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到周季深的时候,周玄清那些憋在心里的话又都咽了下去。
    一边的徐嬷嬷正端着醒酒汤喂他喝下,嘴里还不停的哄着:“来,国公爷,咱们把这个喝了,很快头就不痛了……”
    周玄清瞧着,只觉不可置信,他觉得徐嬷嬷的那种语气,像极了母亲哄阿蕴喝药时候的样子。
    国公爷依旧发着脾气,桌子拍的‘砰砰’响,眼睛都瞪圆了:“不喝,不喝,阿婉呢?我要找阿婉……”
    他浑身酒臭味,胡子拉碴,不过这么短时日不见,瞧着竟是老了许多。
    从前那一丝不苟浑身整洁的模样再不见了,此刻这一身碧青色长锻衣裳上满是油渍,邋里邋遢的,像是很久没有洗漱。
    周玄清一时怔楞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回来看到的会是这样的状况。
    他印象里的父亲,从来不是这个模样,即便是最狼狈的时候,他都是极为清醒的,或是为自己辩解,或是为自己找个靠山,亦或是干脆消失不见。
    徐嬷嬷好不容易喂完醒酒汤,才看到周玄清立在门前,连忙放下碗,匆匆行礼:“世子,您可算回来了。”
    “他这是喝醉了?”
    徐嬷嬷没有说话,周玄清立时就明白了。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看过大夫了么?”
    “大夫压根近不了身。”徐嬷嬷回头看了一眼,又叹了口气:“就是这两日,我瞧着不对,就不让国公爷出去了,他就闹的厉害。”
    周玄清点点头,冷静的走到周季深身边,才抬头吩咐下去:“吩咐下去,多抬些水到耳房去。”
    第81章 并肩的第七天
    徐嬷嬷连连摆手, 有些焦急:“不行的,世子, 国公爷不让人近身……”
    国公夫人治家甚严,即便是一段时日未归,这寿安院依旧如昨。
    周玄清摇头,嗓音平稳,神情缓和了不少:“不碍事的,嬷嬷,你去吧。”
    他扶起周季深, 周季深竟也随着起来了,只是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像是不愿说话。
    徐嬷嬷见确实无事,便也吩咐了下去, 周玄清扶着他往耳房去, 心里有些想不通, 周季深的性子, 怎么也不会落到跟人打架的地步。
    “父亲,咱们洗漱吧。”
    周季深闻言点了点头, 瞧着又不像是失了智的模样。
    周玄清一边试着水温一边想着,父亲竟是这么脆弱么?叶婉走了,他就这样哭天抢地,那当初又何必娶母亲?
    又想起自己那手腕铁血的祖父, 周玄清叹了口气, 这一场乱点鸳鸯的闹剧, 到了如今,都收不了场。
    大夫也很快就来了,这次周季深不言不语的很配合, 周玄清总觉得他只是喝醉了。
    “国公爷血气顺畅,身体康健,并无大碍。”大夫捋着胡子细细的诊治了一番,发现确实没什么事情。
    可周玄清总觉得哪里不对,又问徐嬷嬷:“父亲这些日子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徐嬷嬷仔细的回忆了下,才不确定的道:“国公爷好像有很多事不记得了,也不是不记得了,就,好像很混乱的样子,说的话也奇奇怪怪,不过没一会又好些了,我也就没当回事。”
    周玄清立刻将周季深身边的小厮喊了来,那小厮倒是说的清楚些:“世子,国公爷这两日会突然忘记一些事情,不过很快又好了,就是情绪有些变化,有的时候会突然发脾气。”
    大夫倒是拧眉沉思了起来,又重新摸脉,良久复又摇头,有些不确定,满脸欲言又止。
    “这病症我曾经遇到过,不过,那人是发了癔症之后才找到我,我也是通过他家人了解到一些情况,早期时候与国公爷的病症很像。”
    周玄清直觉不好,只冷静的道:“最坏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夫摇头:“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只是再不能如常人,严重的到最后行事记忆会如孩童一般,不过这是最差的,我遇到那病人的时候,他是已经六十五了,可国公爷尚还不到呢,事情有转机也说不定……”
    周季深这一辈子,并未操过什么心,平日保养得宜,养尊处优,此时瞧着,像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竟会得一个与老人家一样的病。
    喝了醒酒汤,又洗了个澡,唤来丫头给他馆发修面,周季深瞧着又恢复了往日的翩翩君子模样。
    “清儿,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儿吧。”周季深呆呆的坐在窗前,眉头紧拧,郁郁不欢。
    周玄清松了口气,说话还清醒,大概喝了大夫的药,应该会好些。
    “父亲,您好好在府中呆着,母亲不日便会回来的。”
    周季深望着院子中的绿草如茵,点了点头,眸中清醒。
    长宁院也没什么变化,云央看管的很好,出来迎接时瞧着周玄清身后空空荡荡,满脸掩不住的失望。
    周玄清:……
    “世子,阿年怎么没一起回来?”云央最后还是忍不住,悄悄问出了声儿。
    周玄清朝正屋走,闻言侧目瞧了她一眼,还是开了口:“三月廿四,我会娶她回来。”
    云央瞬时瞪圆了眼,连连开口问:“真的嘛?真的嘛?世子,阿年要回来了?”
    周玄清点了点头,便进了屋中,看着云央在院子里高兴的忙忙碌碌,心头不由也高兴起来,总归是有件喜事了。
    趁着天还未黑,又去陈家看看周玄宁。
    给阿蕴带了不少阿年编的小玩意,阿蕴还挺喜欢的,揪着周玄清问个不停:“舅舅,阿年什么时候回来啊?”
    “等我娶亲的时候就回来了”
    “舅舅要娶舅母了?那阿年怎么办呀?”
    “阿年就是你舅母。”
    阿蕴闻言便皱眉,坐在一边沉思,小小的脸上满是萧索。
    周玄清看了眼周玄宁,指指阿蕴:“他最近怎么了?”
    周玄宁乐不可支,看起来幸灾乐祸的:“他的好朋友小胖搬家了,现在没人陪他玩,估计以为阿年以后也不能陪他玩才烦恼吧。”
    “唔,”周玄清点头,“阿年以后是不能陪他玩。”
    周玄宁:……
    两人又谈到周季深,周玄宁无奈叹气:“父亲如今已经糊涂了,叶婉走了,他就这样不顾惜自己,到时候母亲若是回来,肯定又是一场灾难。”
    周玄清良久才开口:“不会的。”
    周玄宁说着又端了个檀木盒子出来,递给周玄清:“喏,这是叶繁星走之前派人送过来的,说是给阿年的,你拿着吧,我怕我忘记了。”
    周玄清接过,又看向周玄宁:“阿姐,回府住吧,这陈家,不待也罢。”
    “先不回了,我一个人现在过的挺快活的,何况阿蕴还小呢。”
    周玄宁看着阿蕴,满眼慈爱,“你终于也快成亲了,说真的,阿年与你很相配,阿弟,恭喜你。”
    那满眼藏不住的春意,周玄宁早就瞧出来了。
    周玄清嘴角压不住的上扬,矜持的点头:“谢谢阿姐。”
    两人其实很久没有认真说过话了,想来阿年在其中还充当了不少角色。
    暮色四合,周玄清用完饭后回去,端着那个檀木盒子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动,虽说不知道他给阿年留了什么,可君子不动他人委托之物。
    他还将叶繁星留在他这的镯子收了起来,添妆嘛,也不差这个镯子,周玄清将镯子藏到了屉子最深处,也不打算拿出来了。
    第二日,周玄清就销假去上值了,卿风一看到他,十分夸张的抱着他就哭。
    “清哥,你可算回来了。”
    周玄清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立刻推开他,冷冷淡淡的道:“怎么了?”
    卿风假装哭哭啼啼的,抱着周玄清的手臂不撒手:“清哥,我打不过一个女人,没天理啊。”
    周玄清看着卿风,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
    “那你做什么要娶她?”周玄清忽然想起卿风从前说的话,还是劝了句,“你不是喜欢她么?这才成婚多久,就开始打架了?”
    卿风不住的摇头:“我也没想过,闻彻寒她现在这么能打啊,还有她的那条狗……”
    周玄清:……
    你俩能在一起,全凭月老把那条红绳打了个死结。
    “听闻鸳宁郡主在定北娘子军中,是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你之前没打听清楚么?”
    卿风红了脸:“她比幼时好看了许多,我,我一时忘记了。”说着又忆起鸳宁的好来,“其实娘子也挺好的,会跟我笑,还给我做好吃的,还说要与我生许多孩子……”
    周玄清:……
    立刻一把拍开他,神经病。
    不想看他说着废话实则炫耀的样子,周玄清嘴角抽了两下,打断了:“我也快要成亲了。”
    卿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我也要成亲了。”
    没有一盏茶的功夫,整个昭文馆就全都知道了,个个都说要喝喜酒。
    周玄清无奈扶额,早知道就不跟他比了,却也耐不住嘴角上翘,那喜色怎么都藏不住。
    日子便也不紧不慢的过去了,叶辞凉风,秋日终于散尽了她的萧瑟。
    秋去冬来,玉京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周玄清终于收到阿年的第一封信。
    他坐在后罩房的窗前,一字一句的看着信,里面写了许多趣事儿,杜明灿的孩子回来了,把舅舅的花儿糟蹋个干净,舅舅气的跳脚……
    信里最后一句,阿年说再没有登徒子爬窗子了,有些想念。
    周玄清看到这儿,终于是笑出了声儿,摩挲着手里的玉桃,温润滑腻,看着窗外白雪皑皑的院子,思念骤生。
    永城好像依旧还在秋日里,不再阴雨绵绵,反而显出了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阿年陪着国公夫人理着花草,方才看过许多账册,国公夫人总算满意了些许。
    如今阿年已是能轻松应付国公夫人,只是身份的转变还未彻底,面对长辈,总是有些气短。
    入冬了,即便是在永城,国公夫人也觉得冷,抹额都戴上了,这还是阿年亲手做的,国公夫人那日笑着接过,说很喜欢。
    “你很怕我?”
    阿年一怔,随后摇了摇头:“夫人,我只是尊敬您。”
    国公夫人现在整日吃斋念佛,哪有从前那种威仪,打眼一瞧,也不过是个寻常和善的妇人。
    “我从前做了许多错事,连累清儿受过,你虽身份低微,可你能叫清儿高兴,这便是最好的,我只盼你们能和和美美,不要像我和国公爷,做一辈子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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