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罪因
朱氏心底漫起一阵辛酸苦楚——亲生的女儿，从小不与自己亲近，不为别的，只因自己从嫁进林家那天起，就谨遵娘家父母训教，一心一意疼爱养护姐姐留下的三个子女，那时他们才多大啊？大女儿四岁，二女儿两岁，小儿子刚满百日！
姐姐就是为了生儿子难产而死，母亲怕别的女人不能善待前房孩子，非要她嫁给姐夫做填房，这十六年，相夫教子，辛苦料理家务事，自己的女儿全交给乳母抚养，刚想抱一抱，两个大女孩就缠过来也要抱，身边的人说东道西，婆婆唠叨着让她别疏忽了前头的儿女，母亲把她召回娘家说话，或好言好语或疾言厉色，教她不要忘记从前姐姐是如何关爱她，父母又是如何善待她，不可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嫁做继室十六年，她只有一个女儿，之后就再无消息，不光是她，两个妾室也没有子嗣，有时候她忍不住乱想：这会不会是长辈们的意思？大房只能宝贝前房生的三个子嗣，再多的也是无关紧要，就不用生了！
十六年前，她其实并不想做填房，如果不是那年家里办年酒，姐夫醉后错进她房里，两个人睡在一起有了夫妻之实，她是不会嫁的！
也是那次，才有的青儿。
就算知道这一切是嫡母安排，她又能如何？只能乖乖顺从，谁让她是庶女！
可是没想到，亲生女儿得不到她的疼爱，和她生分了不算，她辛苦抚养长大的三个子女也渐渐疏离了。两个女儿出嫁后，她们身边乳母更是放出话，说她这个后母年轻时无德行，姐姐去世未满百日就爬了姐夫的床，急着抬进门占住林府大太太的位置！
听到这样的传言，她恨不得吐血三尺！
她找来那些长舌婢仆责问，两个出嫁女护着自己的乳母，跑到老太太跟前告她不待见姑奶奶，她遭到老太太一顿训斥，此后两个出嫁女就算回娘家也不来看她，而是直接去老太太房里，就当没有她这个母亲似的。
她心里的酸痛没人知晓，想着从今后好好疼爱自己的亲生女，青儿却已经长大，不仅承继了自己的容貌，生得如花似玉、鲜妍柔媚，性情也比自己精明要强得多！
同是学士府小姐，青儿是众位姐妹中最聪明最出色的，做娘的没法多疼爱她，祖母也不见得喜欢她，她完全凭的是自己的能力，勤读书苦练技艺，女孩儿应学的不应学的她都学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吟诗作赋兄弟都不及她，凭着这些，十二岁就在宫中花宴一鸣惊人，安王喜欢她，皇后当众许婚：只待及笄，便赐给安王做安王妃！
这是极其难得的殊荣啊！
却不料女儿及笄礼在即，应皇后之邀进宫赴花宴竟生出了那样的事，更糟糕的是，没过多久林府也被朝廷查抄了！
朱氏苦涩地叹了口气：难道母女俩的命都如此不济？自己就罢了，多期望女儿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幸福一生！
临近中午，甘妈妈正坐在厨房门口细细择拣那些枯蔫的菜叶，只把烂黄叶子摘掉，剩下的都要留着吃，蔫就蔫吧，好过没有。
林雅青走过来，搬了把小矮凳靠着甘妈妈坐下。
“妈妈，今天中午有干饭吃吧？”
甘妈妈扭头瞧她一眼，笑了：“有！我跟太太说了，说姑娘想吃干饭，太太就让焖饭，到晚上再和面蒸白面窝头！”
顿了一下，又道：“姑娘没事多往太太身边去坐，陪太太说几句话，老爷下了大牢，太太日夜担忧，还得服侍老太太，顾着一家人的吃喝，睡不好也找她，蚊虫叮咬也找她……她心里难受却没人知晓，姑娘多关心关心太太！”
“我知道了，毕竟是我的亲娘，哪能不关心她？我也有帮她忙的啦！”
这不是拿出粮食来了么？大家有吃有喝，她也就少听到些烦心话。
“妈妈，早上那位差役说的，什么大灾之年，今年灾情真的很严重吗？”
甘妈妈点了点头，叹道：“是啊，去年春夏雨水多了些，黄河缺开一个口子，山东直到淮北一带都受了灾，听说请了谁来治水，水势消了的，可今年那些地方竟又起了蝗灾！粮食都没长成，就全被糟蹋了！人们没了收成，还不得四处乱走讨吃喝，京城是不让进的……我们家出事之前，也出城张铺施过粥！”
“妈妈你说，如果咱们家有很多粮食，会不会朝廷给祖父和父亲免罪？”
甘妈妈轻拍一下林雅青的手背：“姑娘可不敢乱说话，哪来的很多粮食？老太爷做官很清廉的，老爷们也是一样！从来没贪占过什么好处，家里吃的粮食都是自家庄上种来，田庄也不多，种的粮只够一家吃用！”
林雅青笑道：“妈妈别着急啊，我就乱问而已。”
“这样的话再不要乱问！听说咱们家出事，也是因了这个‘粮’！”
“跟我说说吧？”
“姑娘实在想知道，还是去问太太，太太知道的比我多！”
吃过午饭，趁着老太太睡午觉，林雅青跟着大太太朱氏进了厨房。
小小一个院落，三十多口人挤着，正屋和侧厢加起来倒是有七间房，却没有那么多床铺，小姑娘们是挤睡在一起，老太太自然要占一张床，二太太和三太太也要睡床榻，实在没有床了，姨娘们还会拆门板躺着，朱氏就只能在老太太床前打个地铺，睡了十几天下来，腰酸背痛，边走边揉着腰眼。
林雅青也不懂怎么跟这位娘说话，穿来这么久，她梦境里极少出现这个娘，明明是亲娘啊，感觉就是冷冷淡淡的，从甘妈妈那里了解到一些从前母女俩相处模式，她约略知道怎么回事：做娘的为了孝顺长辈，很听话地对前房所生子女竭尽心力养护，却忽略了自己的女儿，所以，被原主嫌弃了。
林雅青不相信有哪个母亲会真的不爱自己的亲生孩子，原主可能是有些偏激，她以后努力纠正回来就是了。
这么想着，林雅青上前扶住朱氏，说道：“娘，坐下歇会吧，您太累了。”
朱氏回头看着女儿，脸上竟是受宠若惊的神情，忙笑道：“娘不累，青儿，是想要水喝么？”
林雅青摇头：“不喝水，我来陪娘说说话。”
“啊……好，好！来坐吧！”
林雅青扶着朱氏一起坐下：“娘，累了就说累，别硬撑着，这么大一个家，您一个人撑不住！”
朱氏楞住：“青儿……”
“娘想做孝顺媳妇，二婶、三婶也想啊，娘总在老太太面前站着，二婶、三婶就没法尽孝，所以，娘要为别人着想，打今儿起和二婶、三婶在老太太房里轮值服侍，也让二婶、三婶尽尽心！”
“可是，你二婶说她有小孙孙要照顾，又担忧着你二叔，从外省押解回京，路上不知顺不顺利，心神不定的。你三婶有偏头痛，夜里歇不好白天就难受！”
“娘，人家说什么您都信，也不去想想、去看看实情如何？二婶根本就不跟大嫂共一屋，大嫂睡在我那屋外间，自己带着侄儿！三婶也睡我那屋外间，夜里睡得死沉，白天她还要睡午觉……她们可都是睡在榻上，您却总睡在地上，受潮气久了身子会坏掉的，你这般不爱惜自己，为了别人弄坏自己身体，等老了痛了由女儿来服侍您？女儿服侍娘亲自然要尽心尽力无话可说，可您自己身上不爽利，不是很难受？还有，您就不想我爹，不为他担忧发愁？同在一个屋檐下，大难来时跑不脱就得共同顶着，谁也不要找借口拈轻怕重，娘，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氏百感交集，看着女儿含泪点头：“好孩子，娘明白了。娘也有点头晕，腰也痛起来，今晚就让你二婶去陪老太太！打今儿起，一个媳妇陪三晚，就这么轮流下去！”
“对，应该这样！”
朱氏抚摸着林雅青的头发，叹息道：“瞧这乱的，甘妈妈也是忙着一大家子人的吃喝，都没空替你梳头，娘给你梳梳吧！”
林雅青便坐到矮凳上，朱氏微笑着用手指细心替女儿梳头，母女俩第一次这般亲密靠在一起，小声说着话儿。
“青儿啊，娘知道你心气高，不肯嫁去定王府做侧妃，也替你在老太太面前挡着，可现在想来，当初还不如去了呢，咱们家这情形，只怕凶多吉少啊！”
“娘，说什么呢？就算我不是堂堂学士府小姐，只是个小户姑娘，我也不会去做人小妾！”
“事从权宜嘛！”
“没必要！这点志气我还是有的！”
“好，你比娘有出息得多！”
朱氏又叹道：“万一……娘真不敢想你的前程！娘这些天晚上睡不着，倒不想你爹了，就念着你外祖父或舅舅们想个法子救你出去，听说博知没被下大牢，定是你外祖父保着他！外祖家势力还在，若是能够见一面，或是能递一句话，我拼了命都要拜请他们保住你！”
林雅青想着林府出事都快二十天了，根本没有得到外边传进来的一句半句话，更没有什么东西送进来，估计，有势力的楚国公府是不打算花费力气营救林府的，毕竟，他们已经保住该保的人，那三个前房所生子女，不是没事吗？
“娘，只怕楚国公府都想不起您了呢！林府被抄家定是犯的大罪，他们可不会凑上来！”
朱氏脸色微变：“青儿，那是你的外祖父和亲舅舅！”
林雅青毫不客气：“娘，您不用自欺欺人——您只是楚国公的庶女，楚国公府从没将你当回事！你的亲娘、我的亲外祖母几曾得在人前露过面？仿佛这世上根本没那个人！楚国公夫人只心疼自己亲生的儿女，这么多年，您还看不明白？娘，您这样苦心孝顺一个不疼爱自己的嫡母，图的什么啊？好名声？您得到了吗？嫡母的赞赏？她给你了吗？娘，咱们要善良，也要为自己着想，保住自己最基本的权利，不然，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傻子，谁都可以欺负！”
朱氏彻底白了脸：“青儿，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娘，咱们如今关在牢笼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明天，您就让我痛快说几句吧！我的话或许刻薄，却是大实话，也是做女儿的肺腑之言！”
朱氏听眼泪不自禁地落下来，伸手将林雅青抱进怀里：“娘后悔！娘真的好后悔！娘不该总是顾忌别人，没能好好疼爱我的女儿！你才多大啊，什么福都没享受到，这辈子……不能够！不能够就这样完了！”
林雅青轻轻拍了拍朱氏后背，问道：“娘，咱们家出事，是因为二叔父在外省管盐运，贪墨太多，也不知会判多大的罪？”
朱氏擦拭着眼泪，轻声道：“抄了家才知道，二房收藏的财物多得惊人，这是你二叔父贪墨了！还有，你祖父当年做的事被人挖出来……”
“不是说祖父为官清廉吗？祖父一直将户部打理得极好，他在户部尚书职上，国库从未有短缺，钱粮调度得当，深受皇帝赞赏，入了阁之后还被称为‘贤相’！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朱氏叹息道：“你祖父官声一向是极好的，可是他年轻时候做错一件事……你祖母那夜睡不着，哭着怨骂你那已去世的姑祖母，我在旁边听见了：当年你祖父还是户部侍郎，你姑祖父管漕运，说是涉及贪墨漕粮……这种事一旦查出来，就是杀头灭族的罪！当时下边有人往上报了，你祖父心疼你姑祖母，也是让她哭得没辙，便设法帮着弄平了这事！那些年风调雨顺，百姓收成好，也许比较容易隐瞒些吧，总之再没人提及！平平安安过去许多年，却没料想到了现今，你祖父都致仕了，有人却用大盛国连续三年受灾歉收、百姓缺吃少穿作引，翻出这笔老帐，认定你祖父也有份贪下那些银子和粮食，朝廷此时又正为缺钱粮焦头烂额之际，一发怒，咱们家就遭殃了！”
“祖父生性谨慎，既然能瞒下那事，定是做得极隐密，却还是有人知道并泄漏出来？是谁举报的？”
朱氏摇头：“不知道。青儿，虽说事已至此，你也不要乱说！”
“娘，我懂得。”
姐姐就是为了生儿子难产而死，母亲怕别的女人不能善待前房孩子，非要她嫁给姐夫做填房，这十六年，相夫教子，辛苦料理家务事，自己的女儿全交给乳母抚养，刚想抱一抱，两个大女孩就缠过来也要抱，身边的人说东道西，婆婆唠叨着让她别疏忽了前头的儿女，母亲把她召回娘家说话，或好言好语或疾言厉色，教她不要忘记从前姐姐是如何关爱她，父母又是如何善待她，不可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嫁做继室十六年，她只有一个女儿，之后就再无消息，不光是她，两个妾室也没有子嗣，有时候她忍不住乱想：这会不会是长辈们的意思？大房只能宝贝前房生的三个子嗣，再多的也是无关紧要，就不用生了！
十六年前，她其实并不想做填房，如果不是那年家里办年酒，姐夫醉后错进她房里，两个人睡在一起有了夫妻之实，她是不会嫁的！
也是那次，才有的青儿。
就算知道这一切是嫡母安排，她又能如何？只能乖乖顺从，谁让她是庶女！
可是没想到，亲生女儿得不到她的疼爱，和她生分了不算，她辛苦抚养长大的三个子女也渐渐疏离了。两个女儿出嫁后，她们身边乳母更是放出话，说她这个后母年轻时无德行，姐姐去世未满百日就爬了姐夫的床，急着抬进门占住林府大太太的位置！
听到这样的传言，她恨不得吐血三尺！
她找来那些长舌婢仆责问，两个出嫁女护着自己的乳母，跑到老太太跟前告她不待见姑奶奶，她遭到老太太一顿训斥，此后两个出嫁女就算回娘家也不来看她，而是直接去老太太房里，就当没有她这个母亲似的。
她心里的酸痛没人知晓，想着从今后好好疼爱自己的亲生女，青儿却已经长大，不仅承继了自己的容貌，生得如花似玉、鲜妍柔媚，性情也比自己精明要强得多！
同是学士府小姐，青儿是众位姐妹中最聪明最出色的，做娘的没法多疼爱她，祖母也不见得喜欢她，她完全凭的是自己的能力，勤读书苦练技艺，女孩儿应学的不应学的她都学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吟诗作赋兄弟都不及她，凭着这些，十二岁就在宫中花宴一鸣惊人，安王喜欢她，皇后当众许婚：只待及笄，便赐给安王做安王妃！
这是极其难得的殊荣啊！
却不料女儿及笄礼在即，应皇后之邀进宫赴花宴竟生出了那样的事，更糟糕的是，没过多久林府也被朝廷查抄了！
朱氏苦涩地叹了口气：难道母女俩的命都如此不济？自己就罢了，多期望女儿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幸福一生！
临近中午，甘妈妈正坐在厨房门口细细择拣那些枯蔫的菜叶，只把烂黄叶子摘掉，剩下的都要留着吃，蔫就蔫吧，好过没有。
林雅青走过来，搬了把小矮凳靠着甘妈妈坐下。
“妈妈，今天中午有干饭吃吧？”
甘妈妈扭头瞧她一眼，笑了：“有！我跟太太说了，说姑娘想吃干饭，太太就让焖饭，到晚上再和面蒸白面窝头！”
顿了一下，又道：“姑娘没事多往太太身边去坐，陪太太说几句话，老爷下了大牢，太太日夜担忧，还得服侍老太太，顾着一家人的吃喝，睡不好也找她，蚊虫叮咬也找她……她心里难受却没人知晓，姑娘多关心关心太太！”
“我知道了，毕竟是我的亲娘，哪能不关心她？我也有帮她忙的啦！”
这不是拿出粮食来了么？大家有吃有喝，她也就少听到些烦心话。
“妈妈，早上那位差役说的，什么大灾之年，今年灾情真的很严重吗？”
甘妈妈点了点头，叹道：“是啊，去年春夏雨水多了些，黄河缺开一个口子，山东直到淮北一带都受了灾，听说请了谁来治水，水势消了的，可今年那些地方竟又起了蝗灾！粮食都没长成，就全被糟蹋了！人们没了收成，还不得四处乱走讨吃喝，京城是不让进的……我们家出事之前，也出城张铺施过粥！”
“妈妈你说，如果咱们家有很多粮食，会不会朝廷给祖父和父亲免罪？”
甘妈妈轻拍一下林雅青的手背：“姑娘可不敢乱说话，哪来的很多粮食？老太爷做官很清廉的，老爷们也是一样！从来没贪占过什么好处，家里吃的粮食都是自家庄上种来，田庄也不多，种的粮只够一家吃用！”
林雅青笑道：“妈妈别着急啊，我就乱问而已。”
“这样的话再不要乱问！听说咱们家出事，也是因了这个‘粮’！”
“跟我说说吧？”
“姑娘实在想知道，还是去问太太，太太知道的比我多！”
吃过午饭，趁着老太太睡午觉，林雅青跟着大太太朱氏进了厨房。
小小一个院落，三十多口人挤着，正屋和侧厢加起来倒是有七间房，却没有那么多床铺，小姑娘们是挤睡在一起，老太太自然要占一张床，二太太和三太太也要睡床榻，实在没有床了，姨娘们还会拆门板躺着，朱氏就只能在老太太床前打个地铺，睡了十几天下来，腰酸背痛，边走边揉着腰眼。
林雅青也不懂怎么跟这位娘说话，穿来这么久，她梦境里极少出现这个娘，明明是亲娘啊，感觉就是冷冷淡淡的，从甘妈妈那里了解到一些从前母女俩相处模式，她约略知道怎么回事：做娘的为了孝顺长辈，很听话地对前房所生子女竭尽心力养护，却忽略了自己的女儿，所以，被原主嫌弃了。
林雅青不相信有哪个母亲会真的不爱自己的亲生孩子，原主可能是有些偏激，她以后努力纠正回来就是了。
这么想着，林雅青上前扶住朱氏，说道：“娘，坐下歇会吧，您太累了。”
朱氏回头看着女儿，脸上竟是受宠若惊的神情，忙笑道：“娘不累，青儿，是想要水喝么？”
林雅青摇头：“不喝水，我来陪娘说说话。”
“啊……好，好！来坐吧！”
林雅青扶着朱氏一起坐下：“娘，累了就说累，别硬撑着，这么大一个家，您一个人撑不住！”
朱氏楞住：“青儿……”
“娘想做孝顺媳妇，二婶、三婶也想啊，娘总在老太太面前站着，二婶、三婶就没法尽孝，所以，娘要为别人着想，打今儿起和二婶、三婶在老太太房里轮值服侍，也让二婶、三婶尽尽心！”
“可是，你二婶说她有小孙孙要照顾，又担忧着你二叔，从外省押解回京，路上不知顺不顺利，心神不定的。你三婶有偏头痛，夜里歇不好白天就难受！”
“娘，人家说什么您都信，也不去想想、去看看实情如何？二婶根本就不跟大嫂共一屋，大嫂睡在我那屋外间，自己带着侄儿！三婶也睡我那屋外间，夜里睡得死沉，白天她还要睡午觉……她们可都是睡在榻上，您却总睡在地上，受潮气久了身子会坏掉的，你这般不爱惜自己，为了别人弄坏自己身体，等老了痛了由女儿来服侍您？女儿服侍娘亲自然要尽心尽力无话可说，可您自己身上不爽利，不是很难受？还有，您就不想我爹，不为他担忧发愁？同在一个屋檐下，大难来时跑不脱就得共同顶着，谁也不要找借口拈轻怕重，娘，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氏百感交集，看着女儿含泪点头：“好孩子，娘明白了。娘也有点头晕，腰也痛起来，今晚就让你二婶去陪老太太！打今儿起，一个媳妇陪三晚，就这么轮流下去！”
“对，应该这样！”
朱氏抚摸着林雅青的头发，叹息道：“瞧这乱的，甘妈妈也是忙着一大家子人的吃喝，都没空替你梳头，娘给你梳梳吧！”
林雅青便坐到矮凳上，朱氏微笑着用手指细心替女儿梳头，母女俩第一次这般亲密靠在一起，小声说着话儿。
“青儿啊，娘知道你心气高，不肯嫁去定王府做侧妃，也替你在老太太面前挡着，可现在想来，当初还不如去了呢，咱们家这情形，只怕凶多吉少啊！”
“娘，说什么呢？就算我不是堂堂学士府小姐，只是个小户姑娘，我也不会去做人小妾！”
“事从权宜嘛！”
“没必要！这点志气我还是有的！”
“好，你比娘有出息得多！”
朱氏又叹道：“万一……娘真不敢想你的前程！娘这些天晚上睡不着，倒不想你爹了，就念着你外祖父或舅舅们想个法子救你出去，听说博知没被下大牢，定是你外祖父保着他！外祖家势力还在，若是能够见一面，或是能递一句话，我拼了命都要拜请他们保住你！”
林雅青想着林府出事都快二十天了，根本没有得到外边传进来的一句半句话，更没有什么东西送进来，估计，有势力的楚国公府是不打算花费力气营救林府的，毕竟，他们已经保住该保的人，那三个前房所生子女，不是没事吗？
“娘，只怕楚国公府都想不起您了呢！林府被抄家定是犯的大罪，他们可不会凑上来！”
朱氏脸色微变：“青儿，那是你的外祖父和亲舅舅！”
林雅青毫不客气：“娘，您不用自欺欺人——您只是楚国公的庶女，楚国公府从没将你当回事！你的亲娘、我的亲外祖母几曾得在人前露过面？仿佛这世上根本没那个人！楚国公夫人只心疼自己亲生的儿女，这么多年，您还看不明白？娘，您这样苦心孝顺一个不疼爱自己的嫡母，图的什么啊？好名声？您得到了吗？嫡母的赞赏？她给你了吗？娘，咱们要善良，也要为自己着想，保住自己最基本的权利，不然，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傻子，谁都可以欺负！”
朱氏彻底白了脸：“青儿，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娘，咱们如今关在牢笼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明天，您就让我痛快说几句吧！我的话或许刻薄，却是大实话，也是做女儿的肺腑之言！”
朱氏听眼泪不自禁地落下来，伸手将林雅青抱进怀里：“娘后悔！娘真的好后悔！娘不该总是顾忌别人，没能好好疼爱我的女儿！你才多大啊，什么福都没享受到，这辈子……不能够！不能够就这样完了！”
林雅青轻轻拍了拍朱氏后背，问道：“娘，咱们家出事，是因为二叔父在外省管盐运，贪墨太多，也不知会判多大的罪？”
朱氏擦拭着眼泪，轻声道：“抄了家才知道，二房收藏的财物多得惊人，这是你二叔父贪墨了！还有，你祖父当年做的事被人挖出来……”
“不是说祖父为官清廉吗？祖父一直将户部打理得极好，他在户部尚书职上，国库从未有短缺，钱粮调度得当，深受皇帝赞赏，入了阁之后还被称为‘贤相’！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朱氏叹息道：“你祖父官声一向是极好的，可是他年轻时候做错一件事……你祖母那夜睡不着，哭着怨骂你那已去世的姑祖母，我在旁边听见了：当年你祖父还是户部侍郎，你姑祖父管漕运，说是涉及贪墨漕粮……这种事一旦查出来，就是杀头灭族的罪！当时下边有人往上报了，你祖父心疼你姑祖母，也是让她哭得没辙，便设法帮着弄平了这事！那些年风调雨顺，百姓收成好，也许比较容易隐瞒些吧，总之再没人提及！平平安安过去许多年，却没料想到了现今，你祖父都致仕了，有人却用大盛国连续三年受灾歉收、百姓缺吃少穿作引，翻出这笔老帐，认定你祖父也有份贪下那些银子和粮食，朝廷此时又正为缺钱粮焦头烂额之际，一发怒，咱们家就遭殃了！”
“祖父生性谨慎，既然能瞒下那事，定是做得极隐密，却还是有人知道并泄漏出来？是谁举报的？”
朱氏摇头：“不知道。青儿，虽说事已至此，你也不要乱说！”
“娘，我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