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回到外宅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李九妹跟杏儿听力异于常人,他刚插上大门向院儿内走,两人就披着衣服迎了出来。

    “老爷回来了?”黑漆漆中杏儿先问道。紧接着李九妹举起手里蜡烛,已经看清了陈默,跟着说道:“还以为老爷不回来了呢,幸好给您留了门儿。”

    “彩玉走了么?”陈默问道。

    “没走,太老爷来了,陪着聊到挺晚……”

    “太老爷?”陈默一愣:“我祖父来了?”

    “正是!”李九妹跟杏儿同时点头,杏儿又问:“对了老爷,您替太岳公跟皇帝老爷求情了么?听太老爷说,他此番进京,就为此事而来。”

    “哦?”陈默再怔,看了眼以前席晓磊住的西边,问道:“住那边?早睡了吧?”

    话未落地,就见西边窗纸一亮,传来冯保的声音:“是少言回来了么?”

    “你俩进去歇着吧!”陈默急忙示意李九妹跟杏儿,边往西走边道:“都怪孩儿,吵到祖父休息了!”

    “不妨事儿,这人一上了岁数儿觉就少了……把那杯水给咱家端过来,没事儿,咱家这身子骨儿还算争气,不怕凉!”冯保披衣靠在炕围子上,接过陈默递过来的茶盏一饮而尽,将空盏放到炕围子上,顺手一指:“坐啊,坐下说话!”

    “是,”陈默盘膝上炕,坐到冯保对面,直入主题:“刚才听杏儿她每说祖父是为了太岳公的事儿进京,不知……?”

    “现在说这些晚了,你都替他去向朱翊钧求情了……”

    “巧了,万岁爷昨夜偶感风寒……”陈默一笑,冲冯保眨了眨眼:“所以,无论您看到了什么,现在说都不晚!”

    “没说成?”冯保大喜,呵呵笑了几声,说道:“看来老天爷都眷顾你啊……咱家此来,其实是想问问你,对与你跟朱翊钧未来的关系发展怎么看。咱家知道,你俩又是君臣,又是朋友,可天家感情不能常理度之,你真的认为你俩的关系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而不发生冲突么?而一旦有一天发生的冲突,你又如何应付?”

    “祖父,不是说太岳公么,怎么扯到这上边来了?”陈默有些不以为然,笑嘻嘻问道。

    “咱家没跟你开玩笑,你认真点,老实回答咱家这个问题!”

    冯保的神情十分严肃,让陈默不得不认真思考了起来,凝神良久,这才说道:“孩儿知道祖父担心什么,其实孩儿并没有将前途完全寄托在跟他的关系上,比如最近,孩儿就利用他的名义,再搞一家钱庄。还有李太后那里,孩儿也在努力打好关系。另外,还有陈太后,更是在不久前那啥……”

    “嗯?”冯保听傻了:“你是说,你跟陈太后……?还有那什么钱庄,咱家倒是听到些消息,可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你小子赶紧老老实实仔仔细细的跟咱家说说!”

    “是!”陈默点头,丝毫也不隐瞒,将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五一十详细讲了一遍,最后总结似的说道:“所以,表面上看孩儿好像挺傻,将您交给咱的家业全盘上交,其实不过名义上多了个郑氏掌总而已,就算没有大检查这事儿,孩儿也有信心全盘操控。何况更因为这份坦诚,获得了皇上的信任,将钱庄的事情全权交由孩儿处理了。现在因为检查的事情,郑氏跟孩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陈太后那儿,不管因为什么,总之对孩儿也挺好,今晚还将韩荣发手下阴风卫的花名册交给了孩儿。李太后那儿有彩玉跟思琪在,更不用说。日后钱庄真正运行起来,巨量资金汇聚在孩儿手中,就算有朝一日真的跟皇帝起了冲突,怕是他也要掂量掂量吧?”

    冯保早就已经听傻了,暗暗寻思:“咱家这是认了个什么人当孙子啊?如此老谋深算,未雨绸缪,便是咱家年轻的时候,怕也比不上他现在的一半吧?”怔了良久才道:“难为你这脑子咋长的了,简直就是个小狐狸嘛,亏咱家还在这儿替你操心,真是……”

    他想了半天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能开心一笑,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英雄出少年。就冲你这一翻心思,日后咱家再无需操心,只等着享清福了!”

    “瞧祖父您说的,孩儿这点微末道行,给你提鞋都不配,日后还得您经常耳提面命,为孩儿指点方向才行!”

    “你小子用不着谦虚,”冯保翻了陈默一眼,话锋一转:“不过有些事情你得收敛着点。比如慈宁宫和慈庆宫,女人的心思太复杂,能成事,也能败事。这俩女人都非善茬儿,不能掉以轻心,该防备还得防备。钱庄这主意不错,但是要注意参股的人选,不可贪多,是人不是人的都放进来,只取那些特别有影响力的人便好。至于太岳公这事儿,你已经尽力了,咱家的建议,是静观其变,甚至可以稍稍推动一下。”

    “推动?”陈默知道冯保不可能无的放矢,虽然不可思议,却并未与其争论,而是诚恳说道:“孩儿愚钝,还请祖父赐教!”

    “说不上赐教,算是咱家给你提个建议吧。”面对陈默智多甚妖的脑袋,冯保不肯太过武断,缓缓说道:“朱翊钧这人算是咱家看着长大的,对他十分了解。此人聪明绝顶,志向远大,与乃祖嘉靖十分相似。但他也有许多缺点,比如优柔寡断,比如独断专行,比如过于自信……这其中,最致命的是叛逆心太重。这或许跟他年幼时咱家以及太岳和李太后对他过于严厉有关。之所以纵容那些上书弹劾太岳的人,包括当初对待咱家,都是源自于对咱每的不满。说白了,他这是在报复。可他过于自信了,根本就不了解那些外臣。在那些外臣的眼里,什么是明君?安安分分在紫禁城里逍遥自在,时不时赈济一下灾民,表彰一下良善,上朝时上朝,日讲时日讲,一切按着他每的规矩来,便是明君了。紧压制他每,他每还想从皇帝手里争夺权利,如今一旦放开口子,任凭那些外臣言官追究曾经的太傅帝师而不加以阻止,势必助涨他每的气焰,最终达到一个不可收拾的程度……”

    “是啊,孩儿也是担心这些。”对于冯保对未来的遇见如此精准,陈默十分佩服,自然也就愈加想不明白了,打断对方问道:“可既然祖父也看到皇帝这么做的危险了,为何还要孩儿在后边推波助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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