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日的经历,纵然是已经被他师兄化解掉了,他却还是没来由地一阵后怕。

    忽而因惧生怒,怒又化煞,唇角的笑意,顿时就敛没无踪了,眸中精光,也是蓦地冷厉刺骨了起来,如同携着整个冬季的肃杀之气一般,似可冰伤寒裂一切入眼之物。

    这般忿急,衣袂当风,欻忽疾行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已走到了静栖客栈,所在的那条街道之上。

    似是天公呈喜,逢迎他愿。

    刚一至此,转眼之间,他那四处逡巡的目光,竟就骤然顿止了下来!猝尔一亮,而后就如割木斩禾的锋镰一般,直直地视向了身前数十丈外的,一处月眸冷窥的夜色。

    只是——

    这本该在田里割禾的镰刃,却是诡异之极地,遇上了天外的陨金,陷入了不该发生的境况里。

    白驹过隙之间,本还戾气自盈的、骄狂透骨的黑瞳,居然是乍现了惊惶!

    慌乱之中,他的双腿,更是当即就下意识地一蹦,如苍兔见狼一般,猛地窜入了右侧的一巷之中。

    如此仓皇,只因他目中所见之景,与叶觉所说的,近乎完全不同!

    肆意直视之下,他赫是已然打破了,柳彧之前叮嘱过的禁忌!

    ……

    由于初次施为,即便是控制力不俗,云山依旧是将头发削了个参差不齐,于是后来,他便干脆狠下了心,将自己的脑袋,刮得如同一个刚刚长出发茬的小沙弥的模样。

    为了掩去这糟糕的仪容,他在短暂炼化了黑缎密鳞裳之后,便启动了其内幻化拟象的阵禁灵纹,将自身的衣饰,幻作了寻常的外门弟子形象。

    而后的时光,他则又将脚上的旋昴夺风靴,初步祭炼了一番,将两只储物袋中的各类物资,复又归类整理了一遍。

    得益于他雄浑厚实的法力神识,祭炼一件法器,倒是耗时颇短,做完这些,也不过是费了一炷香多一点的工夫而已。随后略有思量权衡,他便退去了租房,结账走出了静栖客栈。

    他欲前往酬功堂、藏经阁一行。

    一则完成宗门任务,换取猩红孽煞,二则将宗内所藏的,剩下的见闻秘录观阅完毕,三则寻一寻,有无适合自己目前状况的功法秘术。在此之后,他便将回归西山住所,修炼《鬼眼慑心》,而后再一鼓作气地,将那沁骸芳毒与浸识隐毒,彻底驱逐干净。

    可是——

    他这才走出静栖客栈,不过数十步而已,便忽然察觉到了,有人盯上了自己。

    那是一道满是恶意与凶念的视线,似虎狼盯食一般,残忍而暴虐。

    感应至此,眉头一皱,他的双瞳,便突然骨碌碌地异转而开,穿透浓沉的暗夜,对上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白衣人。

    目光刚及,他竟就见得那人,骤地一惊,旋即就如獐畏猛虎一般,遽地闪避到了一旁,躲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忽而见此,顿时就是一声失笑。

    如此行径,连他都觉得蠢笨至极。

    这简直是再正宗不过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然而——

    便在这道悠如乐音的轻笑声里,似有奇峰骤起,更若铁骑突出,他的脑袋和身子,竟又是蓦地一转,瞥向了另一位,紧随其后,刚刚踏出静栖客栈的白衣人!

    眸对丹凤,隐有猜知,他目中深处,登时就有极烈的忌色显现了出来。只是这一时之间,他却也面色如常,不露分毫地,随即左腿一扭,右足一抬,他便猝然换了向,朝着来路走了过去,宛如风拂柳枝一般,疾摆而归。

    柳下有荫,一絮不见云天。

    风拂碧柳,其劲微遒,那欲归之絮叶,自然便将脱落,飘摇而出,与云天相见。

    大步而行,片刻功夫,他二人便就如期而遇了。

    然而他俩,竟好似约好了一般,赫然又是于同一时刻,各自装得毫不在意地,望了一眼。

    双方皆以为自己藏得巧妙,敛得深沉,却偏偏对在了一块,直如针锋相投,更似矛镞交击。

    两个“毫不在意”相遇,一定会变成“在意”!

    就像两颗火石相撞,一定会有电光与火花!

    自然造物,以致孤异绝俗的个体,总是会对同类心生感应,乃至是天生敌对,必分生死。

    云烟过眼之间,二者便已知晓了对方发现了自己。

    既然发现了自己,又何谈隐藏?

    如此境遇,也算奇妙,更属缘分,于是二人便相视一笑,而后就擦肩而过,循了两路,云归云,叶归叶。

    云自然该归天,叶自然该归地,于是悬月不变,夜冷依旧,前者便悠扬升空,隐入了青冥,后者则荡摆落地,伏藏了厚土,相距千万里之遥,再未映入彼端之眸。

    ……

    黑缎密鳞裳之下,就这一弹指顷的工夫,居然就生出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薄汗!

    就在先前,那个仓皇躲避的白衣人,望到他的时候,不过刹那,他身后亦有一道饱含深意的视线,随之而来,相继之间,如星丸跳掷一般,掠过了他与那道闪逝入巷的白衣身影。

    如斯深夜——

    这般直接——

    身后那道视线的主人,极有可能认识前面那位白衣人!

    似是一只潜伏于浊水中的巨鳄,因偶然发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错愕之下,忽然就浮上了水面,抬起了眼皮,于阳光之下,露出了那双晶莹透亮的眸子。

    只是被那暖辉一耀,眸中一瞬光闪,却也事机不秘地,立时就被它的猎物察觉到了。

    第二位白衣人,既然是从这静栖客栈里,走出来的,那就说明,是已经跟踪他有一段时间了。

    凭他的警觉之高,以其沧海神识之锐,在这白龙谷中,怎么还可能有人盯他的梢,而不被他发现?

    这种有悖常理的事,也唯有在一个特定的情形下,才有一丝可能!

    不会错了。

    定是在浸识隐毒爆发的那一段时间里,因其识海动荡之故,因其意识迷蒙之故,产生了懈怠与疏漏!

    也就是说,他大约是在两炷香之前,就已经被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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