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刚分手的陈棠受朋友邀请去深市散心,在朋友的婚礼上,邂逅江斯年,男人容貌英俊,气质沉稳,健谈。
    江斯年是早期去深市打拼的实业家,又赶上国内开放市场的好时机,乘风而起,事业蒸蒸日上,他说话时,骨子里透着自信,为人和善,很容易赢的女孩欢心。
    彼时陈棠二十岁,大学快毕业,年轻貌美,聪明优雅。
    于是在婚礼的游戏环节,两人迅速熟络。
    不过,只有短短叁天。
    叁天内,两人谈天说地,兴趣爱好意外契合,他们聊过十字军东征的残忍,五月花号公约对法理概念的影响,也探讨安格鲁撒克逊和凯尔特人的起源,以及天主教和新教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到默契时,还会相视一笑。
    两人很快成为朋友,却没越界,或许加个形容词更为恰当,称之为“聊得来的朋友”。
    私底下,他们连联系方式都没留,彼此也都心知肚明,这份熟络随时都会结束,算不得数。
    陈棠回到桑海后,选择继续读研,整日浸泡在读书馆和自习室,将自己填满,她有些后悔自己的懈怠。
    仔细想起来的时候,又不后悔。
    多少人的一生,别说惊鸿一瞥,就连伤心桥下春波绿的感叹都不曾有过,多的是当时只道寻常的遗憾。
    而那个寒假,她全都体会了。
    前男友教会她物是人非事事休,万物皆不可强求;江斯年告诉她,惊鸿照影,哪怕没有结果,也有过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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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研一。
    陈棠被父亲安排去法院实习,接手的第一个的案子便是江斯年的离婚案。
    江斯年作为桑海人,十八岁只身去开放区的深市打拼。
    现在的他二十八岁,早已经褪去了商业传奇的光环,整天奔波法院,开始变得疲惫,原因是那桩长达一年之久的离婚案。
    婚已经离了,抚养权的问题却迟迟没有着落。
    当日,在法院对面的咖啡厅,江斯年穿着深色西装,坐在陈棠面前,神色笃定,“阿棠,孩子抚养权问题我不能让。”
    以往争夺孩子抚养权的案件,条件好的那方更有优势。
    可是这一次,对方的条件也不差,江斯年前妻包捷的父母双方都是香港知名大学的教授,甚至在某些教育资源方面,能力还超过江斯年。
    抚养权的争夺案打得十分焦灼。
    在一次次的案件交接中,江斯年和陈棠很自然地走到一起。
    最后在专业律师团队的配合下,包捷遗憾败诉,被迫交出江尔雅的抚养权。
    那桩案子从春天开始,秋天才尘埃落定。
    陈棠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江尔雅的时候,也是秋天。
    走路还不太稳的年纪,她乖巧地坐在庭院里看枫叶簌簌飘落,江斯年忙于工作,很少回来,她被关在偌大的别墅中,不能出门,唯一能看见外面的,便是后庭的枫叶。
    带她的阿姨说,小姑娘安静得很,怕生,也不爱说话。
    说到这里,陈棠温柔地笑了笑,她牵起江尔雅的手,语气柔软,“尔雅,你或许不记得了,你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喊我妈妈。”
    江尔雅感觉喉咙有些干燥。
    自从她记事以来,陈棠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时会喊陈棠妈妈,或许是陈棠生得漂亮,漂亮的事物,总是更容易哄得小孩子欢心。
    陈棠作为母亲,是比寻常妈妈要冷清一点,对她的关心也没有那么细致入微,但也一直在管她。
    正是这样,在后来成长中,江尔雅的性格才越来越淡,渐渐地,对什么都无所谓。这一点,她像陈棠。
    “尔雅,你要原谅我。”陈棠有些愧疚,“那时候我才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根本不会当一个母亲,我也没生过孩子,我没办法的。”
    更何况,那时候,陈棠还遭遇到了其他的变故。
    并不是所有人,遇上了喜欢的人,日子就会圆满,往往生活一个回马枪,将我们打得措手不及。
    包捷不甘心就这样同江斯年分道扬镳,财产没拿到,连唯一能牵制他的抚养权也一并落空。
    后来,她不知在哪个酒店的监控里,调出了两年前江斯年和陈棠在婚礼现场的游戏画面,那时,她和江斯年才开始着手协商离婚。
    昏暗的灯光,俊男美女,身体贴得又近,甚至不需要语言,八卦者就能读出一篇香艳故事。
    一时间,桑海市内,关于陈棠插足别人感情,小叁上位的言论甚嚣尘上。
    她和江斯年的邂逅更被编造成一场处心积虑的意外,她对江斯年的帮助也被丑化成一场别有用心的筹谋,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拆散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陈棠作为国家公务人员的子女,即将进入国家公检法系统的高材生,这份舆论风波来势汹汹,她避无可避。
    那时候,所有人都劝她,只要离开江斯年,离开江家,一切谣言都会不攻自破,她的前途依旧光明。
    可是,大概是那年寒假的惊鸿一瞥太过美好,又或者,是江尔雅初见时的那声“妈妈”太过乖巧。
    她舍不得。
    没有人关心真相到底如何,只要陈棠继续留在江斯年身边,就是向大众坐实了谣言。
    她自己选择的路,再艰难也要走完。
    如果问陈棠是否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在数十年的岁月中,那么一两秒的后悔肯定是有过的。
    她时常会想,倘若她当日选择了另一条路,是不是又是另一番人生机遇?
    迂回往复,辗转纠结。
    所以,她对江尔雅都没办法完全释放自己的热情,她没办法像个真正母亲一般,毫无顾忌地去拥抱眼前这个女孩。
    虽然这件事上,江尔雅同样无辜。
    说到后来,陈棠有些哽咽,“尔雅,是妈妈对不起你。那时候我太年轻,也有些任性,我不甘心。”
    没有不甘心的人或事,只是不甘心命运无常。
    江尔雅明白,恐怕这些年,陈棠对自己亦有怨怼。
    就像是姑父陈平所说,陈棠作为桑大毕业的高材生,样貌出众,原本该是前途大好,再不济,就是离开江家,寻个可靠的人结婚,未必不是一日叁餐,生活安稳。
    可是因为自己,她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能有。
    到底是母女连心,江尔雅静静地坐着不说话,陈棠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陈棠摇了摇头,“尔雅,我从来没有遗憾过没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事实上,这么多年,我早就把你当成了我的孩子。”
    她强调,“况且,我只会有你这一个孩子。”
    江尔雅:“……”
    听到这句话,她的内心说不震撼是假的。
    那天,得知林盛南的母亲,因为偏爱哥哥弃他而去时,江尔雅也曾幻想过,自己若是有个弟弟或者妹妹,陈棠会不会轻重不分,毫不留情地舍弃自己?
    现在,她才发现,自己那时的心思是多么的狭隘。
    数十年来,即便她不是陈棠的亲生女儿,陈棠都未动过这种心思。
    笨拙地拥抱,语气平淡的问候,在这种疏离和亲密中,两人拉扯着,早已血脉相融。
    餐桌上,烧水壶“滴”的声,水开了。
    热气氤氲,白雾漂浮在空中,蒸腾而上。
    江尔雅觉得从儿时起,心里的缺口,突然被治愈了,很温暖。
    “至于你的亲生母亲,你也不要怪她。”陈棠替她倒了杯热水,暖气柔和了她的眉眼,“她是因为太爱你的父亲,所以才不甘心。”
    爱到偏执,迷失本心。
    变得不像自己,这种感觉,江尔雅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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