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身侧的孙资听了,也是暗暗一怔,但他马上就想透了司马懿如此建议的深远用意,不禁在心底叹服不已。李丰的儿子李韬娶了郭太后之爱女齐长公主曹惠为妻;孟康则是郭芝的亲外甥。他和刘放二人将中书令、中书监两个枢密职务让给郭氏一派手中,势必会把矛盾转卸给郭家中人,把他们推到了朝局之争的风口浪尖。毫无疑问,他们所在的职位势必会引来曹爽一派的明抢暗夺。这样一来,曹爽与郭太后两派之间必会爆发一场硬仗。曹爽倘若不赢倒罢了,便就赢了也定然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然后,自己和刘放二人届时再追随司马太傅伺隙而动,异军突起,最终必能卷土重来,大获全胜!

    净室正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八卦帛图,图的四角边幅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爻辞卦语。

    太史令管辂仰着头,细细地观看着那些图像卦辞,时而蹙眉凝思,时而摇头哂笑,时而喃喃自语,状如入魔,痴迷之极。

    何晏、邓铩18迂沟热嗽谥芪席地而坐,一个个敛息屏气地等着他看完后再发表见解?

    终于,只听得一声轻啸,管辂似是阅完了图上所有的爻辞卦语,伸了伸懒腰,慢慢回过身来,脸上一片淡然。

    何晏抬起了脸,笑吟吟地向管辂问道:“管君,您阅毕了这壁上卦图之中何某所著的《易经》注解,可有什么妙见?还望指教。”

    管辂素来是直言直语惯了,当下径自便道:“何尚书详论《易经》之理,可谓‘体悟入微,下笔成章,文采斐然’,实在令管某读来如品佳酿,爱不释手。然而,这些卦语注解虽妙,但仍犹若油浮于水,未免似有辞胜于理之弊。夫精义入神者,当步天元、推阴阳、探玄微、极幽明,然后览道无穷,何必借于琐琐细言耶?”

    何晏听了,粉白的面庞上表情顿时一呆。那邓锴圃谘劾铮不禁冷冷叱道:“你这狂徒——言不及《易》而近于讥,未免太过自负了!?

    管辂朝他翻了一下白眼:“邓尚书有所不知,古往今来,善《易》者必不以《易》书为囿,而善兵者亦必不以论兵为长!”

    邓锎笈,正欲反唇相驳,何晏却将他衣袖一拉劝住了,满脸堆起笑来问向管辂:“管君刚才言之有理,何某受教了。久闻管君您师承周宣大夫,精于占梦析象,何某一直钦佩万分,今日有幸特来请教。何某近日来做得一梦,梦见数十只青蝇嗡嗡飞来,集于自己的鼻端之上,三番五次驱散而后复聚,此乃何兆也??

    管辂听了,沉思有顷,面色一正,拱手而道:“今日诚蒙何尚书垂意相询,管某必当尽心以告。昔元、凯之弼重华,宣慈惠和;周公之翼成王,坐而待旦,故能流光**、万国咸宁。此乃履道体应,非卜筮之所明也。而今何尚书位重山岳,势若雷电,而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殆非小心翼翼、自求多福之道也。又鼻者艮也,此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却有青蝇恶臭而集之焉,实为大大不祥。

    “正所谓‘位峻者颠,轻豪者亡’。何尚书您不可不思害盈之数、盛衰之期也!是故山在地中曰‘谦’,雷在天上曰‘壮’;‘谦’则裒多益寡,‘壮’则非礼不履。未有损己而不光大、行非而不伤败。诚愿何尚书上追文王六爻之言,下思尼父彖象之义,然后三公可致、青蝇可驱也。”

    邓镆惶,就哈哈大笑起来:“何尚书——他这不过是一派浮言而已!此乃老生之常谈,了无新意,何足一听也??

    管辂早就见惯了大风大浪,还怕他的讥笑?当下就正视着邓锏溃骸暗松惺樗言差矣——今日之情形,实乃‘老生者见不生,常谈者见不谈。’?

    邓锉臼窍胙他过来为自己和何晏多讲几句美言贴金的,今日见他在自己面前却是这般孤傲,不由得勃然而怒:“你这狂徒好生无礼!怎么?你这个太史令当腻了吗??

    听了他这暗含恐吓的一番话,坐在旁边的钟毓顿时变了脸色,伸手拉了一拉管辂的袍角,示意他赶紧赔礼道歉。管辂却全不理会,只朝邓锢淅涠睨,毫无惧色?

    何晏也不愿与太史署搞僵关系,急忙出来转圜而道:“邓君,管大夫之言曲尽易理玄微之妙,您可勿得讥笑。管大夫——‘知几其神乎’,古人以为难;交疏而吐其诚,今人以为难。而今你一见本座便尽此两难之道,可谓‘明德唯馨’,本座钦仰之至。不过本座尚有一大疑问相询,还望管大夫赐教。当今国运方隆,曹大将军功德巍巍,可有异常之兆迹降世显灵乎?”

    他此语一出,邓锖椭迂苟寄醚劬λ浪赖囟19x斯荛,静待他开口发言?

    管辂背着双手在原地转了四五圈,忽然扬声长长一笑:“何尚书此言何疑可虑?当今天下情形,乃是九五龙飞之大吉卦象,正所谓‘利见大人,开泰启运’,自当神武升建、王道昌明,远近归心,四方影附!”

    “好!好!好!”何晏大喜过望,吩咐府中仆役道,“快去为管大人准备一箱金饼。本座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管大夫笑纳!”

    邓锲涫狄恢钡鹊木褪撬这句拿来粉饰曹爽政绩的美言,听罢立刻转怒为喜,面露欣悦之色:“管君此言极妙,我等必向曹大将军献之,曹大将军那里也定然会对你重重有赏的。?

    管辂也不多礼,收了何晏所送的一箱金饼,道谢辞过,便和钟毓一齐出了何府。乘着马车走出很远之后,钟毓才心有余悸地对管辂说道:“哎呀!管君——你刚才在何府里和他们应答对接之际,所讲之话也未免太过切直了些,只怕已深深触怒了邓尚书吧?邓尚书这个人心眼小如针孔,睚眦必报,钟某在场可是暗暗为你捏了一把冷汗啊!”

    管辂拿出酒葫芦喝了一口烈酒,斜着眼看了他一下:“管某与濒死之人交语,又何足畏哉?”

    “濒死之人?你是指何、邓二人吗?”钟毓吓得面如白纸,慌忙把嗓音压得低低的。

    “钟大人不知,与祸人共会,然后可洞察其神智淆乱;与吉人相近,然后可测知其全精固元之妙。您瞧邓镏行步踱走,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此谓‘鬼躁’;而何晏之面目形色,则是魂不守舍,血不华色,精爽烟。容若槁木,此谓‘鬼幽’。二人皆非福厚寿永之士,只怕在这一两年间便有灭顶之灾!钟大人你可将管某之言暗记于心而切莫泄露于外,以观将来之应验便可。?

    钟毓听罢,大惊失色:“管大夫此言当真犀利如剑。钟某听了,实是惊骇不已。那么,请问你这‘九五龙飞,利见大人,开泰启运’之预言又究竟主何吉兆?曹大将军莫非还真能一跃而为九五之尊?”

    管辂这时却是抱着酒葫芦一顿猛喝,含糊着说道:“钟大人你今日未免问得太多了。‘九五龙飞,利见大人’之卦象,实乃幽深之极之天机,管某而今也轻泄不得……”

    排除异己

    八宝来当铺是洛阳西坊最大的一家当铺。一身便服的孙谦进了店中,唤来一名店小二,取出那支鹤形金钗和一张写有石英那种花草体文字的手绢,递给了他,道:“这些东西,你且带去给你们掌柜的估一估价,请他出来和我当面谈清。”

    那店小二一见他递来的这两件物事,登时便吃了一惊,急忙点头哈腰地将他引进里屋内坐下,随即便跑进后院中去了。

    过不多时,只听得里屋内的脚步声“笃笃”而近。孙谦循声看去,却见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略显佝偻的六旬老者挪着脚步慢慢地走了出来。他一手拿着金钗和手绢,一手拿着一方羊毛绒巾,不时举到脸前轻轻擦拭着自己那红肿如核桃一般的双眼,径直走到孙谦一侧的坐枰上坐了下来。

    “客官,抱歉,抱歉。老朽因先前经常熬夜而落下了这个眼疾,平时举止有些不雅,请您莫要见怪。”那老者继续揩着自己两眼里像揉进了沙子一般而向外直冒的串串泪水,轻声缓语地向孙谦说道,“你能给老朽详细说一说这金钗和手绢的来历吗?”

    “这金钗和手绢是一个朋友托我来这里典当的。”孙谦探身过来,直视着他答道,“她说,凭着这两样东西的质地,定能让你们八宝来的大掌柜亲自出来估价交易的。”

    那老者不紧不慢地用羊毛绒巾揩着自己那一双见风流泪的病眼,沉沉地说道:“老朽便是这八宝来的大掌柜,他们都叫我寅掌柜。您有什么话尽管对老朽说吧!”

    孙谦的目光盯在那老者眼中一动不动:“寅掌柜,您知道在下是谁吗?”

    “哦……老朽对客官您么?好像还是略知一二。”寅掌柜放下了手中羊毛绒巾,眯着那两只红彤彤的病眼,瞧着孙谦慢慢说道,“阁下便是曹大将军府中的家丁侍卫统领孙谦君。今天您一大早换了便服从南坊大将军府门口出来,先是走了一箭之地,在南角小巷里徘徊了半个时辰,然后又穿出小巷,到西坊醉月楼闷头喝了半个时辰的酒,大概在那里把事情考虑得差不多了,最后才走进我这店铺里要典当这两件东西的。是也不是?”

    “你……你们竟敢监视我?”孙谦一听,不禁惊怒失色。

    “寅掌柜”身子向后微微一仰,微闭双目看向屋顶:“孙谦君,您错了。您和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我们还监视您作甚?我们这是在认真保护您啊!”

    孙谦一脸讶异地瞧着寅掌柜,却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

    寅掌柜拿起那条手绢凑到面前,慢慢看着那上边石英亲笔所写的花草体文字,眼眶里突然涌出泪来:“真是苦了英儿了!她能在百难之中托你送出这些讯息来……当真是鲜有人及!唉,我司马寅枉为义父,真是对不起英儿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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