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唐从筠半蹲在了床边,盯着虚弱的孟退然,他有些猜到老人即将对他说什么。但孟退然只是看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良久他才悠悠开口道:
    “你太聪明了,”他叹了一口气,“已经猜到我想说什么了,对吧?”
    唐从筠有些惊讶,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表情露了馅,慌忙收拾了一边自己所有的眼神和小动作,随后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动作不仅没有道理还十分的欲盖弥彰。
    “聪明又不是坏事,有什么好藏的?”听了这话,唐从筠更加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就好像是自己的心事被扒光了放在人面前一样。
    “我知道你和小北的事情,虽然你俩也没想藏着掖着…你跟着他可真是找了条苦路走。”孟退然对这位小少爷绝对不陌生,当时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唐家出了个“大逆不道”的儿子,
    唐从筠笑了笑,自然露出两个酒窝回应道:“是我自己的选的。”
    孟退然沉默良久,眼神复杂得让人捋不出一根线头,开了个和之前毫不相关的话头:“他这个人,好像看上去是个很好‘可怜’的主儿,又好像哪里都不需要‘可怜’。”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这话说得太概括性了,唐从筠听得似懂非懂。
    “经历的事情足以让一个人消沉颓废很长一段时间,但他只是吹了一晚上的风,喝了点酒,第二天打了药剂就出门接头…也算是他的优点吧,心态好,怎么也不出问题,不用担心轻生跳楼这种问题,多大的打击都能重新爬起来。”
    唐从筠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他想:真的有人不需要安慰吗?真的有人百毒不侵吗?真的有人在绝境逼迫之下,一个回避逃跑的念头都没有吗?
    “你在怀疑。”孟退然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一秒就看出唐从筠内心的那些“自问”。但老人没有一丝一毫不被信任而产生的不适,保持淡然的微笑。
    “你在心疼。”他说话一针见血,若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来看锋北,绝对不会生出这样的反问,他们大多可能会觉得难以触及,那人仿佛高高在上,不需要治愈疗伤脱离人世,也可能会觉得这些都是假话,怎么会有人坚定成这样?随后全盘否定。
    只有一种人不一样,那便是爱人,他始终觉得这位刀枪不入的大神是血肉之躯,即使被人证明,被行动证明,此人确实不需要停顿歇脚,也依旧觉得他是一个会痛会哭的人,哪天就会被寒冷吹垮,寻求一个温暖的火炉。
    “是。”唐从筠点了点头,承认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在面前这位的眼睛下完全近乎透明,干脆也不藏了,再说,也没什么好藏的。
    “小北不是个会开大船的人,这就是他为什么适合引领直系军队的原因。”孟退然可能真是病入膏肓了,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短短几秒钟他说的话和前面完全接不上趟。
    “什么?”唐从筠听得一愣,似乎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老人要和他说这些东西,揭短吗?
    “他和他的队伍必须是孤帆。每一个都要是出类拔萃,即使撑着破木筏,也不会对扑面而来的风浪产生害怕的勇士…”孟退然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唐从筠抢了先,他像是生怕被丢出去似的保证:“我不会退缩的,叔叔。”
    孟退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是应了这一声“叔叔”,近乎柔情地轻拍他的头发,“但是时代有先锋者,也要有领导者,一艘会载着所有人往前走的战船必不可少,它才是大部队,也是主力军。”
    说完这句话,唐从筠就被孟退然请出了房间,他对于孟退然这番话似懂非懂,准确说是懂了,但又觉得有些不真实。
    刚出门就碰到了蹲在门口和那粉红色的机器人大眼瞪…电子眼的锋北,而且这两货还瞪得格外起劲,一个张着充满疑惑的“线条眼睛”,配上飘忽的机器耳朵竟然有些莫名的娇俏,另外一个一对桃花潭里盛着笑,淡色的琉璃珠盯着机器人,似乎把它当成了某种乐子。
    不过可能是因为两边长得都不差,对视起来险些跨越生命和物种,产生了种近乎诡异的含情脉脉。
    “你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和他老人家在里面唇舌大战三百回合,最后看谁说得过谁呢。”锋北说这话的时候抬起头来,眼中笑意更盛,就这么看着唐从筠有些恍惚的表情,“哟,这是怎么了,他老人家让你和我分手了?”
    “没什么,”唐从筠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他不知道锋北在这里待了多久,刚才那些话他有没有听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勾唇笑了笑转移话题,“北哥,你刚才去看电脑发现了什么吗?”
    “妈的,真他妈一屋子的叛徒。”锋北骂了一句,“阳奉阴违,我明天就可以退位了。”
    “怎么了?”唐从筠看他表情没有什么地位不保的怨愤,反而还用脚尖去招地上的机器人,蹲下身子把可怜又充满疑惑的机器人从他“脚下”解救出来。
    “烽以楠,这吃里扒外的小王八蛋,那天晚上就是她送孟老部长出去的,现在都还给我装不知道呢,”锋北的“旧乐子”突然没了,只好找了个“新乐子”,军靴上的金属链一碰发出响动,唐从筠的裤脚就被轻微撩了起来。
    “北哥,能动嘴不要动手,”唐从筠当即呼吸一窒,充满委屈地把这种充满了禁忌快|感的话题变成了关于文明社会到底能不能伤人的话题,“文明社会,不能踹我吧,你这一脚过来我就散架了…格斗第一?”
    “踹散架了才好,”锋北听他这语气干脆收回腿装聋,顺便头也扭过去了,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一个,“电脑里的事情,说几遍太麻烦了,等所有人来了一起说吧,我给以楠发了紧急召回,她还有几分钟就来了。”
    “她也不知道吗?”唐从筠问道。
    “她只是个司机,负责接送,出了什么事她哪里知道,别看她平常最闹腾,最能惹祸,实际上最做不出出格的事情,要是让她知道了孟老部长出事,她不得立刻一个通讯打过来,还能在外面待到现在都没动静?”锋北瞥他一眼,“不像蔡晨程阑这俩,先斩后奏第一人,简直一个比一个能憋,出去不动声色的,回来就能给你下跪认错,毛病大。”
    唐从筠听着他的话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后就听到了楼梯上传来的高跟鞋声——烽以楠是跑上来的,发丝有点散乱,看表情应该是知道了孟退然的事情,她缓缓走到锋北的面前,眼圈渐渐红了。
    嘴唇颤抖,张了张嘴音节好像是慢了一步,直到一滴泪从脸颊滑过才被人听见
    ——“哥,我们没有家了。”她说得很轻,就像是稍微音量大一点,它的重量就会让人不堪重负,把人压垮,但似乎这种轻飘飘的,杀伤力也不怎么低下,锋北闻言再次紧紧闭了一次眼,好像这么一睁一闭就可以把差点泄露出的情绪全都憋回去。
    锋北的眼睛长得绝对是一顶一的好看,比如现在,不浓密但根根分明的睫毛轻微触碰下眼睑,给人一种虚幻的“画卷感”,也正是这种虚幻的感觉,让人觉得此时这双琉璃珠一定充满了平日里看不到的东西。
    下一秒,锋北重新睁开眼睛,指了指紧闭的门,示意她进去。
    “没事,”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作势要走,“我们去楼下等,她待会儿就会下来的。”
    唐从筠沉默片刻,迈起步子从背后抱住了锋北,双手从他腰侧穿过,头落在那人的颈窝,他低声道:“北哥,你伤心了我看得出来,我不是瞎子,我也不会装瞎…你有什么事情当然可以和我说。”
    “不至于,你安慰安慰里面那位就可以了。”锋北的话说到一半,就发觉腰间的那双手蓦然收紧,他刚想问一句“想干嘛”就被那人狠狠叼住了脖颈上的软肉。
    接着,那人有些凶恶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劲儿,泄愤似的咬了上去,下嘴到还挺重,咬得锋北一瞬间全身肌肉绷紧,要不是叼住的是侧面,他还以为这货是想要把他的气管咬断。
    “你什么毛病,把我当磨牙棒。”锋北一手去扒开搂得越来越紧的手,一手试着推开那人的脑袋。
    可惜这位咬得有些上头了,表情看上去都有点“茹毛饮血”的穷凶极恶。牙磨了半天才松开来,退开两步。可怜的倒是锋北,这位置咬得真是不好,处于衣领只能遮一半的,就这么看上去,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思。
    “下楼。”锋北拿起衣领蹭掉口水,黑脸头也不回地指挥道。
    “北哥…”罪魁祸首似乎依旧贼心不死,立志要把自己的话说完,可惜听者没有耐心了,回头瞥了一眼,选择用了小时候学校老师惯用的语气道:“再多说一句就把你嘴用胶水贴起来,下楼,你下楼要用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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