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颜老者蹙眉不语,足有了半息,而后才右腕一甩,伴那青筋乍现、红晕一闪,他便附上了一股庞然巨力,将之猛掷了回去。

    啸声清激,犹如迸射而出的火炮铁弹。

    ……

    只是——

    其人虽有试云意,却又奈何,云游九霄,身在九重,遥迢难至,危高难及。

    法力一运,幻力再现,云山恢复前象的同时,右臂一挥,五指一张,便似流水绕石、行风围树一般,轻松写意地抓住了那枚内门令牌,将之挂在了右侧腰间。

    之后又要去丙字号分房,领取内门法衣和月奉,同样需要出示此物,倒是不必收回了,省得遇上恁多睁眼如盲之人。

    ……

    然而——

    一旁静处,望见云山那泰然自若的模样,栽了跟头的光头法卫,登时便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凶念杀意难抑,神色愤恨间,他竟便是蓦地一哼!

    “既然你是内门弟子,又为何来丁字房?”

    ……

    “怎么?”

    “难道宗规有过明示,内门弟子不得入丁字号分房?”

    看到光头法卫顿时一愕,支吾欲言,复又感受到那股隐蕴的杀意,云山的眼神,也是骤然冷了起来。讥嘲之语刚出,他却还不止息,竟立时又是连珠数语,机锋频现,陷阱遍地。其语调之怪异,忽沉忽尖,夹枪带棒,叫中带笑,但那双眸之中,却又是凶煞难收,戾念难敛,与光头法卫如出一辙,却又势胜无数,使人顿觉如堕冰天雪窖,浑身寒彻。

    “莫非——”

    “宗规谷律竟然统统都是废物不成?”

    “这位光头师兄,无缘无故对我出手,动法驱灵,毁坏公设,险伤同门,居然不先究己之责,反是倒打一耙!”

    “地海印玄珠难道都是一堆破铜烂铁?”

    “难道是刑堂克扣了制器的灵材?”

    “哎呀,我倒不知,刑堂法卫竟然都混到如此地步了,实在是令人拍案叫绝啊!”

    “没有光头师兄的法力之痕也就罢了,可居然还能无中生有,捕捉到我的真元之迹?”

    “你们难道不知?我可是根本都没碰过这位光头师兄啊!”

    “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啊!”

    “可是——”

    “为什么即便如此,这位光头师兄,还对我生出了杀念!?”

    “罪证无有,恶行不犯,秉持规矩律条而建的刑堂法卫,居然便想要杀人?”

    “但是——”

    “这想要杀我,却恐怕非得四位师兄联手才成。而且,这事后手尾的了结,也是颇为麻烦,一旦不能将这里的数位执事,尽数骗去雾海中解决掉,多半会留下把柄,握于人手,以致于——”

    ……

    “你——”

    “够了!”

    诸人望着唱戏一般,姿态百变,声语千转的云山,眼睛都直了。霎时之间,竟是齐刷刷地呆愣了当场,却又旋即就接连反应了过来。

    一众青衣人是惊叹弗如,敬中含畏,俊美男子是扇摇始止,苦笑不已,红发大汉则是隐有忌惧,更有庆幸,而身为当事人的光头法卫,则是气得满脸通红,后又忽青忽白,乃至于怒发冲冠,喘息未定之际,他便蓦地抬臂,颤而戟指,愤然一喝,然而一时之间,他却又并无下文脱口而出。

    而那为首的苍颜老者,纵然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却也因长久以成的性格,而始终沉默不语。直到云山说的话语,越来越直白露骨,扣的帽子越来越大,栽赃陷害的程度,也越来越深,他才终于是拧着双眉,阴声一喝,止住了其人之妄语。

    此人定定地看了云山一眼,而后展着一副早已无悲无喜的面孔,即时转过了头,对着一旁的光头法卫吩咐道:“行了,老三。”

    “既然这位云师弟不愿放过你,那你之后,便自行去内堂领责罢。”

    语毕,又是扭首一眼,见得云山依旧是一副不可置否的模样,他便面无表情地,拂了一拂长袖,随即就转身提足,在另外几人的侧身让行中,率先走了出去,领走了早已归位其周,且神色各异的其他三卫。

    ……

    而不远处的云山,睹见四人毫无滞留,倏忽远去,双目却是微微眯了起来。

    其寒光一时之泄,竟犹如凛锋脱鞘,渴骥奔泉,浓而逞凶。

    传闻之中,刑堂法卫的斥煞之气暗合四象,结阵之时,人数以四的倍数为佳,故而法卫均是四人成一队,常年磨合,以增阵威。

    而这四人之中,显然是以那苍颜老者为核心,但却又只有那红发大汉,与光头法卫感情甚深。此四人之间,几乎是全靠宗门刑堂的规矩,与那苍颜老者的威严,才能聚合一处。

    威重则行兵速,威重则情意淡。

    但却偏偏这位苍颜老者,看似循规蹈矩、求名责实,实则字里行间,反倒是藏着一股教唆的意味,竟将光头法卫的领责之事,全部归罪于了他的“不放过”。

    明明知道光头法卫行事莽撞,如匪如痞,睚眦必报,却还在此人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似无杀意,却有杀心!

    这是欲借刀杀人?还是欲投石问路?

    是为杀他?抑或试己?

    宗门之中,怎么到处都是一副波谲云诡的怪象?

    这股妖风邪气,吹起漫天的沙尘,怎么总是直欲迷人眼?

    思虑及此,他额前的两眉,便如丝麻一般,突然拧得极紧了起来,甚至其眉心的空旷之地,亦是蓦地现出了一条愁川,沟壑深广,不见西来水。

    好在——

    此等郁情,倒也并不如何汹汹。

    刹那之后,思绪骤止,应着一声轻叹,他便将之尽数敛没了。

    随即双瞳骨碌碌地异转而视,瞥了一眼蹑手蹑脚凑上来的汪黠,复又望了一眼蠢蠢欲动的诸位青衣人,他立时便轻声道:“汪大哥,小弟还有事,这便先告辞了。”

    话音一落,不等其人回言,两手虚虚一拱,他便撇下了身侧唉声叹气的汪黠,虎虎踏步而出,直奔了丙字号分房。

    此人在他和四法卫对峙之时,终究还是选择了退却,与诸青衣人俱是一象:怔忡惶恐结,嗫嚅不敢言,只待风云息。

    这等畏首畏尾之辈,瞻前顾后之徒,心无一气,无刚无勇,他却是不屑交之。一旦有涉,也不过是徒惹不愉罢了。帮其出了一口气,也算是还了那次恩惠,以后再也不需有甚瓜葛关联了。

    ※※※※※※

    就在云山去往丙字号分房的时候,那四名刑堂法卫,却是已然又踏上了破风而啸的沥血罚天剑,驰上了高空。

    然则——

    四剑之间,虽有风啸猎猎,其中的气氛,却静寂得宛如幽海一般,冷固寒凝。

    那红发大汉似是忍得极为辛苦,良久,才猝然歪起了脑袋,向光头法卫试探着问道:“老四,那家伙真这么厉害?”

    ……

    闻其揶揄,光头法卫的面上,也是顿有窘迫无奈,与戒惧惊悸显露了出来。唇角抽搐了半晌,这才瓮声瓮气地回道:“三哥,我都说了三遍了!”

    ……

    知是自己无聊,歪着的脑袋,登时就又歪了回来。

    瞳孔一转,有意无意地,掠过了前方两道静默无声的背影,红发大汉眼中竟忽有精光一闪,似是夜星隐耀,繁云藏月。

    其后须臾,所有莹润的波光,全部消了踪迹,他才自顾自地接起了话茬,言语微乱,不息不止,宛如广袤无垠的青青草原里,突然驶进了一艘海上的破冰船,轰隆作响间,用船头尖骨,怪异无比地犁起了大地。

    “这家伙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居然这般扎手!”

    “未济十七?”

    “咱们前日去北山的时候,好像都只到未济十六吧?”

    “也就是说,才刚进入练气后期不久?”

    “这届的双门大校,看来是要杀出一位新锐啊——”

    “能一招不出,光凭反噬就把你放倒的家伙,也不知那几个浑小子,能不能打得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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