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瑜和李纲主掌河北道的钱粮补给,他们将河北和京东地区重建得生机勃勃,实属难得。

    然而好景不长,女真人和党项人的入侵,让他们的灾后重建陷入了困顿。

    而为了给大军足够的补给,他们又不得不将辛辛苦苦还给百姓的利惠,又夺了回来,这也是无奈之举,虽然他们已经从湖广等路紧急调拨,即便能够倚仗漕运的便利,但终究山高水远,解不得近刻。

    而粮道被断之后,他们已经无法往北供给,幽州被围,女真人随时南下,他们也只能未雨绸缪。

    苏瑜和李纲审时度势,出于无奈,只能将粮秣往京师回运,一旦幽州被破,京师还能拥有足够的储备。

    而另一方面,他们不得不忍痛做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决策,那就是坚壁清野。

    女真人与其他草原游牧民族一样,最惯掠夺,沿途烧杀抢夺,寸草不生,他们这种以战养战的方式,也是保持源源不断补给的主要途径。

    为了不让女真人在河北获得补给,他们必须坚壁清野,转移百姓,运走物资,让这些女真人无法掠夺到足够的支援。

    对于刚刚好转起来,刚刚获得一线生机的河北京东百姓而言,坚壁清野的战略将直接剥夺他们生存的一点点希望。

    但如果不这样做,他们会沦为女真人的俘虏,民间的物资将成为女真人攻打汴京的军资,百姓会成为女真人的民夫和炮灰。

    只是整个河北道何其大,想要将这些东西在短时间之内转移,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范氏等大族巨室已经开始往京师方向撤离,他们是大地主,民间的物资主要集中在他们的手里,当幽州被破的消息传来,苏瑜和李纲甚至要求他们就地烧毁粮仓!

    这些粮仓是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最主要倚仗,是他们地位和势力的保障,大族们又怎么可能烧毁!

    然而不烧掉这些粮仓,就会让女真人掠夺过去,到时候女真人获得了足够的资源,围困京师就如同围困幽州那般,迟早会将汴京打下来!

    太原已经成为孤城,种师中死死据守,西夏人随时有可能破开西北大门,进入中原。

    而女真人的铁蹄已经踏入了门槛,该何去何从,不仅仅是苏瑜和李纲等人的问题,也是这些世家巨室们的难题!

    女真人南下,也不知要持续多久,这些百姓没有了物资,会变成流民,得不到妥善安置的话,同样是极大的隐患。

    可如今东西北三面都是敌人,苏瑜和李纲无法将这些百姓安置到适合的地方,只能不断往南边涌去。

    大名府如今只有姚平仲率领的三万熙河军,想要守住大名府并不太可能,因为幽州占据居庸关之险,仍旧无法阻挡女真人的脚步,大名府就更加不可能。

    在苏瑜和李纲的劝说之下,姚平仲早早就已经率领着熙河军,回到了京师,与诸多禁军一起,镇守京畿重地,此时的大名府,根本就是个空壳子。

    姚平仲的家族乃是西北将门,虽然比不得种师道的种家军,但在西北也是赫赫有名。

    他从小就成了孤儿,宗亲叔伯姚古收他为义子,将他养大成人,早在十八岁之时,他就已经在对抗西夏的战争之中,获得了煊赫的战功。

    只可惜他素有傲气,当时童贯知晓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便有心招纳,只是他和刘延庆不同,他并没有接受童贯的招拢。

    也正因此,他受到了童贯的打压,一直没能够在军界出头,直到平叛方腊之时,他也是禁军的主力,功不可没。

    然而童贯战后论功,宁愿将刘延庆和刘光世父子推上受赏台,也不愿提拔姚平仲。

    心灰意冷之下,姚平仲只担任了闲差,留在京师里头修身养性。

    然而官家是知晓他的功名的,在诸方大战开启之时,武将极其短缺,有才能的武将更是难求,官家便起用了姚平仲,并让他率领战力不俗的熙河军。

    他的熙河军作为北伐军的后备,不久前才来到了大名府,正要支援幽州,却没想到幽州已经内外交困,女真人极有可能长驱直入。

    姚平仲是个拥有大格局的人,他能够看清楚局势,对于苏瑜和李纲坚壁清野的策略,也很是支持,甚至在苏瑜和李纲劝说他带兵返回京都之时,他没有任何犹豫就上了奏表。

    当时幽州还未被破,女真人虽然来势凶猛,但仍旧有着一战的机会,他带着大批军队涌入京师,对京畿重地的局势来说,无疑是知名度隐患。

    若非生死存亡的关头,哪个武将敢带兵入京!

    然而官家准了他的奏章,此时他却已经早已提前离开大名府,奏章只送到半路,就遇到了姚平仲的军队。

    这简直跟谋反没有什么差别!

    朝堂上对此也是心惊胆战,许多人都认为姚平仲心怀不满,若是趁机祸乱京师,谁能挡得住?

    然而很快,幽州被破的消息就传了回来,那些朝堂上的人也纷纷闭了嘴。

    幽州没有了,大名府名存实亡,女真人这一次是真的要兵临城下了!

    他们骂着苏牧,却又期盼着苏牧的军队能够早日从北方回来。

    他们不是官家,并不知晓苏牧的计划,但赵劼对苏牧此行的目的,却是一清二楚的。

    甚至于他连苏牧已经击败了基辅罗斯人,南返只不过是在跟时间赛跑,他都心知肚明。

    面对朝臣对苏牧每日数十次的弹劾,赵劼选择了沉默。

    他完全可以为苏牧辩驳,甚至将苏牧的功绩都摆出来,绝对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但他却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也在担忧,万一苏牧真的不回来,万一他真的跟后辽勾结一处,看着女真攻打京师,在最后关头坐收渔利,整个大焱天下,都将归入到他苏牧的手中!

    眼下苏牧已经杀死黑白子和始可汗,隐宗就握在他的手中,而赵劼在显宗里头的影响力,早就已经被苏牧盖过。

    这样的情势之下,大焱帝国对于苏牧而言,简直就是唾手可得之物,试问谁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这不是百万巨富或者万亩良田亦或是王侯将相的封赏,而是整个泱泱帝国!

    他相信苏牧有这个能力,能够让大焱帝国变得更加的繁荣昌盛,而无论隐宗和显宗,显然都是这个意思,既然苏牧能够让帝国变得更好,他凭什么还要让赵劼安坐在龙椅之上?

    事情变得那么的理所当然,以致于赵劼都开始惴惴不安,他害怕女真人,但他更害怕苏牧!

    所以他无法为苏牧辩驳,甚至还为此,布下了最后的暗手,以防止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从未信任过苏牧,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甚至于往后,他都不可能相信苏牧。

    因为苏牧的才能就摆在那里,他的声望就摆在那里,无论是军界还是朝堂,亦或是民间乃至于江湖武林,仿佛这世间之人,都在支持苏牧,都想看着苏牧登上帝位。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赵劼只要不是脑袋被门夹过,又如何能够信任苏牧?

    大焱皇朝传到他赵劼的手里,国祚延续已过百余年,人都说他昏庸无道,只知道寄情文事,将大焱文教推到巅峰的同时,也坐下不少劳民伤财好大喜功之事,在繁华昌盛的表皮下,大焱已经是病入膏肓。

    可谁曾记得他坚决支持童贯北伐,在他的治理下,西北边境非但没被党项人侵入,反倒收复了数十年来的故地,就连重开海禁,让市舶司衙门重新热闹起来,这种事情他都去干,谁敢说他没有魄力?

    他是个被低估的皇帝,也是一个被低估的能人,在他隐忍的表面之下,是一颗永不言败的心脏!

    显宗低估了他,就如同世人一般低估了他,朝臣们私底下那些小动作,有哪样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

    被骂为六贼的这些奸佞之臣,难道赵劼就是个睁眼瞎?

    不,他知道这些人贪婪成性,知道他们都有着私欲,都有着让人不齿的缺点,但正是这些人,成为他最得力的鹰犬走狗,正是因为有这些人,他才能够在保持自己名声的同时,还能够抵住文官们的阻挠,做成这一桩又一桩大事。

    这些事情或许无法直接看到成效,却对后世影响深远,是真正利国惠民的大好事!

    那些个文官得了朝廷的提拔,将他们的地位提升到了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高度,却又固步自封,沾沾自喜,只沉迷于党阀之争,对真正的大事却又百般阻挠。

    若这些文官没有爱惜羽毛,齐心戮力,可堪大用,他赵劼又何需宠信权佞?

    事到如今,这些文官们再也坐不住了,可笑的是,女真人即将打到家门口,他们仍旧想着要议和,想着用钱来解决问题,甚至想过要割地求和,这是何等样无耻的嘴脸!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赵劼心里很清楚,即便他对苏牧有一万个不放心,有一万个不情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都不得不寄希望于这个对自己威胁最大的男人。

    而即便在自己最需要苏牧的时候,他仍旧不会站出来为苏牧说句公道话。

    因为他是君,苏牧是臣。

    想要永远保持这样的身份区别,他就不能对苏牧有再多的偏袒,否则苏牧真的会黄袍加身,被推上那个位置。

    他知道大名府根本就没有防御能力,他知道女真人很快就会踏破北方门户,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汴京是最后的壁垒,是京师所在之地,如果他接受朝臣们的上奏,出逃汴京,便等于丢下祖宗的基业,更是要将这大好江山,拱手让给苏牧!

    无论苏牧是否有这个心,一旦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有人都会这样觉得,到时候即便苏牧不愿意,也不得不接受。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苏牧,不屑于舞文弄墨的杭州纨绔,竟然会引起当今官家如此深刻的忌惮!

    谁又能想到,苏牧果真有了坐上这个龙椅的资格?

    谁又敢说,苏牧真的就没有半点觊觎之心?

    赵劼不能确定,但他也不会冒险,所以他做了最后的布局,只要苏牧敢有不臣之心,即便汴京被女真人占了,他也不会让苏牧安然回到南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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