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清晨,生物钟极其准时的霍绎鸣睁开眼睛,本能的转头看向自己的臂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似是失望似是习惯的定了好一会儿。
    苏漓死了五年了。
    五年里,他从没有去苏漓的墓地看过,与其说他越来越忙,不如说是在逃避着什么。
    他偶尔会梦见她,有时她会在窗台上剪花枝,有时会倚在床头看书,没有对他的怨怼,都平静的美丽。
    可他仍然觉得怆然,她应该恨他怨他的不是吗?
    今晚他又梦到她了,她像小猫一样温温软软的窝在他怀里,胳膊轻轻的搭在他的脖颈上,眼里笑盈盈的映出他的影子。
    他搂着她的腰肢,觉得这样真好呀,是他跌宕的人生中难得的温情。
    别人不能给予的温情。
    可醒来,她就不见了,霍绎鸣有些遗憾,在他养着她的那些日子,两个人从来没有这么平和的拥抱在一起,她总无声的抗拒他,他也执拗的折磨她,做完就走,不再看她一眼。
    盯着自己臂弯里的有些虚无的阳光,他后知后觉的开始害怕,好像……好像有什么不受他控制的感情在身体里破土而出。
    “霍绎鸣,霍绎鸣。”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臆想,他很快的洗漱完毕,打开房门,果然,是安琪。
    因为从五年前开始敢直呼他名字的人就屈指可数,更何况现在。
    “又怎么了?”
    虽然拧着眉头,一脸不耐,但是和这几年对别的女人冷的没人气儿的态度相比来说已经好太多了。这点细微的不同在外人尤其是嗅觉灵敏的媒体记者眼里还是非常可观的。
    于是霍绎鸣自吴稚儿疯掉以后又与安家大小姐结缘的消息以桥州为中心向四周传播。
    霍绎鸣对吴稚儿的深情是众所周知的,有人猜测是因为死而复生的吴稚儿病情太过棘手,使霍绎鸣疲心劳力,不得已在年轻的安琪身上寻求慰藉,也有人猜是因为霍绎鸣看上了安琪父亲的海上贸易帝国,所以才对安琪假言令色。
    霍绎鸣没有对人说过,其实外界的猜测都是不正确的。他对安琪的相对纵容,其实只是因为在她父亲领着她见他的时候,她避着父亲,凑到他耳边,张扬又高傲的说了句。
    “霍绎鸣,我宣布你是我的人了。”
    毫不夸张的说,他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胳膊上的肌肉都有点抽搐,他刹然记起他十八岁那年霍父将他领回来,那时候十六岁苏漓正在院子里浇花,看到他后放下水管,笑的很明媚,也是一副张扬又高傲的样子对他宣布,
    “叫霍绎鸣是吧,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本小姐的人了。”
    那时候他看似木讷讷的,其实心底里有些窘迫,怎么会有这么不知羞又大胆的小姑娘。
    可从回忆里脱离出来,他才发觉这样的苏漓已经消失了近五年了,不,或许还要更久,从他将她禁锢在蔷薇苑起,苏漓就已经开始消逝了。
    曾经所厌恶的,现在竟然超脱出他控制的让他觉得珍贵,所以他并没有驱赶安琪,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还像从前一样陪伴在他的身边。
    “我问过霍京了,你明天晚上没有安排,陪我去一个宴会好不好?”
    安琪扯着他西装的袖口,撒娇似的仰着头。
    “不去。”
    霍绎鸣拧着眉头扯回自己的衣袖,对安琪的央求无动于衷。
    “哎呀,就陪我去一次嘛,好不容易来一次摩洛哥,还好不容易赶上“JE”的晚宴,三年一次呢,听说今年不仅有大量的家具设计名家展出,还有去年JE设计大赛的获奖表彰,冠军是我最喜欢的一个青年设计师呢,我听说霍氏不是也想重拾家具市场?”
    安琪不气馁的眨了眨眼睛。
    霍绎鸣系袖口的手一顿,
    “JE的晚宴?”
    “嗯。”
    安琪狂点了几下头。
    苏氏最开始是以家具行业起家的,就连苏漓大学的专业也是学的家居设计,可是因为一些原因,苏氏的家具市场不断压缩,转为地产行业,而在他接手苏氏之后,更是几近于无。
    他已经计划重整霍氏的家居业,但因为最近国外的应酬太多,暂时还没有着手。
    他翻看了一下安琪手上的票。
    然后给霍京打了个电话,
    “准备两张明晚JE的晚宴票,要前排的。”
    “老大……你怎么突然想去这个晚宴,我听说JE的票得提前十天预约好……”
    还没等霍京说完,霍绎鸣已经挂了电话。
    霍京:…………
    “你要陪我去了?耶,我太开心了霍绎鸣。”
    安琪眉眼弯弯的又挎上他的胳膊,却被他避开了,
    “退后一步。”
    安琪见他一脸严肃,有些莫名其妙的退了一步,接着房门就在她面前“嘭”的一声关上了。
    …………
    霍绎鸣进房间后扯了扯自己的领带,定了一会儿,然后打开自己的钱包从夹层里找出来一张照片。
    平时精锐的眼神此刻看起来有些涣散,手指细细的摩挲着照片。
    里头是一个长发女人的侧脸,并不能看的真切,她正在坐在画架前画画,隐隐能看清点构图,像是一组艺术柜。
    这是他三年前在一个影展上偶然得到的,根本无心欣赏什么构图布光,他只专注于照片里的那个女人,虽然看不清脸,但他就觉得像,特别特别像苏漓。
    那时他的心情格外的复杂,血脉喷张,有些激动的狂喜,也有一点忐忑,既然已经死去的吴稚儿还活着,那么……那么苏漓是不是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活着?
    他立即让霍京去调查拍出这组照片的摄影师,他甚至紧紧握着手,不自禁的开始思索,如果苏漓真的活着,他该怎么办?
    那样他心底里的愧疚是不是就会消弭,不用再想起她平淡执拗的脸?
    那她会再回到他的身边吗?
    还是嫁给别的男人?
    想到这里,他的眼尾莫名的一缩,眼底一闪即逝的冷光,嫁给别的男人……不可能。她一向傲气,从十六岁开始就嚷着要他娶她,没达成目的,现在怎么甘心嫁给别的男人。
    不,她怎么能嫁给别的男人。
    可当那个摄影师找来照片里的模特时,却与霍绎鸣所想的大相径庭。
    鬼使神差的,即便不是苏漓,他也留下了这张照片,开始有了重振家居业的想法,苏漓这个人,他太了解,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不会扔掉自己的热爱,所以只要发展好霍氏家居,一定会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摩洛哥的夜晚迷离又风情,惹得安琪频频望向窗外,心情很雀跃。
    看着急退的灯火,她忍不住扭过头来叽叽喳喳的对安静倚靠在座椅上的霍绎鸣说起摩洛哥的古家具特色,以及她最喜欢的设计风格。
    “你说今晚Kemira今晚会出现吗?听说她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亮过像哎,你不知道我看到她作品的时候有多惊艳,用个词来形容就是一眼万年,嗯……就像我刚看到你时的那样儿。”
    安琪后半句话说的有些含羞,但显然静坐着的男人并不注意她的神情。
    哼!
    安琪半晌没等来他的回应,有些懊恼的转过头去,一路没有再说话。
    …………
    他们到达JE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
    不同肤色不同风格不同语言的宾客们互相寒暄交流,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但和霍绎鸣有过交集的某位东南亚王子很快认出他来过来询问他的来意。
    霍绎鸣虽然认真清贵的吐着单词,但其实有些兴致阑珊,但奈何小王子太过热情,又为他引来了自己的伙伴,他捏着眉角,正想想个借口脱身安琪就兴致勃勃的挤了进来。
    “霍绎鸣,霍绎鸣,今天的第一位致辞嘉宾就是Kemira哎,马上就要出来了,我们去前边看看吧,我好激动呢。”
    说着就挽上了他的胳膊,
    霍绎鸣不是很关心什么Kemira,人才这块公司有专门的人负责,他只需要看看市场,但也总比在这里做无用的交际好。
    “sorry”
    他对小王子打了个手势,很快随安琪离开了。
    “下面请出我们的鬼才设计师Kemira……”
    随着一阵甜美的广播,宴会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只留了一道追光,
    “哇,好紧张,你说Kemira是男是女呢?”
    安琪双手合十,显然分外期待,
    未等霍绎鸣做出反应,一个女人就从幕布后面走了出来,银色的细高跟,紫色的欧根纱抹胸裙,一头栗色的大波浪卷,极具东方美的眉眼瞬时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哇!好年轻好漂亮,竟然还是一个女人,在家居行业,出彩的女设计师屈指可数!”
    安琪有些星星眼的盯着台上从容的女人急切的对霍绎鸣分享自己的想法,
    而她身侧的霍绎鸣此刻却定定的,细细的观察还有些呼呵的喘粗气。
    当看清台上的那张脸时,他的世界仿佛被做了消音处理,静到心慌,穿越灯火和人流,只剩下他和台上的女人。
    他微微攥紧自己的手,眼眶竟然有些温热。
    他就知道,就知道她怎么可能这么快消失在这个世界……
    喉结缓慢的滚动,他竟然有些哽咽,见到死而复生的吴稚儿时,他虽然激动,但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但看到这么活生生的光芒四射的苏漓,他的血脉筋骨仿佛都在涌动。
    他可是亲眼看到她被车撞飞,亲眼看到她盖着白布被推出手术室!
    直直的看着台上,一点点仔仔细细的将她从脚看到头然后再从头看到脚,是不是梦?在梦里她也是像这样平静又美丽的。
    “但是我总感觉她好熟悉呀,霍绎鸣,你说是不是?”
    安琪的疑问将他从臆想中拉回来,他扫了眼周围的人和物,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仿佛确定了不是在梦里一样,眼眸中第一次呈现出不为人所见的雀跃。
    Kemira的致辞已经接近尾声,他急切的急切的想要上前,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看见自己?带她离开?他也不知道,反正现在只想走向她的方向。
    但安琪不依不饶的勾着他的胳膊,
    “你说是不是,我一定在哪儿见过她!”
    他眼底熠熠,并没有对安琪表现出厌烦,而且认真又哽咽的一字一句说出来,
    “你知道吗?她是苏漓,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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