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绍仪回来已经很晚了,张妈披着衣裳站在门厅接过来白绍仪手上的公文包:“少爷回来了,少奶奶还没休息呢。”说着张妈看看楼上,白绍仪有点吃惊:“怎么还没休息,张妈你回去休息吧,我已经吃了夜宵了。”说着白绍仪径自上楼去了。

    推开卧室的门,白绍仪看见清秋正背对着门安静朝里躺着,看起来是睡着了。白绍仪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伸头看看清秋,她闭着眼却没睡着。听着身后的响动,清秋的睫毛微微眨动几下,张开眼睛看着站在床边的白绍仪,清秋默默地看着白绍仪也没说话,她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白绍仪,眼睛里忽然涌出来泪水了。白绍仪顿时惊了,一下子坐在床边关心的问:“你怎么了,我知道我最近太忙了有点疏忽你。等着案子结案了,我一定在家好好地陪着你……”话没说完,清秋一下子扑进了白绍仪的怀里委屈的哭起来。

    白绍仪以为是清秋在外面受了委屈,拍着她的后背低声的安慰着:“肯定是你遇见了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我帮着你出出主意。其实妇女协会的事情不过是个消遣,你做的不开心回家就好了。”清秋缩在白绍仪的怀里,哭了一阵,她哽咽着说:“我们干脆回老家吧,我再也不想在上海呆一天了。”白绍仪觉得胸前的衬衫都湿透了,听着清秋的话他感觉到肯定是清秋遇见了为难的事,于是搂着清秋仔细问起来。

    清秋又羞又窘把今天吴太太的话都说了:“我是以为那个没想到,她竟然和我说那样的话。你要是不相信我——”清秋说到这里哽咽一声说不下去了。在清秋的思想里,她已经是嫁人的已婚妇女竟然还有人对她有非分之想,一定是她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一个女人被贴上不检点的标签,在清秋看来不啻于一场灾难。她内心又羞又气,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做错了,才惹来一场的是非。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自己,最要紧的清秋担心白绍仪知道了会误解自己。

    她从饭店回家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毫无生气的瘫在沙发上,只是默默地不说话,张妈看见清秋的样子很担心的说:“少奶奶是累了么,怎么不见元元和小彘呢?“

    清秋才想起来她竟然忘记了接孩子回家,可是眼前她实在没力气面对别的事情了,清秋无奈的说:“我想时间不早了就把他们放在大哥家里了,等着明天我没事了再去接他们回来吧,我吃了晚饭你别忙了,我上去休息了。一般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张妈看清秋脸色难看,想着她这几天是累:“少奶奶可是累坏了。每天不是这里有集会就是那边有活动的,看上去竟然比上学还累呢。少奶奶好好地休息几天吧。脸色都难看了,我明天叫厨房炖燕窝给少奶奶补一补。”

    清秋一个人回到房里,她扑在床上伤心的哭起来。她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可是一肚子的委屈很难和谁说出口。她担心若是白绍仪知道了,家里的亲戚朋友知道了自己该怎么见人呢?清秋忽然想起来远在欧洲的公婆他们对自己比亲生的女儿还好。若是今天的事情被被公婆知道了,自己改怎么在家里立足呢。清秋煎熬了一晚上,虽然心里伤心难受,可是面子上不能露出来一点,她强自镇定的躺下,听着外面的动静。听着楼梯上有脚步声,清秋知道是白绍仪回家了。她虽然躺在床上,其实内心却已经是波澜迭起了,心里五味陈杂就像是开了的油锅,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等着白绍仪走进房间,她感受到丈夫的眼神,清秋再也忍受不住所有的情绪都爆发出来了。既然话已经出口,清秋索性对着丈夫倾吐一切 。说起来奇怪,她刚才的担心都不见了,只剩下倾诉之后的平静。清秋靠在白绍仪的胸前,抽噎着:“我再也不去什么妇女协会了,她们一个个看着道貌岸然,谁知背地里却是那样龌龊!”

    想着吴太太今天晚上的表现,清秋根本不敢相信,平日总是同情底层妇女,一力宣扬妇女要自强,听见小媳妇受气,女童辍学,看见纱厂做工的童工会掉眼泪的吴太太怎么会有另一张势力,贪婪的嘴脸。她完全把女人的身体和感情看成可以交换的物品,想着她对姜女士的羡慕神色,清秋想可能那张脸才是她本来的面目吧。清秋越觉得自己去妇女协会也是她计算的一部分。

    白绍仪听着妻子的倾诉,眼神一闪。他胳膊暗暗使劲,紧紧地把清秋圈在怀里,白绍仪温柔的吻吻清秋的额头,温柔的说:“别拿着别人龌龊惩罚自己,清秋你的心真的是太纯净了。好了别把那些事情放在心上,我想吴太太可能是想拿着别人做自己飞黄腾达的阶梯了。我们犯不着和那样的人为伍,你不想去就不去了。别生气了,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还能被人垂涎三尺。可见我的眼光和运气真的太好了。”白绍仪拿着放在床头上的手绢擦擦清秋的脸,接着说:“我仿佛听见些风声,说吴太太在妇女协会主任的位子上一直稳如泰山

    是因为她以前年轻的时候和某位大员有点风声。她这个位子还不是——换来的。她现在也就是上了年纪,若是她年轻几岁,可能吴先生的官就做的更高了。她就是个王婆一般的人物。其实这样的人一直都在,只是大家都披着道貌岸然的外衣不肯露出马脚罢了。我这几年接了感情纠纷的官司还少么,比这个更叫人惊掉下巴的事情还多着呢。前些时候电影明星的离婚案不必这个更热闹么?”

    清秋慢慢的恢复了理智,她虽然有身体和精神上的洁癖,可是清秋经历了两世,对着世事复杂还是有认识的。只是清秋认为她自己行的端做得正,那些龌龊找不上来自己。所以等着吴太太说出来的话时候,清秋一时难以相信,反应特别激烈。现在清秋慢慢的冷静下来,她想着吴太太平常的样子,无奈的说:“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把道德放在嘴上的人,没准越是个伪君子。难怪说伪君子比真小人更可恨。这些伪君子就像是盘在枯叶堆里面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就窜出来,咬你一口。”

    “可是吴太太的那些话是她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别有缘由?她若是没几分把握怎么会和我说那样的话?”清秋忽然想起来吴太太就算是有心拿着自己做踏脚石,可是若是没有什么风声,她也不会冒失的和她说那样的话。没有那边的授意,她也不敢试探自己的意思。想到这里清秋担心起来,白绍仪插手的案子,越认真的追究下去,白绍仪就越惊心。孟清莲的后面不止一座靠山,他看起来是个小小的退役团长,却能量大得惊人。有不少线索指向高层,至于是谁,白绍仪现在还没查到,可是最近一个星期来,他忽然接到不少相识的关心了。现在又冒出来吴太太的话,联系起来,清秋内心的不安越发的沉重了。

    清秋担心的看着丈夫,手绢被紧紧地攥成一团。白绍仪也嗅到些异常的气息,他眼里闪过一道不明的光彩,随即安慰着清秋:“别想得太多了。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惹事的。我看明天你干脆是辞了妇女会的事情,其实哪里也没什么正经的,不过是一群太太们闲着无事,拿来给自己脸上贴金,被人做利益交换的地方罢了。你要是真的喜欢为社会做事,可以去个学校做教师,或者自己办学校什么的。对了妇女银行听说要招聘,银行经理你还见过呢。你想去那里,我想他们经理是举双手欢迎的。”

    清秋想起来哪位女经理的坎坷经历,忍不住叹息一声:“若是没有被丈夫抛弃,她现在还是个在家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呢。真是造化弄人,她当初再也没想到自己也有会和男人在商场上拼杀的一天,我听着玉芬说,婆家对她很好,他们家老爷子反而把产业全交给了她这个离婚的儿媳妇了。他们家老爷子是个精明的,当初高攀这门亲事,也是一笔好算盘。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按着哪位诗人的浪漫性子,他们家也需要个出来应酬谋划的人。”清秋忽然觉得有些凄凉,现在虽然比以前是先进了很多,至少女人能冲出家庭出来在社会上做事了。可是想想身边形形色色的女子,清秋发现社会的进步远远不够,女人依旧在夹缝里面求生存。不管是姜女士还是吴太太,还有这位商界女强人,她们的内心难道真幸福了么?

    “你倒是为别人担心起来,时间不早了,休息吧。亲爱的太太你就安心吧,就是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白绍仪亲吻下清秋的额头,扶着她躺下休息。

    第二天清秋刚给妇女协会打电话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暂时不能来了,后脚吴太太的电话就来了。清秋本来不想再听见吴太太的声音可是张妈已经把电话送到了清秋手上,她也想看看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清秋接过话筒,那边吴太太亲切的声音立刻传来。她竟然还能一如往常,仿佛昨天晚上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事情。吴太太笑着说:“都是我的不是的,把你累坏了不知道多少人要恨死我了。你好好地休息吧,有什么事情说一声。大家都是亲姐妹客气什么。”清秋听着吴太太甜蜜亲切的话,脑子浮现出来吴太太八面玲珑的脸。清秋冷淡的敷衍几声,那边的吴太太很有眼色的挂上电话了。

    清秋拿起来一本书随便翻了几页,可是上面的字她一个也没看进去。清秋的心里翻腾着无数的念头,一会是白绍仪的官司进行的怎样了,那天赵忠恕劝白绍仪不要接案子的话又浮现在耳边。清秋又想到这几天赵忠恕也不见消息,赵一涵那边也没什么消息。只不知道她和秀芝的矛盾怎么样了,春生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一天天的长大,却从没问起来自己的父母。清秋有想起来元元和小彘,两个孩子都是很好的,可是家里若是真的出事了,他们该怎么办。一时间清秋如在奔腾江心的小舟上,犹如万马奔腾,身不由己。

    一阵说话声音把清秋心思给拉回现实,一个大花篮被两个人抬进来,张妈身后领着个年轻的男子,清秋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那里见过可是却想不起来。“白太太好的,我们主任听说白太太身体微恙,特别叫我来送花篮慰问。还有这个,我们主任说白太太在病中,肯定闲着无聊。这些玩意给白太太解闷。”说着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人端着个黄花梨的盒子放在清秋面前的茶几上,他把盒子放在茶几上,也不等着清秋发话鞠个躬就退出去了。

    那个花篮一人多高,上面全是昂贵的进口鲜花,看起来价值不菲,最要紧的是有些花不仅是拿钱就能买来的。清秋想着吴太太刚打电话过来,话里一点没有要送东西过来的意思,怎么一转眼东西就来了?清秋忙着推辞:“我什么大病,经不起这份厚礼你们还算拿回去吧。”谁知那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人却是不卑不亢的对着清秋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礼物送到我们告辞了。”说着退后几步就转身走了。

    张妈等着来人走了,凑上前看看鲜花:“哎呀,真是大手笔。若不是少奶奶给我看那些种花的书,我连这些花叫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就是蝴蝶兰了,难怪叫这个名字和蝴蝶是一样。啧啧,真是好看,还香的很呢。”清秋看着花篮心里却没一点欢喜,她厌恶的扫一眼花篮,上面竟然连贺卡也没有。她对着张妈说:“你把它拿走吧,我心里乱的很想安静下。”

    张妈见清秋的脸色不好,也就不再说话,她叫来两个人搬着花篮走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清秋看着茶几上的盒子,她盯着盒子半晌,终于是下定决心打开了盒子。黄花梨触手微凉细腻,沉甸甸的,像这样的盒子都是拿来装古籍善本的。清秋想不出来吴太太那样喜欢新东西的人,怎么会送人这个东西呢?

    盒子的黄铜弹簧发出轻微的脆响,盒子里面金光一闪,清秋手一顿,一支钢笔放在最上面。那是——对了,正是白绍仪退掉的那对钢笔中的一支。看样子吴太太的话不是无根之木了,清秋只觉得心口一窒,浑身上下就像是掉进了雪窟窿里面。她心里的恐惧已经战胜了羞窘,她的心乱成一团麻。看样子吴太太的话是真的,她该怎么办呢?

    “少奶奶,赵小姐来了。”张妈的声音把清秋吓一跳,她下意识的拿起那个烫手的盒子塞进了茶几下面隔板上。

    赵一涵脸色倒是比那几天好得多了,她打量着清秋:“张妈说你不舒服,你的脸色确实不好。你觉得怎么样?你们家先生忙得很,我来陪你上医院看看。”

    清秋忙着站起来请她坐下来:“我没什么,只是觉得累了想休息一天。你看起来气色不错,春生的事情解决了?”

    赵一涵别有深意的看看门厅边上的花篮,微笑着说:“春生还是我来抚养,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也能耳根子安静几天了。”

    听着赵一涵的话,看样子赵家新嫂子和小姑子的矛盾以秀芝的失败告终。想来秀芝到底是吃瘪了。“别担心,你那个表妹和你差的远着呢。吃一点苦头对她来说也是好事。人啊,有的时候不撞墙上就不能清醒。你们家先生对你还真是爱到心里,自己忙的要死还想着给你来点罗曼斯哄你高兴呢。”赵一涵打趣着看着清秋,她认为哪个花篮是白绍仪为了讨妻子欢心的杰作。清秋勉强挤出个微笑,转移了话题:“我昨天还担心你和你哥哥吵嘴呢,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也就放心了。对了这几天你哥哥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赵一涵听着清秋的话有点吃惊:“你不知道么,最近我哥哥和绍仪可是天天都在一起呢。我哥也跟着搀和那个案子了。”

    听着赵一涵的话清秋暗自吃惊,怎么白绍仪一点口风都没露出来?

    白绍仪坐赵忠恕的办公室,他好奇的四处打量下,笑着说:“哎呀呀,这里和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真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啊。证据查到了?”

    赵忠恕生气的横一眼老友,气呼呼的说:“你以为我这里是什么样子?和阎王殿似得?还有弄个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在这里戳着?你怎么也相信那些无稽之谈?消息是有了,我废了多少精神,总算是找到了点孟清莲金华公司资金流动去向了。”

    白绍仪听着赵忠恕的话眼神一亮,兴奋的向前倾斜着身体:“他肯定是把那些不义之财放在外国银行里面了,是那家银行?我已经查遍了上海滩的外资银行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

    “你查的都是英美的银行,孟清莲把钱都放在日本人的银行里面了。那笔钱被转到海外,转了一圈汇进河内的一家法国银行。户头是汪院长的秘书!”赵忠恕扔下个重磅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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