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诚隐藏了心里的波澜,轻描淡写地问:“他现在关在哪儿?”

    “关?活埋了。”舰长笑了,“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委员长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钟诚艰难地笑笑:“对,宁可错杀,绝不能放过。”

    是夜,钟诚一夜未眠,天刚亮的时候,他用张露山留下的一份密电码,冒险给延安发了一封加密电报。延安方面很重视,当时**还没有自己的海军,能够得到一艘军舰,是这些在陕西窑洞里指挥全国战役的军事家们梦寐以求的。为了配合钟诚的行动,上级马上派出时任胶东军区政治部联络科长李庆阁前往黄安舰指导策反工作。李庆阁之前在南京进行潜伏任务,暴露后曾经在英国人的货轮上做过水手,很快被批准登舰。钟诚见到他,除了惊讶,更是惊喜,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是你?”

    “是我。”

    “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我想到了,我还想过,我们早晚会走到一条路上来。”李庆阁笑着说。不过他告诉钟诚,起义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一定要等到合适的时机,要保证争取大多数人的支持,并且要保证黄安舰不受到损坏。马上就要建设新中国了,人民需要海军,海军需要黄安舰。钟诚信服地点点头,多年前那个夜里,这个人曾经把他从枪下救出来,现在他坚信他一样会把黄安舰带上正轨。

    随着国民党部队的大规模败退,黄安舰上也出现了一片灰色情绪,士兵们的消极态度,连最愚钝的指挥官都一目了然,甚至有了开小差的状况。作为舰上的参谋,舰长要求钟诚给士兵做安抚工作。因为平时他待人和气,士兵便在他面前说了心里话,不想打了,打也打不赢,听说以后他们都要到台湾去,离乡背土,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钟诚劝解他们,其实他心里也有顾虑,从年初开始,在青岛的部分军舰开始调防,有些去了广州,有的去了台湾海域,都是一去不回头的地方。虽然他们的长官用项上人头和祖先的名誉保证他们一定会回来,可谁都知道,这是扯谎。这样的谎言他们听了太多,都成了耳屎。

    在士兵们怨气十足的时刻,黄安舰也接到了的命令,钟诚借职务之便开始和一些关键位置的士兵吹风,要认清形势,头脑清醒,不要走错了路。最简单的道理摆在眼前,一旦走错,就再也回不了家了。有些人当即表示,要跟着钟诚走。有些人还在犹豫,钟诚便把他们调离开。然后在李庆阁的建议下,起义领导小组正式成立了。

    到了黄安舰试航的时候,钟诚和李庆阁都认为,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经由上级批准,起义正式开始。关于起义后黄安舰的去向,一直是钟诚和李庆阁争论的焦点,李庆阁希望黄安舰北上,此时的旅顺大连港都已经被解放军占领,去那儿无疑是最安全的。可钟诚想回到海州,利用黄安舰上的美式装备,一举拿下海州城,救出文清韵。上级考虑了两人各自的立场,最终决定,目的地——海州。

    起义时间就定在试航当夜。由李庆阁带人占领指挥台,封闭电报房,钟诚拘禁了舰长,短短几分钟,起义小组控制了全舰。晚上八点,黄安舰顺利,向着海州城驶去。

    就在钟诚在黄安舰上忙着策划领导起义的同时,在上海的沈杰和魏若嫣也接到了策反国民党精锐、全美制装备训练的伞兵三团的任务。三团团长岳齐是个进步军人,厌倦内战,三团里面之前已经有同志渗透,和基层官兵建立了联系,并且已经和岳齐进行过接触。虽然他暂时还没有答应投诚,可并没有强烈反感,对**在三团进行的行动也没有大肆干涉。可以说,他现在正在思想斗争中,是固有的旧的信仰和现实的斗争,只需要加一把火,就能争取过来。

    沈杰对如此重大的任务落到自己头上,还是有些不安,对来布置任务的领导说:“我能行吗?人家是战功赫赫的团长,会听我的?”

    领导神秘地笑笑:“别小瞧自己啊,沈杰同志,组织上信任你,你就放手去做。”

    “可要是搞砸了呢?不是把之前同志们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不会搞砸的,组织上有信心。”

    此时的上海正是混乱末世,高官显贵能走的走能逃的逃,军统大肆抓捕**人和民主人士,有些送往台湾,有些就地鸩杀。上海地下党组织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幸亏有同情**的法国人布朗先生帮助收容像沈杰和魏若嫣这样的同志,上海地下组织才能继续工作。

    布朗先生六十几岁,头发花白,大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像教授,可他也是**员,还是欧洲早期**的信仰者和追随者。“二战”开始后,他受到当局通缉,不得已来到上海,开了一家书店。“二战”胜利,他本来想要回国,可惜妻子儿女都已经被抓进集中营杀害了,家乡已无亲人,他便留在上海。他同情中国**人,认为他们是最坚定的革命者,并和上海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把书店当成一个联络站,沈杰他们只是接受他帮助的很多人中的小小一部分。当他听说他们要策反伞兵三团,他那颗充满了革命浪漫情怀的脑袋摇了又摇:“不可以,不可以,太危险了。你是一个女士,不应该去冒这样的险。”

    魏若嫣笑了,她喜欢这个外国人,故意逗他:“要不你替我去,我都打听清楚了,三团需要神父,他们以前的神父在上次战役中被解放军俘虏了,现在他们最需要有人来拯救他们的灵魂。你太合适了。”

    布朗皱起鼻子:“我是**人,无神论者,我不信上帝。我是家族的叛徒。”

    “所以说啊,只有我去。他们不会对一个修女怎么样的,何况还有沈杰在我身边。”

    “修女?神父?我的上帝……”

    沈杰轻松地笑笑:“行了老头,你说你不信上帝,帮我弄一身衣服吧,告诉我们该怎么说话。你要帮我,不然我死了,你会后悔的。”

    沈杰和魏若嫣做了充分的准备,在同志的协助下,找到三团驻地,站在团部外,心里还是忐忑的。这会儿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伞兵三团的团长岳齐,就是消失已久的沈家三爷沈孝方!

    从东北撤出后,沈孝方因为得到杜聿明的赏识,改名换姓追随其左右。杜聿明答应他,有鬼子给他杀,不过要他隐姓埋名!军队派系林立,明争暗斗,杜聿明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沈孝方从此从世上消失,成为“岳齐”。

    44年,杜聿明在昆明创建伞兵,分一、二、三团,沈孝方任三团团副。抗战胜利后,伞兵司令部从昆明调往上海,随后南京,内战时仍调回上海,此时沈孝方已经升任团长,驻防安亭、三林塘一带,担负沪宁线和沪杭线铁路警备任务。作为最快速的机动部队,随时听从军部调遣。在此之前,三团曾参加过徐州战区的战斗。杜聿明被俘虏,沈孝方率领敢死队,想要救出老上级,可惜没有成功。

    回到上海后,沈孝方知道国民党大势已去,三大战役的节节败退,让他这个抗战老兵除了痛心,更感觉到失望。三团曾经战无不胜!当初和日本人打豫东战役,在伞兵一、二团团长相继阵亡的情况下,唯这个三团灵活顽强杀出重围。1945年9月9日,同盟国中国战区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代表中国政府在南京主持“中国战区日军投降签字仪式”时,曾专门调遣训练有素的伞兵三团全体官兵参加仪式彰显军威,可见三团的特殊地位。这样的一支王牌,居然被**的小米加步枪打得抱头鼠窜,只能说国民党气数已尽。沈孝方不糊涂,这些年政府的**、官员的贪污、军队的落魄,他一一看在眼里,现在到了选择的时候。老蒋拿三团当宝贝,单独召见沈孝方,告诉他,要一起撤往台湾。沈孝方不愿意,但他是个军人,不可能临阵脱逃,更不能抗命不遵。

    沈孝方只知道军部派来一个神父和一名修女,为此他发了不少牢骚。之前因为是美军建制,不知道哪位仁兄是喝高了还是原本就糊涂,想都不想来个照葫芦画瓢,把美军里面的随军神父也弄来了。三团虽然大部分官兵都受过教育,但还没有西化到要祷告忏悔在胸前画十字架,打起仗来,谁还有心听神父嘀嘀咕咕说什么。他们看到神父在受伤的士兵耳边絮絮叨叨就笑,像看木偶戏。沈孝方虽然不反对每个人可以有各自的信仰,但也觉得这件事纯属多余。可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个,又弄来一个,还是女人,是不是嫌不够乱?

    沈杰化了装,魏若嫣煞有介事地低眉敛目,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把沈孝方唬住了,竟没认出来。

    “你们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沈孝方站在一份作战地图前,眉头紧蹙。已经够乱的,再加上这两位,要拯救的就不光是灵魂了。

    “上帝会保佑你的。”沈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抬头看了看,强压着心里的激动,“团长先生。”

    沈孝方听到熟悉的乡音,回头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这都怪布朗先生找出来的大胡子,遮去了沈杰脸上半壁江山。

    “海州人?”

    “是。”

    “怎么干这个?”

    沈杰忍着笑:“把自己交给上帝,才会得到宁静。”

    “这是战争。”沈孝方本来涌起的乡亲情谊瞬间消失,“我会跟上头说明的。你还是走吧,我要开会了。”

    沈杰无奈地叹口气:“三叔,你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沈孝方愣了,仔细看了几眼,恍然大悟:“你是,沈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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