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欺人太甚!

    感应至此,云山自是一怒!

    于是乎,肩作旋风而转,步如电蛇而行,他便速激留影地,飞快地扭转了身形!

    其疾极也,其迅尽也,却怎料——

    竟有人比他还快!

    却是那位与之同行的高大男子,右臂一抬,大袖一拂,便忽地使出了一股子硬劲,如鞭绳拧麻一般,猛地笞击在了,那少年的手背上面。

    “啊!”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这个小杂种竟胆敢骗我们!我定要——”

    此人因受击之故,骤然吃痛之下,立时便大呼大叫了起来。

    然而——

    这愤恨出语间,他却还不欲停息!

    怒气再盛、狞色再浓的刹那,他那滞后的左足,顿时就往前一并!

    左手痛而回缩,其右臂却是立马就替了上去,再度化爪,迎上了转身而回之后,溘又针锋相对而来的云山!

    只是——

    这般应急之变,却终究是没能称心如意地完成。

    因为其臂刚换,五指如鹰,却尚未攫出一仞之距,便猝有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霆电雹,饱含愤怒地,乍然响在了他的耳旁!

    “住口!”

    “你再不收敛,再如此蛮横,我今日便请求宗门,收回你这一身修为!”

    “这般孟浪粗暴,你早晚有一天,会死在别人手上!当个凡人,安度一生,怎么也好过二伯再为你伤心劳神!”

    ……

    那白衣少年闻此喝语,竟是像一只受惊的鸧鸟般地,当即就打了一个激灵!

    其双目遽而一红,居然立刻就蒙上了一层雾气,即时便欲泫然而泪!

    然而此景刚现,猛地吸了吸鼻子,他便将之强掩了下来。而后身子不动,脑袋一转,他便直直地撇向了右侧,望起了右旁无文无画的墙壁。至于他那抬起来的,还未过胸的右手,则是僵而一颤地,气急败坏地,亦甩垂到了右侧,紧紧地捏起了拳头。

    ……

    云山左臂迎风而起,正拟龙爪而出,正聚火丝而灼,顷刻便将硬碰硬地,施展出极凌厉的反击,以惩戒其人之狂傲无礼。

    可是——

    这内中锋芒,尚未来得及显化成炎,就也被那一道喝雷,硬生生地,给止在了原地!

    如此一幕,却是因他纵然怒炽,脑中神智,也依旧犹处掌控之中,全不似那倨傲少年,轻而易举地,就被情绪支配了身魂。

    这少年郎的大哥,口中厉斥虽严,但那其中究竟包含了多少情意,他又怎会听不出来?

    一瞬共鸣,而后睹物思人之际,再一看到这倍感委屈的少年,转头之时,怒瞪自己的样子,他那胸腔中的愤念,便也就如遇上了暴雨泥流的山火一般,陡然熄灭得无影无踪了。

    这幅稚童躁怒的画面——

    他也不知怎地,一刹之间,竟在那背后,看到了几道很是模糊的影子。

    明明渺漫得,像是天边的云和风,影影绰绰得,宛是泡沫上映出的彩虹,但这些人影,却又偏偏音容犹在,笑貌如常,熟悉清晰得,好像他不过就是下了一次山,晚回来了几天而已。

    好像一切都没变,一切都还是原样,一切都还在等着他去拥抱。

    然而——

    好像也终究只是好像。

    这些东西,再也不会是真的了。

    忽然之间,贪婪而放纵地,舒了一口气,而后伴着一声轻叹,爪臂一落,他的身子,便也就骤然佝偻了些许。

    其后须臾,踏着突然变冷了的青石路,他便晃晃悠悠地,走进了一片渐幽的夕晖。

    ……

    那高大男子双眉一皱,正欲再度呵斥其弟,却又神情一滞,蓦然停了下来。

    因为那一声轻叹,竟是如此的怪异,怪异到令他,居然从这落寞离去的少年身上,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那些掩在落日余光里的,老朽将枯的暮意与死气。

    疑惑不解间,他的瞳孔,却是没来由地,骤然缩了缩。

    而后,及至见到云山已然走远了,且那渐稠的夜色,更是慢慢地虚化起了其背影,他才又终于是想起了一件事:“这位师弟,还不知该如何称呼?”

    却是他因自家弟弟的,莽撞行事而生怒之时,居然差些就忘了,自己从一开始,其实就只是为了请教此人的姓名而已。

    庆幸的是,最后总归是没忘。

    可惜的是,语出却落空谷,长长久久,寥无人声以应。

    直到几息之后,其人身影已失于目,他心中亦渐有遗憾懊悔,丝丝萦绕之时,他才唇弧微扬地,卒然听到了一声,因遥远而略显飘忽的回答,如烟岚中的隐岫一般,突兀地闪现了出来:“云山,白云之云,青山之山。”

    ……

    默默念叨了几遍“云山”,随其唇弧倏地一扩,他便顿然发出了一声欣笑。

    然而——

    其唇角虽挑,却是满目凝重,之后眼光复又一瞥,见及身旁还在扭头赌气的弟弟,他便直感气不打一处来!

    沉闷良久,胸口忽地一个大起伏,而后伴着一声,与前者声近却又意异的轻叹,他这才抚平了心中的落差与气愤:“阿龙,你可是觉得,我是在外人面前,折了你的面子?”

    “不是!”

    听到一声短促有力的回应,知其尚未气消,他便就直感好笑,只觉得像是有只执拗的小犬,正在细声尖吼着,向他发泄着无名的怒火。

    一声轻笑,旋又微微摇了摇头,他便不管不顾地,和声解释了起来:“其一,你下结论下得太过武断了。他既然提及了须普师伯与兼贺师叔,那就定是实话。一位练气修士,还没资格,也没胆量拿两位筑基境的,宗门长辈的名头来唬人。”

    “其二,从我们出监察殿,再至抵达此处,你莫忘了还有时间差。而且,即便是监察殿,也不可能尽知天下事。”

    “其三,在此之前,他根本就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他,所以他没有必要欺骗我们。”

    “其四,在这种轻易就可打听得来的消息上欺骗我们,对他几乎没有任何好处。”

    “其五,你若是真的动用了法力,造成了毁伤的灵爆,产生了逸散的灵流,那就必会有刑堂法卫,前来施刑降罚。”

    “其六,我阻你之时,倘若是再晚半分,此时怕是,你已非死即伤,再难站在此处与我置气。”

    ……

    刚听到前面,那少年的面色,就已渐渐变得尴尬与惭愧了起来,头颅便也就渐渐地,扭了回来,低了下去。然而一等听到最后一句,他却是猛地就抬起了头,双眼大睁着,露出了满脸的不信与惊诧:“怎么可能?!”

    “他比我还小!”

    “而且他境界也比我低!还有大哥你在,这——”

    ……

    闻此惊呼与质疑,那高大男子脸上的笑意,顿时便散了。

    而后眼睑一沉,左涡一现,且微有抽搐之际,他便凝重至极地,缓沉了自己的语气:“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大哥我又不是天下第一。”

    “东轩国里,再如何称王称霸,到了白龙谷,也都只能趴着。更何况刚才那人,仅仅是一道目光,便引动了我的天翅朱印,直到现在——”

    说着,语顿,他便将左手扬了扬。

    那上面两道交错着的朱色纹痕,竟自云山走后,直到现在,还犹自闪烁个不停。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只受了惊恐的兔子,在侥幸逃脱了猎犬的致命追及之后,许久都不能平息体腔中气息的动荡,乃至于即便是在归巢之后,都还恐惧不消地,兀自在那,瑟瑟发抖。

    ……

    那少年闻言一望,登时也就沉寂了下来。

    然而他见其业已灰心丧气了,却浑无言尽止训的打算。

    转回右瞥的目光,头颅复垂,他便面现追忆地,抚摸起了左手上的无形纹痕:“天翅朱印这东西,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修真界里,任何一个修士的力量,全都是靠苦修与磨砺得来的,而不是靠天地赐予的,更不是靠药石获取的!你要记得!莫忘了!”

    语气骤厉,立又止息,看了看那少年一眼,窥其已有了反思省身之意,他这才又猛地提首,目现异泽地,盯向了云山刚刚走过的路,透过流逝的时间,越过犹在的空间,注视起了那道遍体鳞伤的身影。

    “此人似是修炼了一门颇为高深的炼体功法,以致于筋腱肌肉,俱如妖兽一般,坚韧与强横,纵然是受了恁多,棘手之极的妖兽的袭击,也都还能完整无缺地活下来。而且,以我的辨势观息之法,居然也完全找不到其弱点所在。他全身上下,似乎都裹着一层虚幻缥缈的异气,堪可如油膜脂层一般,圆滑无比地,卸去我的奇源目劲。”

    “更奇怪的是,这人竟似有着死意。你起先的话语,明显就是辱及了此人的先辈。所以这种身经百战存活下来的,本该沉潜刚克的人,才会因你一言而怒,半途杀机重。若是真的引其含怒出手的话,则必然是雷霆一击,不予活路。”

    话落一刹,瞥见身旁少年的面色,已然严峻之极了,他便唇角斜挑着,用着一副戏谑轻松的语气,又道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

    “以你这练气后期的修为,可有把握在透念无识蚁的集群追击之下,逃得了性命?甚至是,我听闻那里面,还有着两只筑基境的个体。”

    一语出,觑得那双,因极度惊骇而圆睁的眸子,他当时便是一串哈哈大笑。

    然也不过须臾,其笑意之中,便又即时冒出了几分苦涩之意。

    而后笑音渐止,他才又严肃至极地,吁声连顿道:“除非是老天眷佑我,否则的话,我也不能。”

    “所以,你小子,别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不然的话,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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