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6时48分,正准备动身去探望许忠义的顾雨菲,突然截获一封电文:十万火急(2217密),毛局长亲密,特字一号战略想定,急需呈送,望火速接应。qsb21,三十晚。

    其他人搞不懂这特一号战略想定是什么,但顾雨菲则不同,她毕生致力于电讯,对国民党情报部门的诸多隐晦,基本上是了如指掌。“渗透……”她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兴奋之余,居然喜极而泣,“它终于浮出水面了!终于浮出水面了!”

    懵懵懂懂的廖文韬,急忙追问:“怎么啦这是?你到底怎么啦?”

    “渗透!渗透!”刚刚喊了两声,她突然一愣,随机又呆若木鸡了。这大起大落的精神反差,令周围的同志惊愕不已。“奇怪,奇怪……”带着落寞,顾雨菲怅然返回到电话旁,不久之后,她拨通了许忠义的电话。“小二,我刚截获一封电文,有人向保密局报告,说‘渗透’在她手里……”

    “赵致出现啦?”

    “不,是于秀凝于大姐。‘qsb’是保密局沈阳站的潜伏电台代号,‘2’表示第二电台,‘1’是沈阳站的总负责人。你应该知道,谁是沈阳站的后台老板?”

    许忠义不吭声了,他搞不清于秀凝在这个时候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到底是好还是坏?但不管怎么说,他也绝不相信于秀凝能接触到“渗透”的核心机密。

    “于大姐使用的电台密码是我编写的,也就是说,她在向保密局发报时,根本就没考虑避讳我。所以你想一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什么?”

    “换取陈老大的平安……”话说到这里,老许感慨了。想不到进退两难的于秀凝,为挽救自己的丈夫,居然在关键时刻向**巧然提供了潜伏特务的秘密。如果按照这条信息去顺藤摸瓜,要破获保密局在沈阳市内的潜伏组,基本上是不成问题的。“于大姐这是想告诉我们,她已经向我们妥协了,无论如何,也请我们对陈老大手下留情。唉!可真是难为了她这一片苦心。”至真至深的夫妻感情,的确应该得到世人的大力推崇,但对于情报这一行来说,就是致命的大忌。为何当初戴笠不允许部下私自谈情说爱,从于秀凝身上,便可以找出准确地答案。女人为了爱情和家庭,往往会奋不顾身不惜一切。

    “小二,现在该怎么办?组织上打算放过陈明么?”

    陈明目前生死未卜,国共双方均无他的可靠消息。这也难怪,陈老大在沈阳经营那么多年,想找个藏身地方还是很容易的。

    “如果他能积极配合如实交代,我想,组织上是会考虑对他从轻发落的。”这句话说了也等于没说,倘若陈明能够稍微“配合”一下,那么他也就不会继续东躲西藏了。

    “老大!老大!你忍着点,把子弹取出来就好了!”为方便姐妹取出子弹,胖老鸨使尽浑身力气,死死压住了不停抽搐的陈明。陈老大这罪遭的,他下辈子都忘不掉。那个瞧上去挺胆大心细的小翠红,一拿起手术刀,就变得呆头呆脑了。要不怎么说是隔行如隔山呢?唉!这世道真是变了,连婊子都能拿手术刀了。

    “老大!您就放心吧!小翠红是咱这里的大能人,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干过外科手术。去年给客人挖过鸡眼,就连客人都夸她挖得好,挖得妙,挖得呱呱叫!汗流浃背的老鸨,喘着粗气说道。护士这活,的确不是谁都能干的,这辈子只客串了一次,老鸨就打定主意再也不碰那高尚的,天使一般的职业了。

    可不是呱呱叫么?若非嘴里塞着毛巾,陈老大现在痛得都能把亲娘祖奶奶给喊出来。找这帮妓女取子弹,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自己刺伤了张树勋后,遭到国共两党的围追堵截。去医院是不可能了,目标太过显眼,但凡有个落脚之处,他也不会跑到南市区的“八卦街书馆”,请一帮子讲义气的妓女来庇护了。

    摘下陈明嘴里的毛巾,老鸨瞧瞧他那惨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你还撑得住么?”

    “不……不是我撑不住,而是…...是你太胖了,压得我快撑不住了……”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呵呵!压着男人,我习惯了……”

    这叫怎么个说道?陈老大当即就哭笑不得了。可没办法,不去医院找妓院,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肚子已然剖开,想后悔也来不及了。但问题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向妓院求助呢?这里有个原因:过去的妓女,意外怀孕的事件屡见不鲜,为了省钱,也为了省事,她们打胎一般都是靠自己人私下解决。所以一来二去,对于腹内的买卖,就比医护以外的其它行业,要更加熟悉一些。反正生孩子是从腹部开始,取子弹也是要从腹部开始,估计取子弹和生孩子,应该会差距不大吧?

    错!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那能是一个性质的问题么?

    为减少痛苦,便于取出子弹,老鸨事先给陈明灌了一坛子老酒。她以为只要对方一喝醉,兴许就能煎熬过去。提起这个方法,老鸨还振振有词,说给姑娘们打胎也是这么干,这行里的姑娘,又有几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倒霉的是陈老大居然会信以为真了。不相信也没办法,这年头,这世道,你让这些妓女上哪去搞麻药?就算让她们搞到麻药,可她们会用么?

    还有更倒霉的,临时充当外科医生的小翠红,竟然在精神高度紧张之下喝醉了。一开始,她是无知者无畏,认为不就是取颗子弹么?**的,只要用镊子一夹住,那就差不多该齐活了。但她没想到,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的子弹头,就是这么不容易找。子弹一旦进入人体,撞击到脂肪、肌肉和骨骼后,多少都会发生些形变。射中陈老大的这颗子弹,虽然没有损伤肠管,但也掠过阑尾,最终改变弹道卡在了骨盆上。所以小翠红只是在腹腔里探来探去,不游离肠管探查盆腔,想取出子弹的几率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活儿可有点难度……”满头大汗的小翠红,不知所措地举着手术刀,反复考虑着是不是要给陈老大继续开膛呢?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她迫于无奈,只好陪着陈老大一块喝酒。寄希望于那旺盛燃烧的酒精,能让自己这混沌的头脑立刻想出有效的对策来。可日里千杯不醉的她,现在却是越喝越迷糊,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了,把刀一撂,对老鸨说了句:“妈妈,这活我干不了……”

    干不了?你把人肚子划开了,然后才说干不了?那你让陈老大怎么办?敞着肚肠去逃亡?有你这么做人的么?

    “要不这样吧,”小翠红晕晕乎乎地说道,“南市有个开私家诊所的大夫,请他过来帮忙,或许……”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陈明给打断了。“你……你不用说,那个大夫我认识,他是保密局的眼线,号称‘花柳圣手’……”

    请个专治花柳病的医生取子弹,甭说,小翠红这主意还挺有创意?但治病救人可不是搞艺术,钉是钉,铆是铆,如果用艺术的想象力去对待病人,那医生和屠夫又有什么区别?

    “别……别去找大夫,不……不安全。”事到如今,陈明还在坚持着自己的立场,看不出,他倒是挺执着的?可执着也解决不了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让肚皮就这么一直晾着吧?“给……给她找本医书,临阵磨枪,不快也…..也光。”

    什么跟什么呀这是?

    幸好,离南市不远的马路湾就有一家书店,几个妓女跑出去之后,工夫不大,就把一本《外科手术学》给买了回来。翻倒“腹部创伤救治”那一章后,小翠红刚看了几眼,就舍不得离开书本了。“哇!博大精深啊?”手指蘸着口水,在书页上翻了翻,她啧啧称奇道,“没想到嗨!肚子拉一刀,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学问?嗯!解放后,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上学,当大夫去!”她的个人理想还蛮崇高的?

    “你先别研究学问啦!这还有人躺着哪!赶快想办法呀!”老鸨是真着急了,所谓人命关天,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要么动手取子弹,要么赶紧把人家肚子给缝上,我这毛巾都在伤口上按一天了,你当我是铁打的?不累吗?这么胖我容易么?

    “等会儿……再等会儿……我先熟悉一下过程……”看着看着,小翠红突然叫道,“哎呀!咱这不应该算是无菌操作吧?”

    废话!滋生杨梅大疮地方,能算无菌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就看怎么取子弹吧!”

    “也没给禁食、输液……不对不对,像他这种情况,用不着禁食了……哎呀!怎么不拍个x光片呢?一拍片,不就知道子弹在哪了吗?嗯?不对不对,要能拍片,那不就得上医院吗?这个……这个……”

    陈老大都快昏迷了,不是因为伤痛,而是被气的。生气的人还不止他一个,若不是要为他止血,没准老鸨都能跳起来,狠狠甩她小翠红一记耳光。

    “哎?这里有‘枪伤救治’?太好了,让我先瞧瞧……”

    瞧吧!慢慢瞧吧!不知道等你瞧明白了,这陈老大是不是还有命在?

    皇天不负有心人,书本上几句不起眼的话,意外引起了小翠红地关注。那几句话强调子弹进入人体后,弹道不一定都是直来直去,很有可能会变向。至于向什么方向走行,这要看射击方位,受创人的体位,以及他本人组织、肌肉的缓冲能力。

    “老大,你中弹时,对方是什么体位?”小翠红问道。

    “面……面对面站立对射,他……呼呼!一枪打在我腹部……”

    “嗯?为什么要打你腹部?不打其它地方?”

    “子……子弹击中腹部,人……人会下意识弯腰,他……他手里的枪,也……也会随之改变方位,还击的子弹,就……就可以避开心胸,只对敌人腹部以下的非要害部位,造……造成伤害……”

    看来该如何受伤,这也是一门大学问,张树勋故意射向陈明的腹部,原来他是不想被陈明的子弹击中要害。

    “哦……面对面打你肚子,然后你就弯腰……哎呀!那子弹会不会跑到你……你那里去了?”卖笑这一行的女子,对“那里”都比较熟悉,所以在不知不觉间,小翠红便首先想到了问题关键。虽说跟实际情况有些差距,但差距也并不是太过遥远。甭说,这小翠红还真有学医的天赋,日后若能好好发展,兴许一不留神,还真能成为中国医学界的领军人物。

    既然在病情的诊断上有了新突破,那就赶紧找吧?笨手笨脚地取过镊子,小翠红咬咬牙,又开始了新一轮地求知探索。

    好在瞎猫终归能碰上死耗子,找了没多久,镊尖突然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由于血液和渗出物的影响,最开始,她还不敢确认这就是子弹。又夹了夹周围的骨组织,直至察觉到手感不同,这才重新夹住子弹,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怎么拔不出来呢?难道说……我又找错了?”

    这次她到没搞错,可子弹卡在骨头上,普通镊子又如何拔得出?

    “你确信不是骨头?”老鸨心惊胆战地问道。

    “应该不是,我用镊子磨过,只有铜铁才会这么硬。”

    “那就换钳子吧……”

    一把特大号的老虎钳子被搜刮出后,陈明只看了一眼,便干净利落地晕了过了——吓的。这回省事了,不用再考虑麻药止痛的问题。醒来之后,他看一眼那带血的钳子,马上又昏过去了。日后睡不着觉,他想一想那把钳子,立刻就昏迷不醒了,彻底根治了失眠的顽症。

    结局(二)

    根据从机场内部反馈的消息,许忠义判断,赵致应该没有随同卫立煌一起登机。也就是说,如果无法截获“渗透想定”,那么只要抓住他夫妻二人,想搞请计划的详尽内容,这完全还是有可能的。于是到达第一女中后,他便开始着手布署行动,准备趁齐公子逃亡之前,将其一举缉捕归案。

    但于秀凝的节外生枝,却给抓捕行动带来了麻烦。“渗透想定”到底在谁手中?这就变得扑簌迷离了。

    “齐公子不可能把‘渗透’交给外人,所以于秀凝的电文,我们只能是听听而已,当不得真!”面对欲言又止的地工代表,许忠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也难怪自己同志心存疑虑,他们不熟悉于秀凝,也没跟齐公子交过手,所以搞不懂这两个人的把戏,那也是在所难免。“如果我猜得不错,于秀凝也只是以‘渗透’为借口,想骗得保密局再为她联系一架飞机。”

    “保密局是那么好骗吗?”地工代表反驳道。

    “那要看谁骗,如果是于秀凝出手,我敢保证,肯定是一骗一个准。”许忠义也不甘示弱,“眼下沈阳这么乱,保密局不可能去找齐公子核实,就算让他们去核实,在‘渗透想定’ 还没被安全转移之前,齐公子定会顾忌我的存在,不敢轻易抛头露面。所以我想,于秀凝也正是考虑到这个因素,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跟保密局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倘若保密局是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就一定会给她派来飞机。”

    见老许说得如此肯定,下面的同志也不好再坚持下去,毕竟人家的身份、经验就摆在这,“房谋杜断,女中诸葛”,这三位的名号,那可不是拿来唬人的。

    既然于秀凝可以不用顾忌,接下来,就该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收拾齐公子吧?可齐公子的脑袋也不是那么容易剃的,他和许忠义明争暗斗了多年,对彼此间的手段和特点,均是了如指掌。因此想要将其彻底击垮,老许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错一步,就极有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该怎么找到他的行踪呢?”地工代表提醒老许,“沈阳有许多地方,还没有被我们掌控,这齐公子会不会溜到那里去了?”

    “我们不要管他能去哪,而是应该考虑他会出现在哪里?知道么,就算他会飞天遁地,但只要赵致被我们捕获了,他就肯定会出面营救。重亲情,这是他的死穴。”老许的想法很有特点,与其大海捞针,倒不如想个办法让他乖乖现身。可问题是,赵致又该怎么抓捕呢?地工代表再次提醒他,跟齐公子一样,赵致目前也正处于失踪状态,“嗨!费这力气干嘛啊?放出个谣言不就成了?如果齐公子无法与赵致取得联系,那么听到这个谣言后,你认为他会怎么想?”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全市的电报、电话业务,都要暂时停止运营,直到捕获齐公子为止。幸亏电报大楼已在我方控制之下,想达到这一目的,还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儿。

    “不过老许啊!你可要快,要是部队进城后,这电话还恢复不了,那我们也不好跟上级交代。”

    不料听到这番话后,老许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微笑着说了句:“纠正一下,不是不好跟上级交代,而是不好向人民交待。”

    晚七点四十分左右,全市电话在瞬间处于了静默状态。各指挥部间,全部以电台做为主要的联络手段。许忠义将人手进行了重新分配,包括暂53师参与行动的同志在内,一部分出去张贴告示迷惑齐公子,而另一部分,则是被分派到各个指定区域,比如说火车站、交通要道等等,以守株待兔的方式,来恭候齐公子的大驾光临。

    对于这种分配方式,王胖子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他说许忠义身边的人太少,不利于保护他的安全。

    “我又不是泥捏的,留那么多人干啥?一个落难的齐公子,他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胖子不甘示弱,“你别往忘了,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第一个要倒霉的可是我!”

    “那你和老百姓比,谁更重要?”

    胖子张张嘴,把脱口而出的话,又给强行咽了回去。

    “放心吧!”冲胖子眯眯一笑,老许马上给他送去颗宽心丸,“我想起个好地方,只要呆在那儿不动,直到八十岁,我也死不了!”

    什么地方?奉天女中的地下防空洞,也就是小丫头壮烈牺牲的殉难地。许忠义认为,只要把住洞口,不管来多少人,他手下的警卫班均可以让来犯之敌碰个头破血流。另外,他还有个私心,想在解放之前吊唁一下小丫头,顺便告诉她我们胜利了,让所有为民族解放而献身的烈士们,能够含笑九泉。

    可问题是,这座已被遗弃的防空洞,它安全吗?

    “那里属于53军的地盘,应该没有问题。就算有问题,附近被我党掌控的部队,也会迅速前来增援。”地工代表解释道。

    一听说还有增援部队,胖子立刻放心了。他马上把工作重点,全部放到配合老段去攻克东塔机场事宜上。但为了以防不测,他特意叫来警卫班长再三嘱咐:一旦遇到危险,就算整个警卫班拼光了,也要率先保护好许忠义。

    如此精密的安排、布署,应该是没有问题了,但意外总是突如其来,令人防不胜防。晚八点二十分,刚刚返回被服厂的胖子,突然接到一条糟糕至极的消息,许忠义率领的警卫班,在奉天女中的地下防空洞,居然遭遇了不明身份人员的伏击。刚刚赶到指挥部的老杨,一听到这个噩耗,还没坐热的屁股,“腾” 地一下又弹了起来。

    “胖子!我之前是怎么吩咐你的?啊?放他一个人行动,你混蛋哪你!”揪住胖子的衣领,两眼血红的老杨,都快要吃人了,“老许要有个好歹,你有多少命够赔?”

    “老杨!老杨!你先别急,负责保护他的人,都是我手下身经百战的老兵。另外,还有地下党的同志配合他……”

    “放屁!”杨克成怒不可遏,卡住他脖子,前后左右拼命地晃动,“你以为敌人就是吃干饭的吗?那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在胖子的屁股上补一脚,老杨也来得跟他废话,命令立刻停止对机场的攻击,马上集合队伍向奉天女中方向火速开拔。

    许忠义遇袭,这既是个意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理由很简单,因为齐公子就躲藏在洞中。奉天女中是令老许不堪回首的伤心地,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令他肝肠寸断的悔恨,并没有就此淡化下来。所以久而久之,他便选择了逃避,甚至不敢再想沈阳市内,还有这么一处倒霉地方。

    而齐公子正是算准了老许的这个弱点,才放心大胆地将藏身处圈定在女中。结果没想到,许忠义不但来了,而且还是派头十足,带着警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两个人在计算上,均不约而同地出现了纰漏。

    双方人马展开了激战,齐公子充分利用对地形地利比较熟悉的特点,成功击杀了许忠义身边的警卫,两位本不该成为仇家的仇家,终于面对面了。

    颤抖着手指,老许拾起粘满血迹的盒子炮,可还没等端稳枪,“啪嗒”一声,这把枪就掉在了脚面上,砸得他龇牙咧嘴,抱脚跳了好半天。

    点燃马灯后,就着灯光,齐公子掰掰“柯特”手枪的机头。这把枪,还是当年从老许那儿顺来的,枪口粘有小丫头的血。“枪一响,我的行踪也暴露了,你们**闻讯后,肯定会过来增援。忠义啊!咱们是不是到了该了断的时候了?” “说句心里话,你这么有能力,杀了你真是怪可惜的。”

    “那你就瞧在小菲面子上,放我一条生路吧!”这个倒霉的“店小二”,直到现在,也没表现出**员那临危不惧的高风亮节,他如此地另类,让齐公子感觉到有点啼笑皆非。

    “再跟你说句实话!你这样的**,可真他妈少见!英雄一点能累死你吗?”

    “我本来就不是英雄嘛!你听说‘店小二’这行当中,出来过英雄吗?”

    言之凿凿,似乎很有道理。

    “那你这算是服软了?”

    “对呀!”

    叹了口气,齐公子苦笑着摇摇头,掂了掂手枪,他无奈地说了句:“我从不杀懦弱之辈,既然你开口求饶了,嗯!看在小菲面上,我可以放你条生路,就当是还了你小丫头的那条命。从今往后,你我各不相欠,桥归桥,路归路,咱们各走一方。”说罢他收起枪,正准备悄然离去。不料许忠义忽然拾起盒子炮,迅速堵在了通道出口。

    “这枪你会用吗?知道怎么把子弹打出去吗?”吸吸鼻子,齐公子不屑地问道。

    “那不用你操心了,”老许也当仁不让,“你走可以,反正我也留不住你,但得把‘渗透想定’留下!”

    “你认为自己……有要挟到我的本事吗?”哭笑不得的齐公子,伸手拨了拨盒子炮,随便还探了探枪口的温度,“刚才是谁向我求饶?你一转眼就忘了?”

    “为了自己的小命,我可以对你低三下四,但为了全天下老百姓,不再遭受罹难轮回之苦,我没有其它选择,必须要搞到你的计划!哪怕就此粉身碎骨!

    “这才像个**员嘛!”齐公子弱弱地想道。他忍不住再次打量一番对方,发现这“店小二”虽说是两条腿都在剧烈地颤抖,但眼神却是极其坚定,透露着一股子刚毅,一种要为天下百姓,舍我其谁的大丈夫气概。很显然,这不是装出来的,尽管他在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恐惧。

    “小丫头能做到的,我也一定行,因为我是**员,是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员!”

    “店小二”是彻底豁出去了,就算拦不住齐公子,也要死死咬住他的肉,让他拖着自己这一百多斤的尸体,想跑也不快。可就在这时,他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一道血雾破胸而出,溅了齐公子一身一脸。

    身子像节尺般慢慢折倒在地,激起了浓浓的烟尘。清脆的枪声,在洞中隐隐回荡,不绝于耳。

    “忠义!”齐公子惊呆了,目光所及之处,惊魂未定的赵致正竭力抑制着恐惧。她手中的枪管,随着青烟徐徐在微微地颤动着。“小致!你……”

    “别怪我!千万别怪我!这叫先下手为强。我不想他伤害你……”赵致拼命地解释着,可她越说,就越是语无伦次。

    “凭他那点射击水平,能伤害到我么?”齐公子急得都快疯了,“你想没想过,他要有个三长两短,小菲该怎么办?”说到这里,齐公子突然一拍脑袋,随后怔怔地瞧了瞧赵致,问道,“你怎么来啦?怎么不跟随卫长官一块走?”

    “我不走了……”长长吁了口气,赵致抚了抚起伏不定的胸口,对齐公子情真意切地说道,“你能为我做出牺牲,那我为什么不能跟你同甘共苦?要活咱一起活,要死咱一起死,没有你,我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事已至此,再责怪已然是没有意义。上前紧紧抱住自己的老婆,在她后背拍了拍,齐公子那凌乱的胡须,轻轻厮磨着对方泪痕斑驳的脸。“也好,你我夫妻二人就共同进退吧,命!本该如此……”

    赵致能想到丈夫的藏身处,这也绝非偶然。同样,她也是算准了许忠义的思想盲区,所以才决定冒险过来看一看。不料在关键时刻,她发现“店小二”正用枪指着丈夫,于是在情急之下便果断开枪了。

    “咱们不要耽搁了,快走吧!共军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好!”回身看一眼倒地不起的许忠义,齐公子拉着赵致,向地道口怅然走去。几步之后,他又痛苦地摇摇头,无奈地叹息道,“唉!都是中国人,自相残杀,这又何必呢?”

    突然,他搀扶的赵致猛然一沉,紧接着,连带着他也踉跄了几步,随同密码箱一起向前摔了出去……

    枪声再次激荡于洞内,绵绵不绝……

    “妈妈的……”舔舔嘴角的鲜血,老许对自己恨恨地责骂了一声。那支沉重的盒子炮脱手而落,“啪嗒”一声坠入了尘埃。“我明明瞄准了齐公子,怎么会打到赵致了?”偏科吧?偏科吧?这就是偏科结下的恶果。他本想以装死来蒙混过关,然后趁齐公子不备打伤其腿部,让对方想逃也逃不掉。没成想,结果和预期相差得居然如此之悬殊,连他自己都不敢接受这事实。

    “砰!”

    身体接触地面的刹那,齐公子反手补射了一枪。一股血水从许忠义肩膀飚出,将他后背的肩胛骨猛地爆裂开来。“店小二”撕心裂肺地喊一声,就此便一动不动了。

    “小致!小致!”抱起奄奄一息的妻子,齐公子手忙脚乱地捂住伤口,然而赵致的血水,就如同水枪般,顶得齐公子的手掌不停地搏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他慌了神,彻底不知所措。狠狠一咬嘴唇,强行忍住了鼻酸,憋回了眼里的湿气。

    睁开羸弱的眼睛,向他二人看了看,老许嘴角露出了淡淡地欣慰:“我终于把你们留下了……”贴在地面的耳廓,隐隐感觉到了一丝震动,那是一阵焦急、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在向这里急速靠拢。不用想,一定是自己的同志。“自己的同志,好……好……好……唉?我的眼前怎么越来越黑了……”

    几十把枪对准了齐公子。冷漠地看看那些警察,又看看披头散发的顾雨菲,齐公子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用手枪顶住了自己的额头。大丈夫顶天立地,拿得起就放得下,赵致受伤的那一刻,他完全有机会跑掉,可最终还是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理由很简单:妻子为了自己,能舍弃最后的逃生机会,将心比心,自己这个做丈夫的,怎么也不能弃她于不顾,任由她自生自灭吧?于是他下定决心,要把妻子送往医院,陪伴着她,共同走完这段人生的旅途。

    但他们已经跑不掉了。

    瞧瞧神色迷离的赵致,又看看落寞沧桑的齐公子,顾雨菲急切地问道:“忠义呢?你们把忠义怎么样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女人在出嫁后,眼睛里只有自己的男人。这一点刚被赵致验证过,现在,顾雨菲又再次验证了它。

    “忠义要有不测!我跟你没完!”顾雨菲急得都快疯了,曾经端敬淑良的大家闺秀,现在就如同一头发威的母豹,那愤怒的眼神,几乎快把齐公子给生吞活剥了。

    “呵呵!没完,没完……你跟我没完,**和国民党没完,斗吧!继续斗吧!为了个狗屁信仰,亲戚之间就得闹得自杀残杀,唉!怎么说你们这些人才好呢?”

    没工夫搭理这满嘴胡柴的狗特务,几名士兵冲进地道,不多时,便将昏迷不醒的老许抬了出来。一看到丈夫的惨状,顾雨菲当即就吓得魂不附体了。她哆嗦着肢体,剪刀着脚步扑到老许身边,抱起他那惨白无血的脸,连该怎么哭都忘记了。“忠义啊!忠义啊…….”

    “忠义啊!忠义啊!我来啦!老杨看你来啦!你可不能有事啊!可……”连滚带爬冲进人群后,一见此情此景,原本满怀希望的杨克成,“呼”地一下,心就凉透了。

    所有在场的同志,也全都傻了眼,一个个怔怔的,不知所措。紧要关闭头,还是这王胖子机灵,他一声暴喝,彻底打破了僵局,“还愣着干啥?赶快包扎送医院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赶紧七手八脚为老许止血。紧紧守候在丈夫身边的顾雨菲,怎么也不敢哭出声,生怕这一哭会招来野鬼,就再也唤不回丈夫了。所以,她只好不停地抹着泪,越抹越多,越多越抹,最后整张脸,都被抹得一塌糊涂。

    “小菲,表哥想求你件事,能答应么?”齐公子仍在和抓捕人员死死对峙。众人没有马上展开行动,那是因为顾忌他的“渗透想定”。反正这家伙也已经是走投无路了,那就慢慢熬吧!看你能坚持多久?

    “你……说吧……”顾雨菲哽咽着应道。

    “我肯定是没活路了,看在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份上,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你表嫂一条生路?至少……应该给她找个大夫瞧瞧吧?”

    “找大夫没问题,但能不能活下来,这要看人民怎么审判!我相信……”

    “切!”齐公子不耐烦地打断她,反驳道,“什么人民不人民?不就你们**一句话么?好,我现在换个提法,想要搞到‘渗透’,你们就得保证她不死!要让她好好地活着!听明白没有?”

    都已经身陷囹圄了,还没忘跟对方讨价还价耍心眼,齐公子果真不愧为齐公子。顾雨菲为有这么个表哥,感到欲哭无泪了。“表哥,你现在没资格跟我们谈条件,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争取宽大处理,这才是你的出路。”

    “要想争出路,那我当初何必还要跟你们斗来斗去?这不叫多此一举么?我这一生,无愧于国家,无愧于民众,有没有罪,还轮不到你们**来审判!”说罢,他掰开手枪机头,在自己额头上用力一抵。“在我死后,别忘了挖出我的眼睛,放在中山广场的纪念碑上。我坚信,它能看到的历史,必将会重演!”

    “表哥!你千万不要办傻事?”

    “黄花岗上埋忠骨,武昌城头立乾坤!这辈子,我该做的都做了,没什么遗憾了,对得起党国了。”向校园的青天白日旗敬个礼,礼毕后,他惨然一笑。

    “表哥!”

    “阿齐!”

    “砰!”

    枪响过后,齐公子摇晃一下身躯,便直挺挺摔倒在沙石地面上,鲜血在身下迅速弥散开来…….

    “阿齐……阿齐……”涩涩一笑,赵致颤动着手指向他慢慢摸索,终于,两个人手紧紧握在了一起,“我千辛万苦找到你,没……没想到却是这个结局?也好……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一块步入黄泉了……呵呵!我……我到现在才知道,在关键时刻,我究竟有多么地勇……”话音未落,她将手指探进伤口,随即拼尽全力狠狠一扯……

    一片落叶逶迤飘落,盖住了齐公子那死不瞑目的眼睛,从他眼角中,缓缓流淌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轻轻撬开赵致的密码箱,顾雨菲含眼泪,为刚刚苏醒的老许展示了那份机密卷宗。卡车上,众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卷宗启封后,顾雨菲微微一怔,又徐徐抽出张信纸。上书一行大字:**能毁掉国民党,照样也可以毁掉**。也许是二十年,也许是六十年,这把双刃剑,定会降临到共党头上。此话能否言中,吾在九泉之下拭目以待!

    “唉……功亏一篑。”虚弱地眨眨眼睛,许忠义惆怅不已。

    “小二,咱们还有机会,老杨已派人去联系上级了,南京那边的同志,定会全力以赴截获‘渗透’。”

    老泪纵横的杨克成,死命地点点头:“老许啊!你……你就放心吧……赶快好起来,我们…….我们都舍不得你……没有了‘店小二’,同志们会想的……”

    “没有用的,我......我恐怕是不成了……”剧烈地喘息几声,许忠义拉住泪如倾盆的顾雨菲,又攥了攥老杨的手,强行忍住剧痛和昏迷的双重侵袭后,这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国……国共之争,这是场历史悲剧,但愿这场悲剧,不要再重演了。国家搞不好,我们都有责任,这不是哪一人,哪一家的事…….”

    “老许啊!你别说话了,小心伤口。”回头瞪一眼望胖子,老杨气急败坏地喊道,“我不是吩咐过把车开快点吗?怎么还没到医院?连这点路都走得慢吞吞,你们难道是在爬吗?”实际上,老杨这是冤枉胖子了。负责开车的三团战士,就差没飞进铁路医院了。万幸这医院就在女中旁边,二者间的距离,也仅有短短的两分钟车程。

    但老杨依然感觉度日如年。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车,也搞不清老许又是被如何抬上担架的,整个人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老……老杨……”

    “老许啊!你别说话了,好吗?我求求你了!一会进了手术室,你可要挺住啊!千万挺住!这是党交给你的任务!你必须无条件地完成!”说罢这句话,老杨哽咽得几乎快透不过气来。

    “还……还让我说吧,再不说,就……就来不及了……呼呼!你别怪战士,也别怪胖子,他们都是好同志,都是好样的。”说着,在老杨手掌上用力一捏,许忠义又道,“刚才我做个梦,梦见老齐捧着‘渗透’,冲我美滋滋地炫耀。不……不过,我没惯他那脾气,告诉他,就算拿不到‘渗透’,我也有变法对付它,这个办法就是……咳咳……”几口鲜血突然涌出,暂时打断了许忠义的话题。几声喘息过后,老许才吃力地说道,“这个办法……就是五个字——‘为人民服务’,只要我们党……能够全心全意为人民办实事,办好事……知群众之苦,缓群众之所急。那么‘渗透想定’,就永远也不能发挥作用。这才是一劳永逸,对……对抗它威胁的好办法。”

    除了拼命点头,老杨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心情了。

    再次拉住顾雨菲和老杨的手,许忠义的眼内,忽然涌出了一阵渴求:“新……新中国来之不易,不……不要让她变了颜色。保……保住这座红色的江山……”

    “老许!老许啊!”

    “小二!小二啊!你要挺住,可要挺住啊……呜呜!我求求你了,呜呜呜……”

    在两个人急切地呼唤声中,许忠义缓缓合上了双眼,他脸上带着微笑,无怨无悔。思绪慢慢飞跃,他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冀热辽,回到了老乡家炕头上的课堂。一个梳着小辫子的女兵,正用树枝点着黑板上的字,教他大声诵读:“为……人民服务!”

    天亮了,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亮了整个关东大地。在激烈地枪炮声中,一个步履阑珊的男人,正向机场没命地奔去。他手捂着腹部,一道殷红的血迹溢出指缝,润湿了整条衣衫。

    “老婆子……老婆子……我来晚了,你先走吧……不要再等我了……不值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顾不得擦去嘴角泥沙,迅速爬起身,顶着呼啸而过的子弹,继续向前艰难地跋涉。

    “大姐!不要再等了,老大八成是不会来了!”望着那枪响方向,又看看跑道上的飞机,棒槌急得团团乱转,不停地搓动着双手。尽管他再三苦劝,甚至以下跪相要挟,但怀抱婴儿的于秀凝,依旧是固执地摇着头。

    “大姐啊!兄弟不能再由着你性子了,老三!老四!”一摆手,棒槌决定豁出去了,“你们马上把大姐抬上飞机!”

    “你们敢!”于秀凝也急了,她正想抡起东西反抗,不料一瞧,这反抗的“武器”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孩子哇哇大哭,大人也是泪流如洗,几个人抱起连踢带打的于秀凝,不顾一切地向飞机上冲。

    “大姐,对不住你了,只要您能平安,日后是杀是剐,兄弟认命了。”抹抹脸上的油汗,棒槌对一旁看热闹的伙伴说,“你们都给我学着点,这做人不能只顾自己,得讲究个义气!事到临头怎么办?”掏出糖块丢进嘴里,棒槌美滋滋地在腰上一拍,“没说的,两肋插刀了!”

    飞机冲出跑道,开开慢慢爬升。离开机场的那一刻,透过舷窗,于秀凝看到了她生活多年的土地,也看到了这块土地上,从四面八方向涌来的**士兵。在那密密麻麻的土黄色军服前,有一个踉踉跄跄的人,正在向机场没命地飞奔。他的手臂舞动着,好似在召唤飞机降落,又像是在为飞机送行。终于,眼前的一幕被云海彻底淹没,再也看不到了,于秀凝这才艰难地收回目光,紧紧地闭住了眼睑。她绝望了,彻底地心灰意冷,那灵魂深处的期盼,一下子脱壳而出,犹如虚无缥缈的浮云一般,在天空漫无边际地游荡、变形,直至渐渐消逝不见……

    孩子仍在啼哭,于秀凝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总之,这脸上一直都是湿湿的。旁边的收音机里,传出了优雅的音乐声,那是风靡全球的电影插曲—— 《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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