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坐着车前往县政府,在车上再次阅读山南省安全生产委员会下发的文件——《山南省2001年小型金属非金属矿山顿关闭工作实施意见》,这份文件是在现场会同时发布的,是指导全省相关工作的重要文件。

    拿到文件以后,王桥反复阅读不下十遍,重点段落基本上能够复述。按照省安全委员会文件精神,大鹏矿百分之一百符合关闭条件。而且,在静州市政府即将出台的文件中,大鹏矿也在关闭范围之列。

    在王桥前往县政府同时,从阳和矿副矿长陈民国发出手里发出的无线电波以更快速度到达县政府,一头钻进了向阳坝一社社长陈民志的手机里。

    座谈的村民代表变得强硬起来。

    王桥来到县政府以后,没有进入座谈会场,先来到宫方平副县长办公室。

    王桥进门后,秘书就将办公室关上,一两分钟后,宫方平走了进来。

    宫方平道:“王桥曾经在城管委当过领导,知道凡是与垃圾场有关的事情都难办,你在城管委的时候是臭味和苍蝇,这一次是污水。臭味无影无踪,苍蝇是要飞走的,出了事还有辩解机会。污水却是摆在眼前的,两个镇四十四家村民联合起来向政府提要求,这事极不好办。”

    王桥道:“我们尽量做好向阳坝村民的思想工作,一定尽责,绝不推诿。”

    宫县长摆了摆手,道:“你以前在城管委工作过,见识过村民得理不饶人的劲头,做思想工作就算了,在利益面前,思想工作不好使。我就不饶弯子了。有向阳坝村民代表提出来让渔业协会成立公司,将现在停业整修的大鹏矿买下来,以矿产收入来抵销一部分污水进入鱼塘带来的直接和间接损失。他们还提出大鹏矿是建在向阳坝一社的。尾矿库是租出的土地,如今租期到了。他们要收回来。大鹏矿性质特殊,是城关镇镇属企业,你们有发言权,我想先听你的意见。”

    “省政府前天在成津县召开了全省矿业秩序整顿的现场会,同时下发了2001年小型金属非金属矿山顿关闭工作实施意见,有十四种情况的矿山必须关闭。”

    王桥拿出了这份文件,并没有看,复述道:“第五条是设计年原矿生产能力10万吨以下磷矿、6万吨以下硫铁矿、5万吨以下采石场、3000立方米以下建筑装饰石材、5万吨以下石膏矿、3万吨以下铜(铁)矿、3万吨以下泥炭矿及其它金属非金属矿;第八条是资源枯竭或闭坑后主要依靠回采残矿、回收矿柱的;存在水害等重大安全隐患。经论证在现有技术条件下难以有效防治的;第十二条是非法和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严重污染环境、违规排放的尾矿库。十四利必关情况,大鹏占了三条,还有两条我没有算进去,其实也算。”

    宫方平道:“你的记忆力还真不错。”

    “拿到文件后,我一直在对比城关镇的几个矿,所以记得熟些。”王桥道:“大鹏矿这种多种关闭条件并存的矿山,是今年整治工作的重中之中。静州市政府发过一个关闭矿山的征求意见稿,大鹏矿就在关闭之列。”

    宫县长接过王桥递过来的文件,看了一眼,道:“这份文件已经到了县政府。华县长已经有签字,要求县安全生产委员会也下发相应文件。”他看了一眼王桥:“你的意见就是不同意渔业协会的要求。”

    王桥道:“我觉得应该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政府应该赔多少钱就赔多少钱,不应该答应其他条件,否则没完没了。而且,把这个矿卖给渔业协会,等市政府文件下来,我们又来关闭,到时矛盾更大。”

    宫县长沉思了一会,问道:“宋书记是什么意见?”

    王桥道:“我来县政府之前,与宋书记商量过。意见是一致的。”

    宫县长揉着太阳穴,道:“这事麻烦了。你暂时不参会。我再去和村民们谈。”

    由于有省安全委员会的文件,再加上城关镇两位主官态度非常明确。这让主持座谈会的宫方平县长难以拍板,暂时没有接受村民提出的意见,提出等县政府研究后再答复的缓冲说法。

    县政府与村民代表的座谈会没有搭成实质性意见,村民仍然堵住了垃圾场,并且准备到市政府上访。

    代县长华成耀听完宫方平报告后,道:“这事不能一拖再拖,久拖必出问题。现在是什么天气,垃圾场被堵了两天了,全县都变成了大垃圾场。如果发生大规模流行病,谁来负责。今天下午两点,召开专题会,城管委、城关镇、阳和镇、国土局、安监局、农业局和应急办参会,通知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和分管领导现场,阳和镇和城关镇的书记和镇长一起来。今天下午必须拿出切实可行的工作方案。”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报纸,道:“山南晚报已经有了昌东垃圾围城的消息。山南环境报有专版报道了垃圾场水污染事件,还有法制日报也有水污染报告。平时我们昌东想请省内各媒体来宣传,他们不愿意来,来了要红包。这次我们不请他们,他们如苍蝇嗅到臭味一样,全部扑到了昌东。吉书记在省里开会,给我打了两次电话了。”

    宫方平道:“事情起困是污水外泄,县里肯定要花钱。我建议请第三方机构作一个损失评估,我们按损失评估对受损村民进行赔偿,这样就是合情合理的。如果评估报告出来后,他们还要闹,该强硬就得强硬。”

    华成耀翻看着今天的会议记录,道:“渔业协会要成立集资成立民营公司,购买大鹏矿,这个矿是什么情况?”

    宫方平道:“去年出了一次安全事故,死了一个工人,目前处于停产整顿状态。”

    华成耀道:“矿山企业都要死人。这个无法避免,更关键的是加强监管。国家正在提抓大放小,城关镇需要做的正事还多。就不要再去管这些企业,能够卖掉等于卸掉了一个包袱。如果同意了这个条件。渔业协会的总赔偿额能控制在多少?”

    “一百万左右。”宫方平想起王桥所言,又道:“刚才我征求城关镇意见,城关镇两位主官表态很明确,想彻底关掉这个矿,不同意出卖。”

    华成耀突然有些火气,道:“宋鸿礼和王桥是怎么想的,脑袋被糨糊糊住了。我还觉得渔业协会提出的要求不算过份,卖掉大鹏矿有四个好处。第一是符合抓大放小政策;第二是解决了当前激烈冲突,执政为民不是一句空话,就是要体现在具体的事情上;第三是让城关镇做好本职工作,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政府还办着企业,不务正业;第四是卖掉了矿山,财政总有一笔收入,城关镇经常叫穷,现在有人送钱,他们还不要。”

    宫方平琢磨着华成耀话里话外的意思。道:“根据省安全委员会的文件精神,大鹏矿属于关闭之列。如果卖给了渔业协会,到时再关闭。矛盾更大。”

    华成耀道:“大鹏矿是不是肯定要关闭?有没有正式文件?”

    宫方平道:“没有。”

    华成耀道:“既然没有,先把眼前问题解决了,以后的事情总会有解决之道。”

    宫方平有些不能理解华成耀的思路,再次明确道:“华县长是同意了村民代表们提出的意见。”

    华成耀道:“我没有说同意,下午要开专题会,请各个部门同志发表意见,形成纪要后,严格执行。”

    宫方平离开华成耀办公室,一直皱着眉。他是县委常委、副县长。以前觉得副书记华成耀是比较容易相处的同志,可是华成耀刚坐上县长位置。就变得不太听得进意见。

    说实话,宫方平与王桥谈话以后。渐渐倾向于支持王桥的意见。一码归一码,何必把其他事情扯进渔业赔偿中。

    可是,这就与华县长意见相左。

    宫方平决定下午开会的时候,自己尽量少说话,让宋鸿礼和王桥这一老一小提出自己的意见。

    在城关镇书记办公室里,宋鸿礼和王桥关了房门,进行了一次深入讨论。

    宋鸿礼道:“王镇,你对大鹏矿十分关注,而且关闭的态度坚决,肯定有原因。事到临头,我们书记和镇长必须要畅亮地谈一次。如果我们不保持一致,到了县政府就会很被动。以前我和姚镇关系不是很和睦,有一个原因就是始终无法畅亮谈话。”

    王桥没有明确回答,道:“宋书记,你对大鹏矿有几分了解?”

    宋鸿礼道:“我在城关镇工作时间长,每个企业都走了不止十遍八遍,了解大鹏矿。”

    王桥道:“如果单单一个大鹏矿,渔业协会他们成立公司,买去就买去,我不会激烈反对,我担心的是更大的老鸦想吃这块肉。”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望着宋鸿礼。

    宋鸿礼两鬓染着霜,眼袋也和彭家振一样明显了,额头有深深的川字纹,唯独没有变化的眼神,依然如前些年那样犀利。他没有退缩,和王桥对视着,道:“我知道你在忌讳什么?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我们两人学学三国周瑜,把最担心的事写在纸上,用这种方式交交心,打消互相的猜疑。”

    王桥拿起纸笔,写道:“大鹏尾矿库——阳和矿”,放在桌上。

    宋鸿礼写了几个字,放在桌上。

    王桥拿起了纸条,只见上面写道:“牛清德要用大鹏矿作为尾矿库”,看到这一点,王桥笑了,道:“宋书记,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宋鸿礼道:“那我问你,大鹏矿有没有可能不被关闭?”

    王桥交了真底,道:“其实是有可能的,根据文件,可以搞矿产资源整合,将大鹏矿整合进牛清德的阳和矿,甚至还可以加上黑岭山矿,打包操作后,就是一个独立大矿,可以不封闭。”

    宋鸿礼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同意一社村民代表的意见。”

    王桥道:“我太了解牛清德,此人胆大包天,不讲规矩,什么事都敢做。他肯定是打算将大鹏矿的尾矿库稍加改造,进行扩容,然后就作为阳和矿的尾矿库,这将对下游产生极大危险。”

    宋鸿礼道:“从县里的角度讲,如此整合也是好事,阳和矿总得找一个尾矿库。”

    王桥道:“牛清德如果舍得花钱搞尾矿库,在阳和矿就搞了。他绝对不会投大量钞票搞大鹏矿的尾矿库改造,极有可能是在阳和矿猛做两年,把资源弄得差不多,钱放进口袋后,掉转屁股走人,换地方另做,留一个烂摊子给当地政府。”

    宋鸿礼竖了大拇指,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他想起从极亲密朋友处听到关于华成耀和牛家的传闻,一个县长,一个县委副书记,加上矿山,这不是城关镇两个主官能阻挡的。他神情慢慢严肃起来,道:“我们两人在玩火啊,我年纪这么大了,退下去无所谓,王镇还是前途无量。”

    王桥道:“虽然说当官不为民作主已经被说烂了,但是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如果大鹏矿脱离我们控制后成为尾矿库,则必然变成悬在山下十一户村民的巨型炸弹。想到这一点,我就寝食难安。”

    宋鸿礼道:“难点在于我们不能把未发生的事情当成依据。”

    宋和王最担心的是“牛清德的烂摊子”形成潜在危害,但是“烂摊子”没有发生时,谁敢说一定会有“烂摊子”!这个理由虽然强大,却很难摆在桌上。

    两点钟,王桥和宋鸿礼坐在县政府第一会议室,旁边是一脸苦相的乐彬。几天时间,他的头发又白了一些,人仿佛老了几岁。他见到王桥和宋鸿礼,道:“还请两位撑起,你们不撑起,我就撑不住了。”宋鸿礼道:“乐主任,我们都跑不掉,只能慢慢化解。”

    (第三百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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