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星开始 作者:简平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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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星开始 作者:简平仪

    鹭白那边的访客是苏沁馨。两个女人见面,都有些吃惊,俩人同时想起了上一段不欢快的相逢。比起程鹭白脸嫩,情绪都挂着脸上,苏沁馨尤为得体,她是来找签约的。

    “青岳工作室没有艺人经纪这块项目。”

    苏沁馨联络了多家,因为“各种原因”结果都“不太理想”。她需要一个能助她扬帆远航的依靠,而不是叫她整顿形象重新来过。她之所以抱着尝试的心态来青岳,也是因为互知根底。他们的事儿她知道,她若加入,他们亲近也不用避讳。等价交换,还能给她一个远帆翱翔的台阶。

    “青岳工作室没有艺人经纪这块项目。”程鹭白再次强调,相当没有耐心。对这个女人,她已无话可说,外加她哥还在线等着她教育。

    “难道就没有艺人?”苏沁馨有些露骨地反问:“不说谭岳,程鹤白难道不是吗。”

    程鹭白笑得如一枝秋海棠,她有些怜悯地又有些得意地望着苏沁馨,屈尊纡贵般地慢速解释:“我哥哥没有和任何一家签演艺约。沁馨姐太抬举他啦,他不过是个到处寻找试镜机会的‘末流’艺人。岳哥是很公正的,实力不够就不签,他连最亲近的人都没开后门。”

    “沁馨姐,要不您再跑跑别处试试。”

    苏沁馨剜了程鹭白一刀,蹬着高跟鞋气鼓鼓地走了。程鹭白慌忙拿起电话问她哥还在不在线。

    凌青原知道程鹭白是含沙射影故意难受苏沁馨,不过他也假装受伤地凉凉说:“我是你没实力没水平的哥。你压我还顺道捧谭岳公正。敢情怎么着都是他更美好。”

    “不是,你没听我夸你是他最亲近的人吗。”程鹭白听她哥语调太怨念,还真以为他听着难过,有些急眼地辩驳:“对谁更凶更损更没底线,就是跟谁更亲,这不是哥你们教我的吗。”

    凌青原心里乐呵嘴上冷淡:“行了,我到地方了。不陪你聊了。”

    程鹭白听见电话那头有女声问先生好,要什么款式,顿时傻眼急速怒吼道:“哥,不行啊。求婚也不是你去求……”

    “矜持懂不懂,被爱的人要骄矜才能让感情持久。再怎么说也该是先追的人先求,况且向来都是男方求……哎不对不对。哥你要是主动求他,在家里就没地位啦。轻易得来的都不珍惜,低声下气求他,他被你惯了转头把你踢了怎么办……听见没有?”

    嘟嘟嘟,电话已经挂断。

    嘴里跟妹妹说得轻快,凌青原站在柜台前还是有些局促。导购询问他是什么用途,凌青原诚实地说是求婚。导购稍微端详了一下这位顾客,拿出了几个样式供他选择。

    “大粒钻石,很适合甜美优雅的女性。当然,红宝石也能衬托她的知性。”

    凌青原没有理会她的推荐,而是看准了一款低调的铂金对戒,形制规整没有浮华的装饰,男款是在朴素的戒圈中间内嵌了一小颗钻石。拿在手里,凌青原愈发觉得中意。

    量过自己的指周,凌青原又根据手感推测出谭岳的手型指周。把数据报给导购,导购听罢吃了一惊。凌青原顺势说自己要两个男戒。费了点周折终于如愿以偿,凌青原寻思下回婚戒一定要提前定制款型,尽善尽美。

    卖好所有东西,凌青原回家捣鼓一番又下厨做了晚饭。基本准备就绪,他换了像样的行头去片场接人。

    凌青原一出现谭岳就注意到了,只是不愿意在慕德礼面前表现得太招人显眼,所以他故作镇定地和老慕商量了日程安排,说本市取景的戏份差不多齐了,收拾收拾可以转移到下一个阵地。

    慕德礼很恶作地拉着谭岳不放,聊完演员说剧组,说完剧组说拍摄。凌青原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还在滔滔不绝。

    “在忙?”凌青原反省自己是不是来早了打扰他们工作。

    “哟,小程。千把年不见你了,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把你吹来了。”慕德礼看凌青原一本正经的打扮,不似平时套头衫休闲裤,特地损他。

    凌青原心想这不要脸的家伙越来越不像话了,但听他口气却也知道实际已经收工。凌青原走到谭岳身边笑说:“接我家三十五岁的老男人。”

    谭岳的胳膊很正人君子地横搭上他肩膀搂在一侧,光天化日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他上臂,顺便闲闲地开口问慕德礼还有什么要商量。

    “滚吧,不耽误你们好事。我上了年纪受不了你们在眼前秀恩爱。”

    两人谢恩滚了。凌青原从谭岳兜里套了车钥匙,虽然依旧是往家开,不过也要从路上就体现出主人翁的意识。坐在副驾的谭岳顺着他,而且也没急火火问礼物。他只说回头自己若随《夜空下》出去拍摄,凌青原进剧组要是忙不过来找吴栋来照顾一下,或者另请一个助理。

    “我才三十五,真不想被你说老了呢。”

    “嗯。媳妇你龙精虎猛,挥斥方遒。”凌青原笑说:“而且面面开花,处处一流。”

    谭岳心想这会儿不用急着放肆,晚上有放肆的时间。况且今天,凌青原绝对不会拒绝自己任何要求。两人回颐春花园,穿过小院进门,谭岳发现家里全被他特意点缀过了。

    音响里流出不知名的奏鸣,厨房弥漫着饭菜香味儿。谭岳正要开灯,凌青原叫他不慌,转身点亮了一盏烛台。

    “忙了一天?”

    “下午。”凌青原老实交代:“不知道送你什么好。”

    谭岳咕哝说根本不用送什么,人在就是最好的礼物。两人安安静静地用着晚餐,这般情调原本很适合调情,可两人都只专注于餐盘与食物,时不时隔桌互视,交换一个浸到对方心中去的微笑。

    饭后谭岳收了餐盘,凌青原换了一支舞曲。谭岳从厨房出来,看见摇曳的烛光里他独立在客厅之中,一线剪影,晦明光线温柔了他含情回望的面庞。谭岳快步走向他,一把紧紧搂住他,贴着他耳侧呢喃:

    “和我跳一支舞吧。”

    凌青原环抱他腰,用动作回应了他。音乐里,两人毫无章法,偏偏不去用都会的舞步。他们毫无缝隙地相拥,小步滑行,画圈。像太阳系里的自转和公转,本轮和均轮。

    凌青原闭了眼睛,享受他的引导与轻摇,他脸颊在自己在脸侧的摩挲,他温热的身体坚实的胸膛和紧箍不松的双臂。

    一曲毕,谭岳拥他立于中央,双手突然地从原本搂着他的后背松开,挤压般地托他后脑与脖颈朝向自己,疯狂地和他接吻。谭岳着魔地吮吸他嘴唇,渴求甘露一样癫狂地汲取他的津液,追逐他的舌头扫荡他的齿贝。凌青原抬起下颚迎合他,双手攀着他头侧,让他更方便地够着自己,品尝他火的热情蜜糖般的唇与舌。

    谭岳情致愈发不可收拾,他手顺势往下探他衣领,原本平行站立的双腿开始顺入他两腿之间,勾他的腿脚,生生把他往自己身体里揉。

    “等……等一下。”

    “等一下!”凌青原见他火急火燎想要开始酝酿正餐,连忙掐了他腰际,趁他怔忪的当儿逃离他唇舌:“给你……礼物。”

    谭岳含混了一声回头再说。凌青原很坚持,埋在他耳边叫他“听师兄的话”。谭岳痴狂又迷离,竟然不想让怀抱片刻落空,不想与他片刻分离。

    凌青原轻笑,空出手探自己的裤兜,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丝绒小盒攥在手里。谭岳不知他动作是为做什么,疑惑之中紧箍他的双臂微松。凌青原忽觉周身略有松动,稍微后退小半步,就势抓了他左手,弯起膝盖跪在地板上。

    谭岳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想明白,心就如同被烛光引燃,礼花般地炸裂,四散的烟火照亮整片深紫色的空间。

    凌青原吻了他手背,抬头仰视他,泛着琉璃光的眸子里涌动着无法言说的神采。他年轻的清朗的面庞刻着非同一般的庄重。凌青原轻开嘴唇,用不大的声音一字一词清晰地说着:

    “谭岳,我爱你。一辈子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吗。”

    谭岳心如坠魔道,如飞升九重云颠。此刻光抱紧他都不足以填补悠悠沧海之一粟,谭岳想攥紧他,想要舔舐他,想要一回回一次次地契合他,把他全部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凌青原摸他手心滚烫、指尖颤抖,送他食指衔进自己嘴里,空出一双手打开丝绒小盒拿出那件小小的金属圆环。凌青原正要重新托他左手指尖,而谭岳弯曲膝盖倏地贴着他身前跪下,难以遏制激动的哽咽,对他说道:“一辈子……哪够。”

    谭岳轻柔地吻他嘴唇。凌青原阖眼,黑暗中摸索把小小的圆环送入了他中指指腹。

    客厅里排演的镜墙里,照映出依偎的两人。凌青原把另一个小盒递到谭岳手里,后者意会,捧着他手亲他,给他戴上。

    凌青原任由谭岳环绕着自己,音乐还在无止歇地演奏。蜡烛熄灭,它是知晓这屋室已经不需要任何照耀。在被谭岳剥去衣衫放平在镜墙前一秒,凌青原轻轻念叨:

    “妈,你儿媳妇,当儿子,咱家人。”

    仗着是夏天,两人后来直接就在厅里地板上睡了。谭岳怕凌青原硌着难受,依旧把他放在自己身上。结果两人又热又燥,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才疲倦地沉眠。

    隔日清晨,谭岳醒来看凌青原已经滚落在旁边,心疼地抱他去浴室收拾,又把他放回床上安睡。谭岳扎了一条松紧裤,光着脚丫回楼下。清洁过地板和镜墙之后,他转到窗前,拉开布帘只留纱帘。早熟的日光照亮他泛着光泽的赤裸的上身,谭岳懒懒地蜷缩在沙发上,捡起凌青原要出演的剧本。

    关m的《斗击》。谭岳飞速扫了一遍,知道他又要出演一个精神状况有病态的人。本子愈加看进去了,他觉得这个故事,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庄弘和孟冬似乎是一体两面。两人相遇、策划、导致了故事中所有恶趣味的捉弄、犯罪、暴力事实。或者说两人相爱相杀,相伴相随是这个故事的中心和矛盾。

    庄周梦蝶,蝶化庄周。谁也摆脱不掉谁。庄弘抑郁,孟冬躁狂,像是从一个人身上分裂出来的两种人格。

    谭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种排斥感。故事无疑是个相当好的故事,可是让青原去演……谭岳注意到另一个主演是袁凭,根据多年相识经验,知他是纯直男只对女人来电。这让谭岳稍微舒服一些。

    撇了剧本,谭岳又给吴栋打了个电话,让他在自己去外景之后多照顾一下程鹤白。对面求爷娘求祖宗地哭诉,说自己升为“吴经理”之后已经够忙的了,而谭岳这个甩手掌柜颐指气使轻松得紧。

    谭岳撂了吴栋,心想没了助理都没人能买早饭。青原昨天那遭还让他起来做饭,简直没人性。谭岳叹了口气,千载难逢地给家里去了个电话。

    谭父谭母似乎习惯了忙碌的儿子在奇怪的时间找他们,本来,儿子能在非春节的日子里打电话就已经是稀罕事儿。

    谭岳劈头盖脸第一句话是:“嗯,爸。我个人问题解决了,板上钉钉。他叫凌青原,对,就是那个导演。真的是他,回头介绍给你们就知道了。”

    “是人。是男人。我没睡糊涂。人人鬼鬼,男男女女。我高兴。”谭岳回了谭父一句,又让谭母听电话:“妈,家里有米有水有饭锅,该怎么样变成一锅正常的粥。”

    多大多有名气的人,在双亲家人面前始终是个耍任性的屁孩。谭岳无暇顾及自己给家人说了一件很惊悚的事,起身去厨房,决定按照母亲的教诲生产一锅合格的稀饭。

    凌青原大概七点来钟转醒。他捂着腰下床腿却软得站不动。他腹诽幸好谭岳不是天天过生日,昨天那遭若换到野外,跟公狗基本没区别了。凌青原勉勉强强地套上衣服,左手闪过银色的光芒,一辈子和这只公狗拴在一起的滋味也真是……心甘情愿,美妙绝伦。

    他扶着栏杆顺下一楼,听见厨房里有动静,摸着墙爬过去,看见了赤膊上身站在灶台前的谭岳。

    “……毒辣的日光把他们晒得黝黑,可他们干活却十分熟练,抬大框,打阳畦都毫不吃力。收工回到宿舍,一脸盆菜花叶加把盐煮煮,吃得恁香。”

    “什么?”谭岳回头看见倚在门框上的凌青原,连忙走过去抱住他。

    “看见你,我想到的一个片段。”凌青原把重量都倾斜到谭岳那边,轻轻地解释。他刚看见谭岳的背影,想起了自己和老慕联手编的剧本。

    饭锅里溢出米香,谭岳咬咬凌青原耳朵说制作成功。他正想着上前去揭锅盖,脑中闪过一个不太安稳的念头,极近的距离看着凌青原的眼睛严肃问道:“你是谁。”

    “我……是……”

    谭岳看见他瞬间闪过的困惑和眉间阴云,又极不忍心提起这茬,慌忙拥着他连声呼唤宝贝:“对呀,瞧我说什么呢。你是我的人。”

    第92章 九十二章

    《斗击》演员齐备很快建组,凌青原便再没了悠闲时间。这个剧本很好,谭岳却莫名不安稳,他跟凌青原说,回头有空会去探班,顺便晃了晃左手的戒指。凌青原叫他省省劲儿,过不久《夜空下》剧组也要离开承平市了。

    终于能好好演部电影,不为利不为捧,导演出色,演员优秀。凌青原怀着这般轻松且期待的心情进组。

    在《斗击》中,庄弘和孟冬两人可谓如影随形。这部戏,也大致可以分为三幕。起承阶段,节奏偏明快,主要讲述庄弘的工作生活日常。这部分没有一个词提出他的心理问题,而只是用一些特别行为来表现:整月整月失眠导致看世界都是倒的、情绪情感如在冰点、过分理性地分析问题以及强迫重复动作。除了庄弘的生活,还有两人戏剧性的相遇。这一阶段,画面多取自然光,也暗示主要角色此时在“地上”,不在阴暗之中。

    眼下,凌青原正在拍摄在心理沙龙的一段。沙龙里,有若干同样有心理问题的来访者,他们在沙龙主办者的协助下,进行放松的夏威夷疗法。他们互相拥抱,鼓励,积极暗示肯定自己的价值。

    庄弘被一个高大的肥胖男人拥抱着,心不在焉地听他碎碎念着肥胖给自己带来的不适。然而此刻的庄弘,却丝毫不能与之共情、不能与他感同身受,只是万般无奈地、完成任务似的僵硬地回敬以拥抱。顺便猜测他的胸适合用什么罩杯,他的肥胖、饮食与激素水平。

    外界的一切刺激于庄弘都被毛玻璃钝化了,而他自己内心却闭锁着非常强烈的情绪体验,只能用一种“过于理性”的非理性的病态来抒发。

    关m夸了程鹤白,认为他对角色状态把握得很准。凌青原也觉得,掌握庄弘的人物节奏,于他非常容易。

    之后,便是两个主角的碰撞,一上来就是打架。

    庄弘以雷打不动的姿势下班走在大路上。他冷漠地分析街道上的景致,每走一步要踏在小方砖里面,而且间隔的砖块数量也要相等。

    孟冬不知道从哪里看出来庄弘的“蹊跷”,出言叫住他:“喂,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庄弘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不舒服。”

    孟冬和庄弘闲侃了几句,话锋忽转:“是我觉得不舒服,请你打我一顿吧。”

    庄弘更加不解:“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打你。”

    孟冬说,打他能让他爽到,而且他不计较。孟冬用各种语言煽动庄弘出手,就差立誓说自己就算残了也绝不会把他扭公安局去。庄弘无奈,决定照他所言,揍他。

    凌青原突然有一种被蛊惑的感觉。自己是庄弘,有一种长期被压抑的难言的东西正在破土萌动。而袁凭扮演的孟冬非常邪乎地一遍遍地让他出手,打人是一种宣泄,伤害别人未必就是痛苦,也可能是快感。

    在一处荒僻的厂棚里,庄弘出神望着自己拳头,犹豫着。对面孟冬嬉皮笑脸地说来啊、来啊。庄弘抬头楞楞看他,出第一拳时反应慢了半拍,随后暴风骤雨般的拳脚则纯粹自动化,完全不过大脑。

    凌青原喘着气,脑中空茫,他惶然望着自己的双手,不知所措,就像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出拳打他。这时候,听见关m喊了过。

    凌青原缓缓舒了口气,犹疑着站直了身体,走了几步问袁凭感觉怎么样。袁凭揉了揉肩窝还有小腹,虽然有垫东西,被打摔倒的动作也加了表演的成分,但实打实挨上的几下能不疼吗。

    “小程,假戏真做了啊。”

    凌青原特别抱歉,连连说了对不起。袁凭看他演得也挺真,也不是故意,就说让他下次小心点。正好那边关m叫两人看回放,他也认为程鹤白情感爆发与动作衔接非常自然,开玩笑地说他演得太“由衷”,叫他下手悠着点。

    孟冬被庄弘打爽,被虐得异常开心,这反倒刺激了庄弘,让他认为这或是一种不错的消遣方式。孟冬提出自己来打他,让他体会体会。庄弘答应了。

    这一段从单人出击到对打的戏,关m让两个演员磨了好几天。这一幕,要表现的冲突矛盾太多,必须精益求精。

    关m给程鹤白讲戏,解剖庄弘这个人物在这一幕里,从被动伤害别人,到主动伤害别人获得快乐,再到被伤害以及寻求伤害获得快乐。而孟冬,是他转变的主导者。

    伤害别人和被伤害以获得快慰,这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还有充满暴虐的疯狂的孟冬,怪异的举动也让人胆战心惊。凌青原有些犹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为了演戏方便,他把订婚戒穿在项链戴在脖上,左手中指并没有银白色的闪光。

    “庄弘,你原来是用虚假的理性禁锢自己。发泄,你爱上了这种感觉。被禁锢的东西开始逃脱理性的掌控。”关m说:“你对孟冬从不解、困惑,变为依恋,你庆幸自己找到了一条自我开解的良途。你的转变,是这一幕的戏眼。”

    关m转头又去提醒袁凭要表现出的狠虐与暴戾,主导者与权威的状态。看似主动求虐,实则为显性的施暴者。

    高强度的拍摄一直在持续。庄弘和孟冬通过互殴建立起非此即彼的“友情”,两人都发现这种搏斗相当有益,并力图推广。于是,“斗击协会”成立了。

    凌青原完成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空无一人的大屋子,有并始终只有一个人居住。凌青原在客厅中站定,面对镜子看见了一个陌生人。这是他家,镜子里的人……是谁。

    脖子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舒服。天气转冷,他穿着长袖衬衫薄开衫,是衣领挠着脖子发痒吗。凌青原探手摸去,勾出来一个吊坠。他的戒指。

    凌青原想起来了,谭岳。他在南方森林取景拍摄,经常没有信号。谭岳和他,曾经对着这面镜子做爱。他们交换了戒指,亲吻并铭记彼此。等等,“他”是谁。这家的主人无疑是自己,可是这面镜子照出来的,曾经在这里对着镜子布云散雨的“他”是谁。

    凌青原四下茫然,沾染室温的冰冷的戒指被贴身放回,由胸口至周身引得一阵寒战。举步回到自己房间,看见空荡的大床,他莫名,为什么屋里会有这件家具。

    凌青原蹬了鞋子机械地爬到床上,缩在一角蜷缩着抱起另一个枕头。那个枕头上那人的气息已经很淡很淡,淡得几乎闻不出,叫人怀疑他是否存在过。凌青原双腿和手臂夹着枕头,双手捂着脸,内外交加的迷乱之中,他失眠了。

    《斗击》还在有条不紊地拍摄中。除了两两互殴,“协会”里的各种低级趣味恶作剧爆发出来,打碎汽车玻璃窗都是小事,有人在邻居家的牛奶瓶里解小便。凌青原看得一阵阵作呕。

    “小程,关导有时候就是有些任性。不管能不能要,他总是把素材先拍了。”袁凭颇有经验,早已习惯关m诡异的品味。

    凌青原让袁凭再叫一遍自己的名字,袁凭困惑着照做。那天晚上收工回家,凌青原疯狂地翻开衣柜抽屉,翻出床单被罩,机械地、没有任何犹豫地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蒙上了布。

    庄弘和孟冬是“斗击协会”的双王。他们是创办者、领导者,所有协会会员行动指南和崇敬的对象。孟冬开始在自己的崇拜者中散布极端反叛的言论,宣扬暴力万岁。庄弘还存有一线理性,私下里和孟冬商量是否过火。结果两人又是一番肢体纠缠。他们之间,若是心有不畅,必然宣之于暴。若是意见相左,也一定付诸拳脚。

    凌青原已经非常习惯和袁凭搏斗戏的节奏,或者说庄弘已经沉溺在这种方式的宣泄中。日日回家,带些小轻伤已经是家常便饭,他甚至在拍摄中主动迎合袁凭的出击。

    拍摄刚开始时,剧情需要袁凭总被程鹤白痛打。那时袁凭虽然理解是拍戏需要,不过难免不会吐槽他太过火。到后面这一段,袁凭的孟冬掌握剧情主旋律,每每都是他压制程鹤白。根据故事,孟冬的暴君个性一步步释放,基本上到后来庄弘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地。

    袁凭觉得所有戏,程鹤白这个演员很配合,很好搭。拍打斗的片段,被自己痛殴,或者失手打伤,他一句怨言也没有。

    这可让化妆师伤透了脑筋,要掩盖他体表暴露的青紫。而当事人偏偏极其无所谓。

    又是一次收工,剧组拽着程鹤白,要帮他料理故意“撞在”孟冬刀口上弄出的伤。刀当然是假的,捅一下也得乌青破皮。上药的小姑娘让他听任自己擦药水,没话找话地问他疼不疼。

    凌青原说了句不疼,配合她的指示,敞开衣扣露出右胸口上方的红痕。

    小姑娘笑嘻嘻地看着他对自己露出皮肉,嘴里闲散地说着:“庄弘可不就是这样嘛,被孟冬虐上瘾了。心里不爽去找他讨打,对他有不快也去讨打。这俩人,若合一人精分可不就是自攻自受嘛。”剧组小姑娘知道故事结局,满脑子的歪歪。

    凌青原浅浅地附和。庄弘和孟冬已然难辨彼此,难分难解。

    之后某一天,凌青原接到一通陌生旧识的电话,约他得空聚一下。凌青原找了自己戏份不多的日子和他定下。那晚,按照约定,两人在某高级餐厅的私密包厢内碰面。

    凌青原进门,发现那人已经如席就坐了。凌青原转到他对面坐下,用庄弘一般情感淡漠、毫无波澜的声音招呼道:“好久不见,邵伟乾先生。”

    此人正是好运躲过宏新船翻的邵伟乾。他端详着对面的人稳声道:“你能这么干脆答应我,我很意外。以我们俩的‘交情’,我想,你这辈子无视我、敌视我,都是意料之中的。”

    六月之后凌青原与任何姓邵的人再无瓜葛。知根知底的两个人,虽然招呼不多,却对彼此双方面目为何心里有底。凌青原略加思索,想他父辈兄辈都已收监,这时候找自己不知究竟为了什么。于是,凌青原毫无情绪起伏地问他缘故。

    邵伟乾倒是不含糊地直入主题:“对于你,我家亏缺,落得这般下场,你说活该、说制裁,我也不打算申辩什么。不过……”

    “你究竟怎么死的,你我皆知。我家人操刀,操纵舆论是不错。可是真正心怀杀机的凌公子还在外面蹦q。我为我家觉得冤。说到底,三家之中,宏新不过是位居中游,上下受制,听人驱使罢了。

    “咱都知道,是那位公子哥想要杀你,借刀杀人。我今儿想和你商量,或者请求:不知你愿不愿意认回你父亲,揭露凌道远的心机。”

    原来如此。大幕落下,余韵未散。邵伟乾心有不甘,又鸣不平。邵家倾覆,他是想让凌道远与自家一起鱼死网破。而他撺掇凌青原的理由也非常充分:害他者,不应有一人漏网。

    凌青原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抬眼看他。对面也有些好奇地端详他跌打的新伤,以及明显有些呆滞的模样。

    “认回……父亲?”

    “你该明白,凌道远知晓你是凌青原。他现在虽然在美国禁足,难保将来被放出来祸害,或者在你父亲死后重新谋害你。与其这样,不如直接公开你的身份。况且你冤死一事已经洗清。”

    邵伟乾干脆破罐子破摔。他家人反正杀人获罪不能翻案,不公平的是最大的杀人者凌道远依旧外于制裁。手执刀,心执刀孰轻孰重,凭什么就前者锒铛,而后者放荡。

    凌青原恍然意识到,这三家人建立在脆弱地基上的“友谊”。大难来时各顾各,有利可图抱成团。一朝自个儿下水,恨不得全盘诛连,掀得底朝天来陪葬――方才公平。

    邵伟乾看凌青原依旧茫然迟钝,又加把力把火烧起来:“现在凌道远是被你父亲宽容的。当然,凌牧先生已经老了。不管他多么坚毅,送了一次黑发人,总不忍心再送一次。所以他才在知晓你可能死于继承纠葛的情况下,包庇了凌道远。”

    邵伟乾自然是想见凌道远倒台。在他的深层意图中,倘若凌青原回去这么一折腾,曝出凌家兄弟相残的家丑,让撤资上岸的牧海集团顺道失势,拖连魏丰,他也乐此不疲。

    邵伟乾谆谆善诱,动之以情:“你若认回父亲,对老人是安慰也是孝顺。家产之利或于你不是诱惑。不过,若能彻底揭发凌道远,也能够让你自己的处境平安。”

    邵伟乾不提凌牧被金钱以及三家利用扭曲的为父者之心,反倒顺着自己的逻辑和目的,继续游说凌青原:“你不知道吧,做父亲的一定是爱你的。十年前《忍冬》进奥奖那回,他专门去看过你。他想过出资给你拍电影,他想过留财产给你。你走之后,多次询问你遗作的拍摄情况。”

    凌青原呕心,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都要你死我活,恨不得都拉来垫背。自己认回父亲,揭露凌道远的阴谋行为,难道说,对于狱中的邵家人就是莫大的安慰。害人者都一网打尽,哪怕邵家人也不自由,心里能觉得公平了?

    凌牧很想念他。邵伟乾把凌青原的亲情当做谈判的诱饵,以彼此都大有裨益、何乐不为来包装,他告诉凌青原,双方理该如此,一拍即合。

    凌青原吞了口吐沫,拒绝了邵伟乾不动声色的要挟:“凌牧是凌青原的生父不错。但是他儿子已经死了。我是程鹤白。”

    邵伟乾筷子敲了敲餐碟:“可惜凌道远未必这样看。他论罪,你也平安。他在外,必定还会报复你。不止因为你是‘凌青原’,也因为你知道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认回你父亲吧。他会爱你的,他会加倍爱你。你的处境也会更稳妥。”

    “不,我是程鹤白。程鹤白的父亲已经死了。凌牧的大儿子也已经死了。”

    邵伟乾对凌青原的固执深感不解,他正欲用凌道远的狠绝心思来说服凌青原,他想告诉凌青原一年前凌道远母子是怎样埋下杀机,说动了邵家配合。他想告诉凌青原,前段时间他和谭岳的绯闻,正是凌道远推手曝出。还有六月份他险些又被害的事儿……

    可对面的神情木僵的年轻人坚决地起身离席,道了告辞。

    告别邵伟乾局散回家,凌青原孤坐在沙发里。黑灯瞎火,看不见任何光景。镜面蒙尘,看不清里面的人影。凌青原环抱膝盖,漏出一丝苦笑:“认回父亲,揭露凌道远……说得好听,不过是将亲情一而再地……利用。”

    第93章 九十三章

    神秘森林的最后一出戏完成,《夜空下的游乐场》在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中杀青。剧组的工作人员,大都和两位可爱的小主演建立了深厚感情。亦文和婷婷就像是精灵一样,纯粹美好,天真活泼。

    “青原一定会喜欢的。”谭岳对老慕说。

    两位小可爱的本色出演毫无造作。戏中的玲子从羞怯被欺负的小姑娘,在小多多和这片秘境的影响下,变成一个乐观活泼的小天使。小多多的命运,也按照谭岳的意图进行了修改,他雨中失足落水,并没有离开人世。故事的结尾充满想象,两个孩子守护秘境,却并不把秘境当做自己的私有物,而是用心呵护、精心营造,期待更多小朋友发现。

    “看出来了,你给他的情书。”慕德礼敞着风衣,两手揣兜里呼啦啦地扇着,一开一合跟座钟里准点报时的布谷鸟差不多。

    谭岳背着手,左手拇指轻轻绕着中指的戒指来回抚摸。一别又是几个月,偶尔电话联系,对面也忙着赶戏时间总凑不上趟儿。实在是……太想他了

    “你出师真快,差不多能独当一面。下回当不了演员回来做导演呗。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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