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车是你男朋友的作案工具,轻易不会开出来的。很明显,你和他的关系不一般。”
    “他说这车太差,所以不常开出去。以后有钱了,会买辆好的。”
    “这车,他常停在哪里?”
    “不知道,我是在路上碰上的。”
    “胡说八道。你跟他认识不是一两天了,他不可能自始至终只在路上见你。你们俩在哪里睡觉?怎么联系?”
    “我被蒙着眼睛!”婷婷大声喊道,“他每次都是晚上在英皇侧面的巷子里等我。他不让我知道去了哪里,那间房子似乎是没有窗户的。”
    “这么说,你是被迫的?”年轻刑警为自己的胜利得意,“快说出真话吧!我办公桌上堆满了关于他的材料。拖延时间对你是没有好处的。”
    但婷婷突然不再说话。她瞪着双眼,身子不停地颤抖。“不,你没有碰到过他那种人。我也不能理解。”她缓缓地说,“他是那样可爱,却又那样歹毒,我有时心生怨恨,却又无法放弃他。”
    一个小时后,婷婷仍然不承认自己知道男朋友的真实信息。她坚持说每次蓝勇接送她都蒙着她的眼睛,还说自己从没见过蓝勇的朋友。不过,通过与婷婷的对话,方娟已经知道了他是谁,虽然她仍然不相信。
    当郑航第一次描绘嫌犯特征时,他就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只是她迅速将他排除了出去。后来,每次听到郑航的画像,她都会想到他。只是,她认为这不可能。
    欧阳伟从当地派出所出发前往娜娜家接应时,汽车不幸翻进稻田里。汽车受创,人员受伤,欧阳伟不得不滞留在当地医院。辰河方面等着婷婷的口供,方娟向欧阳伟做了简单汇报,便带着年轻刑警驾车驰上了回辰河的高速公路。
    暴雨如注,路面如溪。晚上十一点多钟,汽车像气垫船似的飞速进入了辰河地段。
    当手机响起的时候,正在假寐的方娟吓了一跳。
    “你好。”她闭着眼睛接听。
    “小娟?我是郑航,我遇到点儿问题。”
    “什么问题?”方娟想也没想就问。
    “我现在辰河东互通路口,如果你有车,请你过来接我一下。”
    “这不是什么问题。”方娟盯着路牌,前面两公里处便是东互通出口,头晕晕地示意年轻刑警往东互通出去。
    “你是不是坐在0879警车里?”
    方娟瞬间清醒过来。“天哪,你模仿得还真像。”她喃喃道,“如果我不是因为没有跟郑航联系过……”
    “你说什么?”他听起来那么友好,语气语速把握得很准。即使知道了对方只是在模仿,她还是在心里想着郑航。他不是,他是一个残忍血腥的双面人。
    “你是怎么知道我车号的?她问道。”
    “不用问,我看到你开车出城。”
    “你跟踪我?变态狂。”
    “没有,我只是偶然看到你,亲爱的。”
    “郑航是表里如一的谦谦君子,你想模仿他都不配。不过,你确实干得不错,变态狂。只是这一切很快就会画上句号了。”
    对方的声音马上改变,从郑航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圆润甜腻。这个声音曾经像跟屁虫一样黏了方娟几个月,直至她下逐客令,才稍有疏远,却让她不得不容忍。“怎么,方主任,你不信任你男朋友了?真有意思,警察还真不一样,即使是女人。”
    “那是因为警察懂得常识的重要性,你在哪里?”
    “小娟,”对方假装生气道,“我爱你胜过爱任何人,甚至胜过任何人爱你。你能不能对我表达一点儿善意,用爱人的语气说话?”
    “没有女人会爱一个魔鬼,除非她也是魔鬼。”方娟看了一眼被手铐铐在汽车栅栏上的婷婷。“否则,你不会获得任何人的心。”
    “我只想获得你的心。”
    “怎么,你也知道自己不如郑航吧!”方娟说,“在我眼里,你狗屎不如。”
    他大笑起来。“行了,我们都知道郑航有多优秀,但他也有缺点。那份死板无趣、冷面无情真倒胃口。我想这可能源于他的父亲,一个被枪杀倒在血泊中的警察。有些太过残酷,郑航亲眼看到他父亲被杀。之后十几年,他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给父亲报仇。但在追随他父亲的脚步之后却很鄙视自己,他破不了案,甚至有人让他接触不到案件。因此,郑航的失败是注定的,你想让他成功都不可能。”
    “你完全说错了。”方娟说。
    “是吗?不过没关系。拭目以待吧。如果你输了,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渴望着,无论如何,我都会赢得这一切。”
    “你在东互通干什么?”
    “等你,我要带你离开。”
    “哎哟,我真有面子。但我要考虑一下,我今天可是没有心情。”方娟向刑警打了个手势。年轻刑警在收费站交完费,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的路面,谨慎地将油门踩到底。
    “这跟你的心情没关系,小娟。”男人继续用甜腻腻的语气说。方娟听到对方的声音很清晰。他应该就在附近,同一发射塔覆盖范围内。他认为让她一直说话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但是,他很快就会知道这只是他犯的一个错误而已。
    “我是个注重心情的人。”方娟调侃道,枪紧紧地握在手里。
    但是,太迟了。当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辆渣土车,年轻刑警反应灵敏。汽车迅速转向,前一秒他们还在路上,下一秒就“砰”地转到山坡边上。方娟以为他会急踩刹车,但是他没有,任由汽车往坡上爬去。
    撞击的力量让副驾气囊呼地冒出来。方娟眨眨眼睛,几秒之后昏了过去。等她恢复知觉,才知道汽车在陡峭的山坡上爬了十几米,终于倒栽葱翻转到坡下。汽车仍轰隆隆地转着,车盖下冒出蒸汽,车底传来“咕咕”的汽油泄漏声。
    不好,汽车会爆炸!
    方娟艰难地抬起头,发现右车门被人打开,婷婷已经打开了手铐,正屈身往外爬。方娟跟着往那边爬去。她头脑晕乎乎,浑身疼痛,只想着尽快离开汽车,却不知外面有什么凶险等着自己。
    一只胳膊伸过来,从腋下帮着使劲儿。她不记得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了,她的双脚已经开始移动,虽然并非出于她的个人意志。
    走下车,她急着往驾驶室看。年轻刑警正发出呻吟。她想拉开车门,但似乎锁死了,怎么都拉不开。不远处传来警笛声,“呜呜哇哇”地叫着。突然,那只胳膊不由分说再次插进她腋下,拉着她就往右边跑去。她不想走,却看清了那只胳膊的主人。
    是他,真的是他!
    他手里端着手枪,是方娟的。跟在身后的婷婷拿着一把匕首,匕刃竟然对着她。该死的,方娟想都没想,猛力挣脱那只胳膊,依然去拉车门。
    “他会有人救的,快跟我走。”那人用温柔、微妙的口气说,“否则我就打死他。”
    她错了,是她个人的错,是她判断的错。现在,她只希望有人尽快赶过来营救受伤的年轻刑警,她则转过身,准备面对自己的命运。
    前面是一片山林,暴雨之下笼罩着一片阴郁的氛围。
    “走吧,一男二女,多浪漫啊!”他竟然还咧开嘴,厚颜无耻地开玩笑。他穿着黑色牛仔裤和黑色衬衣,在雨夜里更难辨认身影。
    “不想跟我聊聊吗?你我是最能心意相通的人。”
    “你这个变态,人格扭曲的渣滓。我是警察,岂能跟你相提并论!”
    他开始大笑,似乎真的很好笑的样子。“婷婷跟你说了是不是,小娟?你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一直遵循着道德良知和法律制度。我很好奇,你这样活着累不累?你还喜欢跟郑航那种石头人在一起,真是不可理喻!”
    “夏虫不可语冰。”
    “真是高大上。原本我对你很有感觉,但你浑身是刺,单调乏味,真坏胃口。”
    “那是因为你坏了我的胃口。”方娟说,“把枪放下,跟我回局里去,把你的事情说清楚,或者我们俩的感觉会好一些。”
    他笑得很开心。“不了,我喜欢这份浪漫。你不得不承认,我做得不错。你在我的电话里就没有受到什么启发吗?‘时间迫在眉睫,公道自在人心’,我有我的行事规则的,不是乱杀人,那些人该杀。”
    “该不该杀,当由法律说了算。”
    “法律能算数吗?那要我干什么?”
    “你做得并不完美。”方娟轻蔑地说。她缓缓地走着,试着为自己下一步行动争取更多的时间。她得自救,不仅是自己,还有婷婷。
    “哈哈,我做了多少次,你比我更清楚,每次都是一加一,每次都是我让谁死,谁就得死。当然,也有几个从死亡线上跑回来的,那是因为我改变了主意,我想试试我的能耐。没想到一试即中,法律还真听我的。”
    “你这个自大狂!”
    “我这个一加一游戏做了五年,没有人把那些线索拼凑起来,只要单个案件的凶手遭到逮捕,还有谁会去考虑其他案件的作案手法?问问你的好领导关西吧,他是不是每次都为自己快速破案感到欣喜?”
    “但你终究……”
    “你是说你发现了规律?那是我的提醒。你想想吸毒人员跟踪调查研究项目的成立初衷吧,想想它的研究对象吧,是不是我的建议?还有调研的案件?天哪,我给你提了多少建议!每次你都觉得茅塞顿开,醍醐灌顶。”
    “还有那些电话,都是你打的?”
    “是啊,警察真是笨得可以。”他得意地摇摇头,“破案与作案一样,都是富有挑战性、创造力的行为,需要智慧、耐心和谨慎。你知道的,为了做这些案件,我从入这个行当便开始做准备,从人员范围、作案手法,到法庭辩护,哪一步不需要殚精竭虑?但是,当我看着一个人因我而绑上法庭,听着我自己对自己留下的证据进行一番辩论,博得满堂喝彩,看着他含冤被判处死刑,小娟,那可真令我感到骄傲!”
    他压低声音,像有什么阴谋似的俯在方娟耳边。“富有讽刺意味的是,我想自己就如那如来佛祖,别人的生命就握在手掌之中。然后,就有了生的游戏。我让几个人活下来了,虽然是死缓,或无期徒刑——至少他们活着。”
    他像跳着舞似的在方娟身前身后得意地跃动。“这是我的舞台,所有人都得接受我的安排,任谁都逃脱不了,包括公安、检察、法院。后来你也介入进来。但这对我并不算坏事,反而增强了刺激和挑战性。”
    “吹牛过头了吧!一个月时间,郑航就让你露出了狐狸尾巴。在章一木的住处、在娜娜身上、在婷婷身上,我们都发现线索指向你。你的游戏结束了。在回来的车上、在收费站,我已经给关西局长及郑航、齐胜都发了信息,告诉大家你的事情。”关于信息的事,方娟是骗他的,但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在乎。
    “你的信息没用了,小娟,他们来不了。亲爱的郑航这时不知躺在殡仪馆还是医院里,关西和齐胜正忙着处理他的后事呢!他们得侦查枪击案,追查刺杀郑航的凶手。”他矫情地“哎哟”一声,捶着胸口接着说,“糟糕,我不该告诉你郑航被杀的,你太伤心了,寻死觅活不想跟着我走了,怎么办呢?”
    方娟胸口一痛。不,不会是真的,郑航不会有事的。她四处摸索手机,却并不在她身上,想必是汽车出事时,摔得不知了踪影。
    “我不相信!”她说,“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方娟抬腿踢过去。男人的枪柄落在她膝盖上,痛得她几乎摔倒。
    男人一把抱住,推着她往前面走。“我制造死亡,但这里也有你一份。”
    方娟强忍住悲痛,盯着他。“你为什么杀他们?”
    “这才问到了点子上。”他煞有介事地说,“他们是社会渣滓,除了贻害社会、贻害他人,毫无用处。这就是我杀他们的原因。”
    “不是。”方娟反驳道,“都是因为你父亲,因为你内心里仇恨他们。”
    “你不会知道仇恨的感觉有多美妙。我最需要父爱的童年少年时期从没看到过父亲。可是,大学毕业报考公务员时,却有人举报我父亲是刑事犯罪在逃犯。我没享受过父爱,却要承受父亲的罪责。你说我该不该恨?”
    方娟无声地看着他。
    “从此,我开始追查父亲是谁。也许你们查了几年没有查出来,但我不出半个月就清楚了。他真的是逃犯,他是被冤枉出逃的。他是因为一群吸毒分子集体喑哑,而无法鸣冤,不得不逃亡十几年的。”
    “有这样的事情?”
    “当然,”他恨恨地推了方娟一把,催促她快走。“十二年前,郑航父亲被杀案件,你知道吧。就在关西带队围捕吴良一伙的案件中,参加喝酒的吸毒分子当时说案件都是吴良犯的,吴良儿子枪杀郑平后,他们却又反咬我父亲。就这样,我父亲不得不背负着杀人犯和贩毒犯的罪名潜逃十几年。”
    “你怨恨吸毒分子说了假话,你怨恨公安局没有破案?”
    他长叹一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道啊!”他接着说,“警察是靠不住的,我只有靠自己。通过调查,当然其中有你的帮助,我知道了涉及那起案件的所有的人。我要让他们赎罪,我要印证公安局真的办了冤案。你知道吧吗,当一起起案件得偿所愿,当一个个仇人被送上断头台,那是什么样的愉悦和满足?我常常在梦中都为自己喝彩。”
    “你现在还为自己喝彩吗?”
    “当然,”他用力地推搡着方娟。“别做梦了,不会有人来制止这一切,永远不会。也不会再有人知道内幕。”
    方娟听出他话里有话,突然想到前面有一座有色金属冶炼厂,他是不是想将她和婷婷扔进某个废弃的矿洞里,让人无迹可寻?但太晚了,她没来得及检视自己的错误,男人扬起枪柄,猛力往她头侧敲了过去。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震惊的婷婷,脸色苍白。“婷婷别怕,我们不对付她,她就会对付我们,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那些人真的是你杀的吗?”
    “婷婷,我们马上就是夫妻,可你泄了我的底,对不对?我仍然没有怪你,只是希望你继续跟我站在同一阵线。”
    “我没有泄你的底。”
    “好,你很聪明。希望真如你说的,你没有告密。不过,我更不希望你再问什么傻问题,尤其是如果你还想保护自己家人安全的话。”
    婷婷不再发问。
    他走过去,拥抱了她一下。“行了,继续走吧!”他叹口气说,“我们必须杀了她,婷婷,如果我们还想活命。”
    他弯下腰,费了些力气,才把方娟扛到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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