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木架与人群的空隙,依稀可见得,庆涟正和一位褐衣大汉在交谈,神情柔谨而焦急,且还额有薄汗。饶是二者间距离较远,对于他们的谈话,云山却也依旧是听了个一清二楚。那褐衣大汉虽是仅有冷淡几语,却将质疑不信之态,表现了个淋漓尽致。

    却是他托大了。

    原来这权掌柜的,只在如“竞宝会”一般的盛大仪式开启之时,或是长老供奉等尊贵人物到来之刻,才会现身一见,抑或是亲自接待。

    而在这一楼大厅之中,其实本该有一位被其称为“白老”的二掌柜的才对。一般的大顾客,均是由这位白老来接待的。

    可是事不碰巧,这位白老因为有事,在他进来之前的一小会儿,竟然便已离去了。且直到现在,他也不见归来。

    刚才,庆涟因自己一语,就匆忙赶去禀报,又因二掌柜的不在,居然就直接略过了规矩,越级而上,找到了只负责通报贵人消息的褐衣人。然则自己,却又根本没有拿出相应的资格,故而庆涟这一去,倒是挨了好一顿训斥诘责。

    想到此处,他却是凭空就冒出了几分歉意。

    毕竟是为己做事而受责,如此局面,他又焉能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好在——

    他也还算是有些能力,尚还不至于,畏而弃之。

    嘴唇微撇,一声轻叹,他便就断下了所有的心思。随即双眼一瞪,内眦一隆,他便将幽林掩月术的,分散式的锁灵封息之力,悉数积聚地,挤压在了两瞳之上。

    其后,神识暗涌而不外泄,法力凝运而不出体,那如刀锋剑刃般的目光,顿时就挟着极凛冽的凶意,似狂洪推坝一般,气势熏灼地,倾轧了过去。

    ……

    目光一触即收,异香亦是一放即敛,然而那褐衣大汉,却是遽地一下,就魂飞魄散似的,僵立在了原地。

    就像是被什么庞然巨兽盯上了一般,他那满脸的冷傲,居然是于眨眼之间,就尽数化作了凝重与惊悸。

    而后吞唾不休之际,冷汗淋漓,而尚未涸,他便鼓起勇气,抬起了头,颤颤巍巍地,寻感而溯,扭首对上了云山淡漠的目光,看到了那张唇角含笑的面容。

    霎时之间,没来由地一阵胆寒,他竟当即就是躬身一礼,敬惧致歉地,展出了自己的请罪之意!

    之后寸阴,折腰骤直,他便就不顾庆涟,呆愣与不解的神色了,麻利无比地转身一踏,便轻捷似蹿地上了楼,顷刻功夫,就已消失在了云山的眼界之中。

    ……

    见此一幕,无视了周旁数人,投来的狐疑诧异的目光之后,幽林掩月术拢香而复,云山便就自顾自地,抱胸抚颌式地,沉思了起来。

    那楼梯入口处,刚才影影绰绰的,竟是扰生出了一阵极其吊诡的波动。纵然传至他这里的时候,业经削弱到了微不可查的地步,却总归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其中特质,既雄浑如厚土,又滢然若渌波,潜藏于其深处的,更有似雨霁天晴而升虹的清明之气。

    只是——

    因顾忌之前北甲街盗宝引乱的影响,他此时,倒是不好探出神识,以作详细辨察。

    白灵万宝行的库房货藏,多半便在三楼,或是二楼。

    因为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得通,为何这栋建筑,会是这上大下小的奇怪模样。按常理来说,高楼大厦一类的建筑,应该都是越高越重要、越高越尊贵才是,而尊贵重要的人或物,却也一定是相对较稀少的。

    所以,这有法阵笼罩与防护,倒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

    若果真如此,那恐怕稍后,想要再次出手盗宝的话,却就有些麻烦了。

    ……

    就在云山苦苦思索之时,那位褐衣大汉,却是已然无声无息地,悄悄地下了楼。

    朝着沉吟如故的云山,微微瞥了一眼,复又转头,厉眼一瞪,止住了庆涟张口开声的举动,他便难掩窃喜与忐忑地,即时抬起了左手,五指半张着,露出了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纯白玉佩,对着不远处的云山,迅捷如蝇飞地,摆臂晃了一晃。

    其后霎那,紧张兮兮地,收回了外探的手臂之后,他便脑袋微低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目在了此玉之上。

    似是目光起了作用,不过须臾,随着他的五指,捏得越来越紧,那纯白玉佩之外,竟是猛地迸出了一团绿濛濛的光晕。

    其光莹莹,妍润柔和,沉神一观,竟只觉得这是一泓,浸着无数翠玉青璧的山涧清泉,透气而清,映晖而明,堪可澈人心神魂魄。

    这褐衣大汉见此,眸光当即就是一喜。

    随后神色一凝,他便将此宝物,郑重肃严地,缓缓揣入了怀中,动作小心翼翼得,竟如执了一满酒之觥筹。

    几息之后,确认怀中安妥,置物无忧,他的脑袋,便也就霍地一下,春风得意地抬了起来。

    顾盼自雄地睨了周遭一眼,随即,他便在身旁几位褐衣人,艳羡难藏的视线之中,转头对着一旁不知所措的庆涟,细细地耳语了几句。

    ……

    “仙师,掌柜的邀您上楼。”

    闻到耳旁传来庆涟的声音,思绪一收,云山便就立马转过了头,对着她笑了一笑。而后便随着她,走向了屏风处的楼梯口。

    ※※※※※※

    不过数十步路,他俩便已绕到了木架之后,而庆涟,便也就不再跟从了,轻道了一声敬语,就立于木架边缘处,等待起了下一位顾客。

    只是,这身后纵有别语,他亦不曾为其,停下过脚步。

    直到——

    经过那位恭谨俯首的褐衣大汉身旁,视线掠及此人,垂手拂袖,妄图掩饰某物之时,他才乍地一下,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的味道。

    如此气派的大店,受过训练的侍者,在面对客人之时,哪有可能一边俯首示恭,另一边又浑无庄重之态地,手脚乱动的?

    心中猝尔生警,于是乎——

    步伐倏而一止,双瞳骨碌碌地一转,视野骤然一扩,他便全无预料地,望见了些许绿色的光辉。

    一瞬间,意起疑,于是神识一动,便浮光掠影而出,蜻蜓点水而回,在那人的身上,一寸一寸地,极速闪掠了一圈。

    那是一枚氤氲着碧色光晕的纯白玉佩!

    而且居然还是一件极品阶位的特殊法器!

    其中更赫然是藏着几道他体内的气机之丝,如深夜里的潮湿水汽一般,隐蔽晦涩之极地,缩匿在最不显眼的,无月无风的角落里!

    感应至此,他顿时就目露了寒光,面显了阴翳,仿若乌云急临、大日遭食了一般,生出了极端沉凝可怖的戾气!

    于是乎,蓦地一转首,鹰瞬隼视般地,睇了周遭一眼,他便就看也不看地,近附在了那人的身侧。

    “修真界中,以貌取人,暗动手脚,皆是取死之道,尔当谨记之。”

    幽幽寒气一吐,威吓之语一落,他便不再留意这人,战战兢兢的惶恐之态了,右腿一抬,他便就冷若冰霜地,轻蹑如狸地,走上了光色凄清的二楼。

    那枚玉佩法器,也不知究竟是如何绕过他的灵觉,被一位根基薄弱的练气初期催动的。虽然能放不能收,但却实实在在地,明显是探辨过了他的实力境界。

    而这过程之中,最令人生忌的,却是他居然无缘无故地,就着了道!并且还连自己是何时何地,被探查的都不知晓!

    若是这枚玉佩,不是探测法器,而是攻击法器,那自己如今,岂非是已然遭了偷袭?!

    悄无声息地,一旦被对准了命门,那恐怕是仅受之一击,就必将非死即伤,再难有翻手之力,从此落入任人鱼肉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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