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人听说他们也要去,顿时又多介绍了几句:“那你们可以注意一些,不要把普通宝物当成最好的彩头了。”
    原来龙王们财大气粗,一般不会只放一样宝物,有些人找个样入门法器便觉得自己拔得头筹,再不往深里去找。
    这些人出来后和别人一炫耀,才知道自己得来的不过是路边摊都能买到的大路货,自然懊悔不已。可一旦出来了,就没办法再进去第二回 ,只得等下次罗刹海市再开了!
    可惜罗刹海市不是年年都开的,得看龙王们心情如何,何况每次开市的地点与时间也不大一样,很多人得知消息时早就结束了。
    所以说对于俗世凡人来说,一生能碰上一两次罗刹海市已经是撞了大运!
    结果他们竟没能抓住这番大运,换了谁谁能不捶胸顿足?
    宝栗谢过给自己提醒的人,与韦霸一同报名前去参与今年的幻境夺宝。
    幻境的建造原理与筑城纸差不多,只不过是以龙宫储藏的古画为原本。
    因着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和气生财,所以这样的夺宝比试是每个人单独进行的,他们在幻境之中并不会遇到旁人,也不会影响别人的寻宝进展。
    宝栗对这个模式很感兴趣,准备回头再去拜访南海龙王,看看他老人家能不能教她一手。
    回头她去把试炼谷改改,不就能让更多人同时进入试炼谷修行了吗?
    宝栗一边摩拳擦掌地准备偷师,一边踏入幻境入口。她先来到一户人家家中,只听见一对夫妻在谈话。
    丈夫说:“我认得的人里头,最值得深交的就是阮籍与嵇康了。”
    妻子不信,让丈夫把两人带回来给她看看,她坐在屏风后面观察一下他们值不值得当朋友。
    丈夫没办法,就把两朋友约到家里来,三人开始饮酒畅谈。
    宝栗坐在屏风上晃荡着双脚,与屏风后的女子一同听他们的谈话,只觉三人皆是博闻广记之人,观点虽各不相同,却都言之有物,宝栗听着也觉获益匪浅。
    阮籍与嵇康走后,夫妻两人又是一番叙话,妻子说这两人果真不凡,不再反对他们往来。
    自那以后,几人便时常往来交游,还相互介绍对方认识自己的其他朋友。
    有日他们相聚于竹林之中,时而把臂畅谈,时而抚琴饮酒,时而仰头长啸,时而怅然吟咏。
    宝栗坐在竹梢,听着他们谈天论地,只觉一股深沉的悲哀在他们洒脱不羁的表象之下涌动翻腾。
    仿佛是为了印证宝栗向来敏锐的感知力,那个叫嵇康的男子忽然把酒一摔,命书童拿纸笔来,借着酒意在长长的白纸上挥毫疾书。
    宝栗施力让竹身下弯,方便她看清嵇康写的每一句话。
    只见卷头提的是《与山巨源绝交书》。
    山巨源,不就是最开始与妻子说话的人吗?当初几人的欢聚还历历在目,怎地突然就写起了绝交书?
    宝栗将竹梢压到嵇康身后不远处,嵇康提笔写一句她便看一句。
    很快地,宝栗便清晰地感觉到字里行间所藏着的悲鸣。
    那是一个志向无处伸张、才华无用武之地的时代,权贵世家忙于争权夺势,出现发出不同声音的人只想捂住他们的嘴。
    嵇康将一切看得太清楚,所以他将一切托付于琴间、酒间、山水间,对于想要投身于仕途试图去澄清世道的好友,他希望他们前程似锦、得偿所愿,却不愿意与他们一同出仕,与他们一样在名利场中汲汲经营。
    所以,有了《与山巨源绝交书》。
    宝栗看着嵇康摔笔而去,眼前掠过他那个时代无穷无尽的昏昧与险恶。
    宝栗没有再看其他人,而是跟到了抱着琴离开竹林的嵇康身后。
    多年好友,恩断义绝,嵇康心里也不好受。这日他醉倒在月华亭中,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幽幽月光落在天地之间,叫整个天地都变得朦胧一片。
    听说这月华亭乃是极凶之地,时常有厉鬼出来杀人。
    嵇康见四下无人,连书童都早早躲远了,也不觉得害怕,反倒取过横在在一旁的爱琴就着月色悠悠地弹了起来。
    那琴声时而愁思百结,时而呜咽缠绵,听得宝栗也心生怅然,只觉嵇康的琴技可真是一绝。
    一曲终了,忽有一鬼提着头踏入庭中。那鬼把头放在一边,拱手朝嵇康作揖,夸道:“先生琴弹得可真好,能否再为我弹一曲?”
    嵇康见这鬼虽断了脑袋,却斯文有礼,不仅没有慌乱,反而还觉得很新奇。他此生最爱的便是琴之一道,听到这鬼说要听他再弹一曲,不由说道:“你既是鬼,那应当活了许多年,要我为你弹一曲没问题,等我弹完后你也为我弹一曲你觉得最妙的曲子。”
    提头鬼似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要求,闻言愣了一下,才说道:“这有何难?不过你得答应我,此曲出我之手,入你之耳,再不许让旁人知晓。”
    嵇康朗笑道:“好,一言为定。”
    嵇康当即又为提头鬼弹了一曲,这曲子一扫方才的哀伤惆怅,多了几分琴逢知己的欢畅。
    提头鬼听后十分感动,郑重其事地接过嵇康的琴,放在膝上为嵇康弹奏起来。
    月夜,短亭,头搁在一旁的鬼忘情弹奏,嵇康竟也能忘情地听了进去。
    一曲毕,嵇康还激动地追问:“这是什么曲子?”
    一旁的脑袋答道:“《广陵散》。”
    广陵便是扬州,广陵散指的是曾经在扬州流行一时的曲子。
    这首《广陵散》慷慨昂然,原本脱胎于《聂政刺侠累》的故事,讲的是聂政因为知遇之恩刺杀一国宰相的故事,曲子里天然透着股侠气。
    宝栗从未听过《广陵散》,这会儿听了只觉那提头鬼弹得真好!
    不想嵇康遇鬼之后没多久,自己也被关入大牢、判了死刑。他行刑之日,三千学子前来替他请愿求情,却没能挽回上位者的决定。
    嵇康感慨于这么多人为自己而来,讨要自己的琴为他们弹了一曲《广陵散》,在众人还没从曲子里回过神来前从容赴死,竟也与那提头鬼一样身首异处!
    宝栗看到此处,只觉那遇鬼之事冥冥之中竟是早有预示。她看完了嵇康之死,便又回到了最初山涛夫妻俩商量着要看看阮籍与嵇康的那一幕。
    宝栗稍一思索,便直接去了皇宫,将那曹家的皇位给篡了,又把司马家给收拾了,下诏招揽天下贤才,顺便点名把山涛召来干活。
    好酒的拿好酒骗来,好琴的拿好琴骗来。没过多久,竹林七贤便都入了朝,虽也时常因为不拘小节被人弹劾,平日里过得却也还算欢畅。
    到了休沐日,他们依然到竹林小聚,有人弹琴,有人饮酒,有人长啸,有人吟咏,有人作画,都说国家不幸诗家幸,他们幸得明主,却也没有失了本心,仍然写出了不少佳作。
    有一天嵇康夜宿月华亭,又遇到了那提头鬼。
    嵇康听那提头鬼说“不能再叫旁人知晓”,当即便摆摆手说道:“我有好友数人,向来无分你我,我有的他们便有,他们有的我也会有,既然是不能与旁人分享的曲子,那我不听也罢!”
    那提头鬼消失了。
    世上没有了《广陵散》,没有了《与山巨源绝交书》,却又涌现出无数好诗好曲好画,自此以后文气鼎盛、千年不绝,街头巷尾的孩童、田间陌上的老妪皆能出口成诗。
    一切接近尾声,宝栗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
    她喜欢嵇康他们的友谊,也喜欢嵇康的洒脱与不羁,并不愿用这些东西去换取《与山巨源绝交书》或者《广陵散》之类的宝物,反正她也不缺这么一两样宝贝,倒不如在幻境之中让他们快活到老。
    若是天下宝物都如鲛珠一样由别人的伤心痛苦凝聚而成,那么不要也罢!
    宝栗正要离开幻境,却见一方宝印出现在幻境尽头。
    她微微一怔,飞快迈步上前握住宝印,却见上头雕着重重宫阙,具体雕的是什么地方她却是看不出来。
    等翻转宝印一看,宝印上竟刻有“文以载道”四个大字。
    宝栗想到两日前那桃花眼男人所说的文、武、鬼、神四印,难道这便是文印了么?
    宝栗虽不相信文印得来这般容易,却也没和南海龙王客气,直接把文印收下。
    她走出幻境,耐心等待了一会,便见有不少人陆续从幻境中出来,面上都喜笑颜开,显见各有所得。
    还有人现场与旁人分享起自己拿到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来,说是他特意守在旁边,专门等着嵇康写完抢了就走。旁人懊恼地说道:“怪不得我抢不走,原来是你捷足先登!”
    宝栗听了一会,才见到韦霸两手空空地出来。
    对于比较擅长打架的韦霸来说,这种幻境显然不太适合他,他差点就成了杀神,把幻境里的人全打死了!
    韦霸撇撇嘴说道:“没意思,下次我再不掺和这种事了。”
    两人走到僻静处,韦霸才问宝栗得了什么宝物。
    宝栗道:“我得了一方写有‘文以载道’的宝印,只是不知晓它是不是那人所说的文印。”她说罢又取出纸笔,让韦霸把背脊借给她用用,提笔在纸上画出文印上的宫阙样式。
    韦霸纳闷地问:“你画这个做什么?”
    宝栗说道:“我想问问南海龙王这是哪儿。”
    韦霸没意见,又随宝栗去求见南海龙王。
    南海龙王看了宝栗画的宫阙图样,忽地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息着说:“没想到这长安印藏了这么多年,竟叫你这么个小姑娘得了去,可见你与它有缘。”
    “长安?”宝栗听到这么个陌生的词儿,不由好奇地问,“这宫阙便是长安吗?长安在哪儿?”
    “长安可不止是一座宫阙,它是一座城,只是现在怕是找不到咯。”南海龙王摇着头答道,“世间沧海桑田、变幻不断,谁还知道这些俗世古城在哪里?不过听我父亲说那里曾是个文风鼎盛之地,天下文人墨客汇聚其中,随便造访一处小店,墙上都能看到一两首有趣的题诗。即便是从我们南海这边遥遥望去,都能看见那儿的冲天文气。”
    宝栗听着南海龙王的话,不免又想到幻境之中见到的竹林七贤。她说道:“既是这样的好地方,以后我一定会把长安找出来!”
    第39章
    宝栗得知了长安印的由来,也没忘记自己找过来的另一个目的,当即和南海龙王说起自己想学龙王们这个设置幻境的手法。
    有什么办法让幻境全是那个幻境,进去的人却互不干扰?
    宝栗向来都是想说什么就直说,从来没有绕弯子的习惯。在她看来,愿意教就教,不愿意教也没关系,没必要试探来试探去。
    南海龙王笑道:“这也不难,只是要多耗些蜃珠罢了。”
    “蜃珠是什么?”宝栗对大大小小、种类各异的宝珠不大了解,不由追问起来。
    南海龙王大方地为宝栗解惑:“古时有‘海市蜃楼’之说,蜃吐出气息能叫人看见海上出现高楼林立的集市,它们蕴养出来的蜃珠也是这样,我们只需要将原本给蜃珠过一遍就可以了。若是擅长符文阵法的人,能玩的花样就更多了,想放几个人进去就放几个人进去。”
    宝栗兴致勃勃地问:“你们这蜃珠能卖我吗?”
    南海龙王说道:“照理说是不能随便卖到外面去的,不过你这次帮我们避了祸,你想要自是可以的,只是切记不能把它转售给他人。人心诡诈多变,我们并不希望蜃珠被用到不好的地方去。”
    宝栗一口应下。
    南海龙王便拿了颗蜃珠给宝栗玩儿,让宝栗先验验货。
    宝栗接过蜃珠,只觉瞧着和自己做的绀珠没多大区别,只不过要更圆润可爱一些。
    它本身也带有一些幻境,据说是它们的先祖记录下来的,一代一代地将这些如仙似幻的画面传延下来。
    宝栗饶有兴致地把蜃珠翻来转去,眼前便掠过不少曾经惊艳海边百姓的“海市蜃楼”。
    南海龙王也看见了随着宝栗动作掠现的“幻境”,他心中不免有些吃惊,有些怀疑这颗蜃珠是不是把祖宗十八代的存货都翻出来讨好宝栗。
    相比起来,宝栗倒更像是这片海域的主人了。
    说来也是,这小孩身上的气息本就与天地同源,又岂是他区区一个南海龙王能比的?要知道他们这些龙王遇着有人来捣乱,很多时候还得上告天庭才能解决。
    宝栗玩够了,心满意足地与南海龙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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