来的不算,做出来的才叫硬本事。不急不急,检验你们是不是有卵蛋的血性儿郎的时刻就要来了,做好准备罢,说不得,有些牛皮是真是假,是要用鲜血和生命去印证的!”

    他这话儿说得突然,又很玄乎,当场有人不明所以。但林子大了,杂鸟百出,到底也有聪明人,只要细细一想这南下的路线就晓得了——这刘哥儿选的路线怪得很,全是走的深山下、老林边、不知多少天险要地,要命的是,几日下来,躲在隐秘之处窥探的人越来越多,这就显而易见了,这刘哥儿是故意的,想把大家往匪窝里面引,但其目的是要检验,还是去送死?就搞不清楚了!

    按理而言,老三也不乐意这么干,可他只说要锻炼这伙人,一时间又找不到法子,想来想去,只有用鲜血和性命的洗礼,才能成就真正的军人!这话是涣哥儿说他,他终于相信!

    法子虽然狠了一些,但特殊时期,当行特殊之策!

    他这一行人,入伙的都是寻常汉子,有的家境稍稍殷实,投奔之时曾带了马匹和兵器来,有的多少有些“私房钱”,但毕竟是少部分。就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最最底层的平头老百姓,除了那一身破衣服以外,再无其他。

    也正是因为如此,正是因为穷人占了大多数,且在宋金交界地生计不保,性命堪忧,他们祖辈父辈、亲朋邻里,不知遭受了多少次金人的揉虐?当一个人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当日子用水深火热再也无法形容之时,心中怨愤便会越积越深,民族间的矛盾也达到一定的分量……值此之际,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必定应者云集,关键那振臂一呼的人还不简单呢。综上而言,刘涣与老三才能招纳到这么多的人——正如刘涣所讲,这是时势造就的必然现象,可遇不可求!

    长长的一支队伍,装备极差,甚至可以说没有装备,除了老三以外,除了那两百多颗木疙瘩以外。

    他们没有马,没有兵器,没有名分和编制,没有俸禄和赏钱,有的只是心中的仇恨和那不甘做奴隶的劲头,以及前些时日刘涣与老三画给他们关于美好未来的大饼……

    为了便于管理,老三将八百人分成八组,每组选出一个有威信的人来带队,赐予带队之人马匹和兵器;又把每一百人组成的小队分成五个部分,每个部分二十人,每二十人当中再选出一个带队人,可这是小队长,只有兵器,没有马匹。

    众人不堪疲乏,或有怨气,但既然走了这条路,便没有后悔药。

    速度是出奇的慢,只因一路行来,要休息,要整顿,要医治因此而生病的人,要吃饭,要睡觉,天气恶劣之时,还有找地方避雨……老三一直以来,和鹅湖山的黑娃一般,都想做个将军,可他这把当真做了首领,才觉得不容易。

    “当家方只油米贵,涣哥啊涣哥,我晓得你的苦衷了!”老三停顿下来,负手而立,自言自语,感慨唏嘘……

    可来不及他去怨天尤人了,只因惊变突起!

    却说他心底早预料到,这一路行来必有匪患挡道,他要的也正是匪患当道——令他所料不及的是,那挡道的匪患会来得这般快。

    人群中忽地一个惊慌,两边山坡草林之中,冒出好多手拿兵器的贼子来……

    惊魂未定,便有一支**人的骑兵队伍大摇大摆朝老三行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光着头,手握一把**,天气闷热,他上身**着,胸毛浓密阴森,显得有些骇人。

    但老三是甚么人?刀山火海不知闯过了好多趟,还会惧怕一伙山贼么?

    只见来人止住脚步,便有一人问道:“你们这里谁当家?”

    老三转身一看,见得歇息中的众人二话不说,脸上阴晴不定,他心中难免愤慨。

    问话之人见得无人答复,大骂一声道:“他妈的,装聋子么?此处是我天龍寨子的地盘,便是朝廷官员、绿林中人从此借道,也得给些孝敬钱财的,尔等不清楚么?他妈的……”

    老三当即愤然起身,正色道:“老子就是这伙人的头头,你有甚么指教么?”

    见得正主,却是个少年郎,山贼们心底一喜,探子果然没有探错,看来要捏软柿子了。

    那满脸横肉的汉子无精打采地道:“阿弥陀佛,他妈的甚么指教,我兄弟适才说了,要得莫非是孝敬钱而已,你这小子没听懂?”

    老三也不愤怒,问道:“你便是这甚么天龍寨子的当家?”

    那人道:“正是!”

    老三道:“哼!要孝敬钱,你不放眼看看,我等这许多人儿,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你这伙强盗淹死,你觉得你那孝敬钱,能得到么?”

    那人哈哈大笑,笑得前颠后仰,停顿道:“阿弥陀佛,老子生平从未听过这般好笑的笑话!哼!小子,老子告诉你,你等行踪早已被打探清楚了,不过是些寻常间的人而已,你光是有人头有个逑用?你有多少兵器?多少马匹?你这群人当中,又有多少人是历经战阵的?有多少临敌经验?哼,他妈的大言不惭……”

    老三见这光头怪异得很,每说一句话就来一个“阿弥陀佛”,难不成他以前是个和尚?他也是哈哈大笑,道:“光头,你所言不差,爷爷们是没有经过战阵,也没有临敌经验,所以此番南来,就是去经历战阵,积累经验的,老子奉劝你,若还识相,便把你等的兵器的马匹乖乖交过来,剩得老子动手!”

    光头一听不乐意了,大喊一声道:“山上的兄弟们,下来吧!”

    他这一声大喝,果然顷刻之间,两边山坡上显出人马来,手里或是大刀长矛,或是弓箭强弩,当即呼哈大作,朝山脚缓缓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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