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宁搀扶嗣音道:“陪您去洗漱更衣吧,这一身华服首饰穿戴在身上也极辛苦

    “舒宁,辛苦的是你。”因知符望阁扩建系舒宁一手操持,嗣音很是感激,挽了她的手道,“劫后重生一个人躺在床上想,我怎么能死去,还有很多事没做,很多话没说,舒宁,我”

    “都过去了。”武舒宁淡淡一笑,如初见时甜美可人。

    初龄已由奶娘伺候擦去了泪水,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又挂了灿烂笑容,跑来拉着嗣音的衣袂说:“母妃去看看,初龄有大屋子住呢,父皇赏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她笨拙而兴奋地挥手比划着,“这么多呢”

    “初龄乖,母妃换了衣裳就来。”嗣音哄着,让淑慎带妹妹和泓曦去景祺轩,自己与舒宁、谷雨等回符望阁更衣。

    符望阁的屋子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换了新的帷幔纱帘,一律织鸾绣凤,不似从前的清幽朴素,嗣音驻足看了看,对谷雨道:“还是都换了,这屋子不大,如此隆重反显得闷仄,总是自己住的地方,不必这样铺张。”

    谷雨忙答应,说改日就换,只是不着急为嗣音洗漱更衣,而是让她与舒宁端坐上首,继而呼啦啦进来一屋子人,以谷雨、念珍为首,再有小满、念珠,吉儿、祥儿,李从德又带了四个小太监,及两个新来的小宫女,除了两位奶娘不在,符望阁里的宫女太监都齐全了,比起从前嗣音才到这里唯有谷雨一人,委实兴旺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嗣音话音才落,一屋子人齐刷刷地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恭贺嗣音晋封皇贵妃、舒宁晋封婉仪。

    望着这一切,嗣音恍然若梦,当日被裹着棉被扔到这里来,就是那几个嬷嬷太监也想不到棉被里得了“怪病”的女人,有一日能贵极皇贵妃吧。匆匆数年过去,身边的人和事都在变化,嗣音唯一庆幸的是,自己初心不变。其实她很感激皇后,感激她曾对自己说:“记着你最初的模样。”

    “你们”她缓缓开口,温和之态渐敛,肃穆雍容的气息则迫向每一个人,“你们每一个人都记着,符望阁从前怎样现在也是怎样,将来更不会改变,皇贵妃也好,梁淑媛也好,我始终还是我,而你们也永远只是符望阁的人。我不会约束你们太多规矩,但不能容许的事,一旦发生就决不姑息。初龄和泓曦慢慢会长大,你们的行为也会带给他们影响,我不希望他们自视过高骄傲自大,切记。”

    众人叩首答应,方礼毕起身,唯留谷雨小满等侍奉嗣音更衣。厚重的华服褪去,沉甸甸的发簪步摇摘下,嗣音直觉得全身上下浑然一松,再洗脸卸妆,最后换上柔软的常服,发髻低低地绾在一边,舒宁亲手簪一朵浅蓝色的宫花在侧,外头对着镜子里的嗣音道:“虽然如旧的装扮,可气质神韵还是不一样了,只不知变的是您,还是我们的眼睛。”

    嗣音亦静静端详自己,眉目还是从前的样子,可其间透出的光华,的确不同。谁还能记得当年七夕偷入御花园被贤妃罚跪的秀女是什么模样正淡然一笑,忽而想起那日方永禄的出现,一股暖意由心底散开,方永禄的出现难道不是因为他

    “伤口还是要好好保养,颈链什么的总是太粗糙,反正天也凉了,就松松地系一条丝巾如何又好看,也能遮盖伤痕。”舒宁说着,返身到嗣音的柜子前,一边问谷雨:“娘娘的丝巾收在哪里”

    谷雨忙过来,拉开抽屉说:“应该在这里。”却见满满一抽屉整整齐齐的油纸包,见舒宁愣住,她低声道:“主子一直都收着,不许我们动的。”

    嗣音回头见两人愣在那里,起身过来笑道:“你们看什么”入目这一包包已经被她翻晒得干了蜜饯果子,亦是怔住。

    谷雨识趣地让开,带着小满等离了屋子。

    “方才说有话对你讲。”嗣音浅笑,伸手拿出一包来轻轻拆开,里头的杏脯已干硬如石头,甚至有了点点霉斑,她抬眸望向舒宁道,“此刻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想问你,还能听你喊我姐姐么”

    舒宁恻然,含泪道:“姐姐,我想吃洋糖。”

    嗣音扑哧一笑,一本正经地说:“回头问问初龄,可有剩下的。”

    屋外小满趴在窗上看罢,对谷雨笑道:“总算盼到这一天,我脖子都等长了。”

    谷雨当然也高兴,正要说外,李从德却过来说:“各宫和宗室的礼都到了,赶紧帮忙收拾。”

    如是符望阁一时热闹起来,陆陆续续送来的礼物几乎堆满了整间屋子,嗣音让谷雨一笔笔记下,日后逐一回礼,并谢绝一切登门道贺,带了舒宁到景祺轩陪着孩子们度过了半日。

    傍晚舒宁离开,淑慎送出去再回来,竟见疲倦的母妃抱着初龄在地毯上睡着了,边上摇篮里吃了奶的泓曦也睡着,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正要开口说话,念珍赶来说:“公主,皇上就要到了。”

    淑慎眼眸一转,叮嘱奶娘:“别动她们,也别吵醒她们。”继而翩然出迎,果然见彦琛从正门进来。

    “父皇来得不是时候。”她嫣然一笑,拉着父亲的手说,“父皇猜猜母妃此刻在何处”

    彦琛嗔道:“不许胡闹,赶紧带朕过去。”

    淑慎欣然,拉着父亲地手快步穿过长廊,却停在楼下不再前往,背手而立俏然笑道:“儿臣要去承乾宫了,古夫人为儿臣备下乞巧礼,今夜就不回符望阁了。”

    彦琛自然答应,转身拾级而上。

    景祺轩原也是和符望阁一样的楼宇建筑,只是构造不同,仅两层高,而楼上恰好三间屋子,给淑慎他们居住不多不少。楼外亦有自己的院落耳房,只是也不宽敞,但如今孩子们和嗣音分开住,多少比从前好些。

    楼上静静的,屋檐下只有一个小宫女侍立着,她屈膝向皇帝行礼,告诉彦琛主子在皇子的屋里。彦琛循迹而至,奶娘将他引入。

    入目,是心爱的女人拥着他们的女儿蜷缩在地毯上睡得正香,边上的摇篮里,儿子轻微的鼾声也透着平稳与安宁。

    彦琛驻足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眼前的真实。奶娘正要悄声退去,却被皇帝拦下,但见他悄然走到皇贵妃身边,小心翼翼将公主从娘娘的怀里抱出来,转身交给自己时轻声道:“带她回自己的屋子。”

    继而从边上拿过一床毯子轻轻覆盖在皇贵妃的身上,又弯腰托起她的身体,打横抱在怀里,转身徐步出去了。

    这一路便径直离了景祺轩,穿过绵长的走廊回到符望阁,回到了嗣音自己的屋子。可是这一路她都没有醒,不知是太累还是卧在丈夫的怀里,竟睡得那样沉。

    “不必传膳,朕和皇贵妃若饿了自然唤你们。”彦琛将一干人都打发走,再回身来,却见嗣音靠在床头恬然而笑,微眯的眸子里更是露出狡黠之态。

    “你在景祺轩就醒了。”彦琛坐到她身边,不屑地说,“还以为朕不知道么你又不是初龄,非要朕抱你回来。”

    嗣音不服气,扭头哼一声,“反正抱都抱过来了。”

    彦琛笑言:“一路过来宫女太监们都看着,你不害臊么”

    “闭着眼睛又看不见。”

    “你是朕的皇贵妃啊,这样娇纵怎么好”

    “皇贵妃也是女人,娇纵是女人的天性。”

    “是吗”

    “是”嗣音来不及说话,嘴已被堵住,那炙热的唇不知何时凑到眼前,一瞬间贴住了自己。

    气息交融,温存旖旎,嗣音的心好像随时会跳脱胸膛,她环臂而上将彦琛缠绕,可是吻却在此刻停下,丈夫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静,他轻声在耳畔说:“嗣音,再等等。”

    “可是”

    话未出口,暖暖的吻已落在额头上,彦琛含笑哄她:“朕要你完完全全康复,你看你的伤口边上还留着就不罢休,实在是怕吵醒了皇子,这才过来的。

    皇帝自然不能发作什么,沉沉地嗯了几声就转身进去了,可奶娘吓得仍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屋子里嗣音趴在枕头上笑得起不来,彦琛恨得要捉她,嗣音躲到角落里摆手求饶,喘着气说:“闺女闹的,怪我做什么”

    彦琛似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竟转身气哼哼地走了,嗣音不知所措愣了好一会儿,不久却见皇帝提溜着一身粉色丝缎睡袍,胖乎乎如小肉球般的女儿进来,往床上一放,恨恨地说:“让她睡在中间。”

    初龄因为走到半路又被抓回来,正不开心呢,听见父皇这样讲,便钻入嗣音怀里奶声奶气道:“母妃去景祺轩,让父皇一个人睡在这里好了,初龄不要睡在中间。”

    嗣音几乎憋到内伤,将宝贝女儿亲了又亲。彦琛恨道:“朕真想揍她一顿,你们一大一小要吃定朕么”

    初龄听说要挨打,哇得大哭起来,匍匐在嗣音怀里扭动身体,一个劲儿地要娘亲带她走,任凭两人怎么哄都不肯罢休。

    皇帝无奈,转身唤人拿来点心,亲自端到女儿面前“道歉”。初龄见有好吃的,果然不哭,捧着点心碟子盘腿坐在床上开吃。

    彦琛方松口气,嗔怪女儿道:“有点心就不哭了,比起父皇初龄更喜欢点心吗”

    初龄很正经地抬头回答父亲:“我吃完再哭呢”

    嗣音再也忍不住了,笑得眼泪都出来,却被彦琛拢在怀里说:“输给你们一大一小,朕心甘情愿。”

    心中一软,嗣音沉静下来,卧在丈夫地怀里看女儿心满意足地舔着手指,从血液里透出的幸福感让她深陷不可自拔,低声道一句:“彦琛,我能活过来,真好。”

    彦琛微微一笑:“碧落黄泉,两处难寻,所以,你只能在朕的身边。”

    这一夜,本该无限旖旎烂漫,皇帝却念娇妻柔弱而自制,以为至少能相依相偎共度良宵,谁知自作自受弄来小丫头横在中间,而她半夜梦中不知与谁厮斗,一脚一脚把爹娘踹醒,自己仍睡得香甜。

    彦琛困倦至极,伸手揉揉嗣音被女儿踹疼的肚子,合目喃喃说:“将来让我们的外孙踹回来”

    七夕良宵,帝妃热热闹闹又窘迫百出地度过,所谓良宵苦短,因为翌日醒来,他们又要投入现实的世界里,那而还有许许多多的麻烦等着处理,唯有闯过这重重磨难,方得永世静好。

    而梁嗣音如今贵为皇贵妃,当真再不能躲在皇帝的羽翼下,她已然立在云端,必须承受风雨。只是暴风雨从来不期而至,未雨绸缪才是上上策。

    清晨,和郡王府的车马已备好,皇帝传话让泓昀翌日就要上朝,容不得他多休息两天。赫娅与梁如雨相送至门外,直到丈夫的身影不见,方折回。

    “姐姐的早膳在厅里吃,还是送去您”

    “不必了,往后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这里任何事都不要你管,好好待在你的屋子里,别到我眼前惹我厌恶。”

    不等如雨说完话,赫娅就恶声恶气地抢白了她,盛气凌人之势叫如雨相形之下显得娇弱不堪,如此却更惹得赫娅生气,连声叫她滚开。

    退回自己的屋子,梁如雨忍不住落泪。秋穗看不过去,恨恨道:“难怪贤王府那里找来,原来真的去找王爷了,这个女人果然什么都做得出来,草原蛮夷就是不要脸。”

    如雨收了眼泪,咬唇不语。

    秋穗又道:“您的堂姐封了皇贵妃,无比尊贵,王妃难道也不顾忌么”

    “呵哪门子的堂姐。”梁如雨冷笑,“她从来就没正眼瞧过我,若说在宫里时她怕我有一日抢了皇上的宠爱也就罢了,如今我都是他们的儿媳了,她为什么还这样对我。她那么尊贵那么得宠,只要稍微对我好一些,我也不至于被人这样欺负。她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伯父还说什么我会得到照应,都是骗人的。”

    秋穗叹道:“听说昨天皇上大封六宫,除了咱们贤妃娘娘外,人人都有封赏,这样一来更是要被人看不起咱们郡王府了。”

    梁如雨闻言却静默了,泪光盈盈的眼眸微微一转,不知想了什么,手上竟倏地握了拳。

    “主子。”秋穗在一旁低声说,“王爷只怕是要留一阵子了,这一回咱们怎么也不能错过机会了,别人的事管不着,自己的事总能做好吧。等您有了身孕怀了皇孙,还有哪个敢给您脸色看。”

    如雨闷声道:“有她就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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