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踏入内殿,就知道她今日心情不好。

    饭没吃,内殿的灯也没点,估计是从皇世孙的灵堂回来,受了打击。

    别说是她,他内心何尝不有所震动呢?他不曾有过孩子,不知道抱着孩子看他在臂膀渐渐没了气息是怎样一种伤心难过,但看太子的模样,估计是比让他自己去死更要痛苦百倍的。

    他不说话,走过去静静地陪她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禾生看了看握着的手,出声道:“你都不问问怎么了。”

    沈灝一笑:“不用说也知道。”

    禾生低下头:“是我想太多了吗?”

    沈灝捏捏她的皓腕:“不,这样的事本身就很可怕。”

    禾生问:“你也怕吗?”

    沈灝点头:“怕。”

    她皱眉,有些不知所措。如果连他都觉得怕,那可该怎么办?

    他继续道:“可是以后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

    她的愁颜瞧了实在令人担心,他亲亲她的脸,道:“我不是太子,不会火烧眉头了还没有任何察觉。你要相信我。小傻瓜,笑一笑,不准想了。“

    他的手指伸上去,按住她的嘴角,轻轻往上一提,弄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禾生与他对视着,望见他眼里充满自信的笑意,忽地一下就安下心来。

    他是这样强大的存在,她不该怀疑的。

    从悲伤情绪中抽身,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咳了咳,将话题转移:“王爷,晚上我们吃什么?”

    沈灝配合地想了想,道:“你想吃什么?”

    她抿嘴,道:“想吃猪蹄膀子。”

    他哈哈一笑,点点她的鼻头:“你怎么可以吃自己的同类呢,太残忍了。”

    她啊一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脸上恼恼,嗔笑掐他:“你才是猪!”

    没想到他根本没有反驳,反而很大方地承认了:“我娘子是头小母猪,我当然也是头与之相配的猪。”

    他说的一本正经,丝毫不带开玩笑的神情,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如此淡定地将这番话说出的。禾生投入他怀里笑,心情顿时轻松了很多。

    是啊有什么好想的,大不了她拼上命,也要和他一起保护好自己未来的孩子。王爷说的对。他不是太子,她也不是太子妃,他们不会像那样貌合神离,连见上一面,也需要太子妃处心积虑地筹谋。

    正如他以前所说的,他们要做这世上最恩爱最幸福的夫妻。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要相信他。

    如今已是开春,冰雪彻底消融,这几日连下几场大雨,好不容易天气放晴,宋瑶的帖子就送来了。

    太阳高高挂着,却并不炎热,风轻轻吹着,吹得人心头畅爽。

    马车里,宋瑶低头,车上一晃一晃的,她懵懵的,没有说话。

    对面卫锦之抬眸瞧她一眼,目光淡淡的,清了清嗓子问:“你大可不必这样做。”

    宋瑶一征,抬头道:“不,这是我自己愿意的。”那日的事情,她都想清楚了。

    临阳哥哥是她第一次爱上的男人,这些日子以来,她只学会了如何去念他爱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恨他。

    她是该恨他的,他几乎毁了她所有的幻想,可是她不甘心,她不想就这么从他身边溜走,像个颓败而逃的败兵一样,远离属于自己的战场。

    他定了定眼神,不再有多余的话,望她:“你想得到什么?”

    宋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要做任何对禾生不利的事……”头垂得更低,咬唇声音细细的:“不要伤害我,如果可以的话。”

    她说完,忽地有些后悔。他已经伤害过她了,而且对于他而言,他可以不择手段地接近禾生,自然也就不会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

    卫锦之抬眸。这一回,他的目光不再淡若如水。好奇、探究、疑惑都在一瞬间交杂,却又忽低消失,深沉如他,有些事情只需一秒,便能找准所有的利弊点。

    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这一回,却有点犹豫了。

    所以他反复问她,“真的可以吗?”

    都说女人嫉妒起来是比猛兽更可怕的存在,嘴上念着禾生名字的时候,她的眼里明明有过嫉妒甚至是憎恨,却依旧可以和他说那样的话。

    她愿意帮他,唯一的条件正如她所说。

    不要伤害禾生,不要伤害她自己。

    他沉吟片刻,忽地觉得有些羞耻,或许是因为这世上竟有他看不透想不透的问题,又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执着,执着地几乎让他误以为,他有多值得被爱。

    马车行了片刻,到了东郊,她下马,怯怯问他:“你就在这里坐着吗?真的不过去?”

    她们约了一起放风筝,今日天气好,三人正巧都有空,便往一块凑了。

    禾生要来,宋瑶以为卫锦之会想要过去的。

    卫锦之却淡笑一声;“不必了。”

    他只要坐在马车上远远地望上一眼即可。

    宋瑶垂下视线,内心说不出的复杂。

    临阳哥哥…到底有多爱禾生?比她爱着他那样还要多吗?

    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因为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不多,只要一切能够如从前一般,那么便很好了。

    禾生第一个到的,拉了宋瑶的手,两人说说笑笑的,轻松惬意。

    禾生心中记挂着上次的事情,她那般忧伤神情,走时又满脸愁云,虽然不没有点破,但依旧担心着。

    思来想去的,正想说些什么,远处走来两个身影,是卫林和漠北四王子。

    禾生朝他们招手,卫林跳起来以示回应地摇着手。

    禾生看了眼宋瑶,道:“说阿肆和四王子经常吵嘴,打打闹闹的,却又恩爱似胶。想想也是,有什么值得争执执拗的,今日吵红脸,明日就好了,毕竟在一起不容易。”

    宋瑶一愣,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回头看禾生试探的眼神,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说的话惹她不开心。

    宋瑶瞬间明白过来,禾生还记挂着几日前她去王府叙话的事。

    宋瑶笑笑,“是啊在一起不容易,肯定得好好珍惜。”

    禾生见她能这般说,放下心来,不再提起,转移话题道:“以前你提起王大人喜欢垂钓,正好王爷新得了两支波斯进贡的黄金鱼竿,正愁没人陪他一起去垂钓,要不你问问王大人,看他是否有空?”

    这是想要招揽临阳哥哥了。宋瑶几乎一眼看穿,一口答应:“好的。”

    想都不用想,临阳哥哥肯定乐意去的。她甚至觉得只要是禾生提出的事情,临阳哥哥就一定会同意。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赴汤蹈火也觉得理所应当。更何况,这是他能进一步光明正大接近她的机会呢。

    宋瑶想,就是让临阳哥哥背叛三殿下投靠二殿下,说不定也只是禾生一句话的事情。

    什么时候她也能像禾生一样,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临阳哥哥也会为她做同样的事?

    卫林挽着漠北四王子的手走到跟前,羞着脸介绍。

    禾生和宋瑶使坏地问:“谁呀?阿瑶你再说一遍?”

    卫林羞笑地看她们,跺脚:“好哇,你们两个小妮子,成心让我难为情是不是?”

    漠北四王子拉她,望了禾生一眼,低声冲宋瑶道:“那可是平陵王妃、你注意点,小心平陵王削你。”

    他自以为声音小,男子爽朗的声音,就算刻意压低了,却还是被禾生和宋瑶到了。

    禾生摆手笑:“阿肆和我,一直都是这般,王子不必见外。”

    卫林一掌拍过去,戳戳拓跋的胸膛:“到没有,就你爱瞎操心。”

    堂堂大汉子,竟然摸头嘟嘴:“还不是担心你嘛,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后面那句话特别轻,几乎轻得不到。

    卫林离得近,瞪他一眼,眼中有爱意。口是心非道:“好啦我知道了,现在我已经安全被你护送至此,你快回去罢。”

    拓跋不走,靠着一棵参天大树赖着:“还是我在这里守着比较放心。”

    他这话充满爱意,卫林不太好意思地移开视线,既幸福又开心,嘴上却道:“你在这杵着我们如何尽情玩耍,姐妹几个相聚不容易,可不要被你这样毁了,你快回去罢。”

    拓跋怏怏地走开。“那我过会来接你。”

    卫林笑着摆手,语气甜蜜:“嗯我等你。”

    拓跋走出好远,卫林这才回过头,见眼前两个人眼睛弯弯笑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卫林努嘴,笑:“看我做甚,你们不也有吗?”

    禾生揽起她的手:“有是有,替你高兴而已,谁能想到四王子那样桀骜不驯的人竟能被收得如此服服帖帖,我们阿肆不简单呐。”

    卫林戳她脸:“又打趣我。”

    说罢她看了看宋瑶,见她怔怔地懵着没说话,有些奇怪,问:“阿瑶你怎么了?”

    能怎么了,无非是想到伤心事了。宋瑶摇摇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自然点,假装惊讶:“瞧你大惊小怪的,我能怎样,无非是想着自己的小姐妹被人抢了,心里头吃醋。”她捂着胸口,做出心痛万分的模样。

    卫林和禾生被逗笑,三人拿了风筝放,满山遍野地跑。

    玩累了,往铺了蓝软绸的草地上一趟,头上是蓝天碧云。

    “阿肆,四王子什么时候回漠北?”禾生转过身子,正对着问卫林。

    算起来,四王子已停留了半年之久,朝廷虽有派兵助他平复内乱,但终归是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的。

    卫林想了想,道:“可能下个月,又或许再过阵子。”

    禾生问:“那你跟他一块回去吗?”

    卫林毫不犹豫:“自然要跟着他一起的。”

    去了,这辈子可能就鲜有机会见面了。禾生有点难过,道:“那你爹娘呢?他们同意了?”

    卫林笑:“我爹娘说了,大半辈子就生了我这么一个混世崽,定是要跟着的。他们随我一起去。”

    她笑得开心,继续道:“不用担心,我会时常给你们写信的。等以后我有了孩子,定是要带她/他回望京看看的。我还想和你们其中一个结娃娃亲呢,怎么可能不回来?”

    禾生着她说这话,像是最后的诀别似的,彷佛她马上就要离开一样。

    拉了她的手道:“那你一定要记得回来。”

    卫林点点头。

    宋瑶想着卫林要离开的事情,心里堵得慌。从此以后,她在望京就再也没有说知心话的朋友了。

    禾生虽好,但她过不了心中那道坎,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顺口将临阳哥哥的事情说了出来。

    禾生回头,惊异道;“阿瑶你怎么哭了?”她连忙拿帕子为其拭泪。

    卫林凑过去,嘴里哎呦呦地嚷着,皱眉道:“我的好阿瑶,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何尝有舍得了你们呢?”

    宋瑶没说话,低头啜泣。

    卫林被带得也哭了起来。

    禾生一人手忙脚乱地,为这个擦完泪,又要安慰那个,索性停了动作,两只眼睛圆溜溜地瞪着,“不准哭了,再哭的话…”她语气一横,模样可爱:“我也哭给你们看!”

    两人一顿,瞧见彼此的狼狈模样,不知道为何觉得好笑,噗嗤一声全笑了出来。

    马车上,卫锦之撩起车窗帷幔,目光定在一个方向。

    他在看禾生,看这张他思慕已久的脸。

    对他而言,宋瑶这枚棋子,在她发现了他的心思之后,就已经成为废棋。

    他并未想要借着宋瑶来做些什么,那些他想要做的事情,宋瑶办不到,也不可能办到。只要他能够不被怀疑地多看禾生几眼,多与她说两句话,也就够了。

    在大事尘埃落定之前,他不能自乱阵脚。

    许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宋瑶下意识地朝他那边一瞥。

    卫锦之立马放下车窗帷幔。

    薄薄的一层青缎,阻断了她渴望的眼神。

    这世上最磨人的,便是苦恋了。

    宋瑶自嘲地收回实现,她这算苦恋吗?呵,可能在他眼里,她根本什么都不是。

    开春之后,天气渐渐燥热起来,换了罗衣改穿纱衣。逐渐明朗的大好景色,万物复苏,红绿叠叠。

    沈灝带禾生去种树,两人没有乘软轿,他腿脚比较快,走在前头的石阶上朝她招手:“阿生,快过来。”

    禾生满脸不高兴,“我走不动了,你背背我嘛。”

    沈灝义正严辞地拒绝了:“昨天央我时怎么说的?山路必须自己走。”

    禾生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恨不得把舌头嚼下来。

    昨天府里的大夫来请平安脉,说她最近身子有些虚,须多加注意。大夫说的委婉,其实说白了,就是说她吃太多又天天待着不活动筋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太脆弱。

    沈灝一,深表赞同。

    阿生确实被他养得太好了,最近在床上都懒得动,全靠他使劲,一会会的功夫就喊累,满头大汗的,他都不好意思下劲弄她。

    为了xing福着想,必须从根本改善问题所在。

    于是乎他拿了种树的事诱她,禾生觉得好玩,求着他带自己去。

    沈灝装作为难的样子,摸着她的下巴:“这样子啊,可是种树很累的,要先选好树种,然后挖坑,松土、填土,埋根,做起来很累的。”

    禾生盘腿同他面对面坐着,小手一挥:“我不怕累!”

    沈灝继续装:“你自己说的不怕累,带你去可以,山路可要自己走。”他特意拉长音调在末尾加了个哦。

    禾生笑嘻嘻的:“好的夫君!”

    然后就这么被绕进去了。

    哎。禾生苦着脸抬腿,一步步艰难往上爬。

    自己跳的坑,被埋了也要笑着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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