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名叫易陵春,是家主夫人的侄女儿,据门口嚼舌根的丫鬟绿萤所说,嫡亲的那种。
    要说这易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家学颇深,乃是小有名气的符咒世家。
    符咒世家?
    不知为何,一听的符咒二字,慕白的思绪就骤然回到了那天地宫里许许多多的符咒上面,有抽取妖力抑制人形的,有威力巨大的绞杀符咒,每一样上面都是走势繁琐的线条,那些会和这个符咒世家有什么关联吗?
    易陵春生的娇娇小小的,十五的年岁,打扮的跟个花骨朵似得,圆眼蒜鼻樱桃嘴,也算可爱,在南烛慕白等一众美人中间,就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大概相由心生这个词还是颇有典故的,这个易陵春就深谙撒娇之道,将她娇俏可人的面相运用的淋漓尽致,没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开始抱上慕白的胳膊,撒娇耍痴:“慕白姐姐,这都好多日了,还不让我们出去,这山上有什么好玩的呀,连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饭菜不合口,人也不对味儿,活生生的都把我憋瘦了好几斤,不如我们下山去凉城吧,凉城里要什么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多的呢!”
    听听这话,前半段像是被人虐待的小白菜,后半段跟个咯咯吆喝的老鸨似得,这胡说八道的功夫,慕白是自叹不如。
    她先是伸出两指,悄悄咪咪的将易陵春长在她胳膊上似的手给扒了下来,嘴上矜持道:“这样不好吧,家主不是已经封山了么?再说元朗不让我到处乱跑。”
    易陵春把嘴一撇:“那有什么,我们想要出去还不是小事一桩,谁还敢拦我不成?”
    嫡亲的侄女就是理直气壮,跟她这种寄人篱下的小妖没得比。
    对于凉城的繁华,慕白也是心慕已久,于是这二人一拍二合计,也不顾绿萤的阻拦,便套了一辆珠光宝气,帐纱翻飞的马车,据这位易大小姐的口述:她堂堂一位世家小姐,出门总是要讲点排场的;要不是没那胆,她非得从戒律堂“借”一匹飞兽来御力,如今只能委委屈屈的用凡马了。
    这种大排场的下场便是,她们还没出的了山门,便被元朗拦在路口了。
    初秋的天气,凉飕飕的,元朗顶着一脑门子汗在地宫里七弯八拐的,没一会儿就听见绿萤差的人来报说那小妖跑了。
    一肚子的火蹭蹭的就上来了,连日来的抑郁憋闷嗖的一下就窜上了脑门。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了不要到处乱走,不要招摇,结果现在倒好,直接套个马车了,她咋不顶个牌匾呢?
    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妖吗?
    元朗先是马着个脸将陵春一顿呵斥,把小姑娘说的一脸通红,泫泪欲泣的,灰溜溜的就回去了。
    而后一语不发,只给慕白留了个背影,大步走了。
    慕白看了看周围缩的跟个鹌鹑似的其他人,很有眼色的跟了上去,一路上小心翼翼的觑着元朗的脸色,几次三番硬是没机会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元家的亭台楼阁似乎远了些,极目之处皆是绿涛如怒,风过无痕,转过身去,便能一窥整个元家重楼飞檐的全貌,一股云雾始终围绕在半山腰间,顿时将整个山头都蒙上了一层浮光掠影的仙气;不远处是清幽的仞寒江水,碧波如镜,波澜不惊。
    林间的微风似乎稍稍吹散了元朗身上的燥意,他忽的停住了脚步,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而后转过头来,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嫌自己的命不够长是不是?”
    谁会嫌自己的命长?元朗这话好没有道理,不过这会他正在气头上,能屈能伸是做妖的第一宗旨,慕白很是“诚恳”认了个错。
    元朗简直都要快被气笑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委屈啊?连李家的火狐如今都不敢随意走动,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还驾个马车出去,你是怕别人杀不了你啊!”
    “杀我?为什么杀我?”慕白莫名其妙。
    元朗深吸了几口气,拼命告诫自己不要跟这样一个没脑子的小妖计较,问道:“你知道这些日子死去的弟子是被何人所害?”
    慕白想也没想:“我怎么知道,肯定是妖干的罗,吸血摄魄,跟落霞镇的那个兰花妖一模一样,我不是告诉过你那个兰花妖还有个哥哥吗?这次肯定是他哥哥!”
    她心里没说出来的是,都说了是那个兰花妖的哥哥了,结果查了这么些天,妖的影子都没查到,人倒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死。
    不光是这吸血摄魄的妖怪,连地宫里面那群随意掳掠妖怪的弟子也不见踪影。
    元朗当然明白慕白话里的未竟之语,先是惊奇了一下这只小妖竟然也会讽刺人了,而后怒火中烧:“你也知道是妖干的啊!那自己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其实人和妖的界限慕白一直未分的太清,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罪叫连坐的,即便这些无辜死去的元家弟子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只要她是妖,就得夹着尾巴做妖。
    慕白不知道的是,那位抱朴真人倚老卖老多次向元鸿质疑:“为何元家一个清清白白的修者世家里竟然会住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妖怪!”
    玉尘子不用多说,人家世代与李家结契,半只脚已经站在修者这边,有李家撑腰,腰杆子硬,谁也不能说半句不是。
    可是慕白这就不一样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妖,还恰恰撞上了妖物作乱,如若不是元朗一力作保,她焉有命在?
    元朗没有理会呆在原地的慕白,板着脸转过身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
    又朝着不远处的元聪喊了一句:“送她回去!”
    慕白心不在焉的跟在元聪身后,这就是所谓的原罪么?只要她是妖在哪里都是被人厌弃和怀疑的对象?
    为什么凡人和修者就可以高高在上,凌驾在妖的头上,难道人生来便比妖高上一等吗?若是有一天妖主宰这个世界,她也定要众妖如今所受的苦楚加诸在这些修者身上!
    这个念头一起,她蓦的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怎么能这么想,妖有清浊之分,人也有好坏之分啊,像是元朗郑宸都一直在护着她,怎么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呢!
    可是心底那个声音挥之不去:“他们是不是只是因为她可怜才帮她的呢?”
    有的时候,世间种种皆是缘法,就像她不知道为何从来一根筋的自己为何会冒出这种魔怔了的念头,她也不知道她的命运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好了结局。
    一念因是果,一念痴成魔。
    ***
    元聪才送慕白到院子口,易陵春便迎了上来,见着她一副霜打了茄子似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拉住慕白的手:“慕白姐姐,二表哥是不是骂你了?”
    随即又想到什么,声音陡然高了一个度:“他不会打你了吧?!”
    声音把慕白从沉思中唤醒,茫然的看了一眼易陵春。
    这一眼,便让易陵春误会了,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从哪里学来的把式,委屈的跟自己挨了打似的,气势汹汹的就要找元朗算账,旁边的丫鬟也知情识趣的拦着。
    慕白这个当事人倒像是个摆设了。
    大概是她这当事人的表情太过于置身事外,易陵春自导自演了一会儿便顺着丫鬟给递的梯子下了,她也知道这次主要是自己的错,慕白不过是牵连着受累,还好姑姑跟着二表哥一起在那地宫了力研究符阵,不然她可不这么容易便轻松过关了。
    ***
    是夜,慕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整个元家灯火通明,剑光大盛。
    慕白一惊,来不及穿鞋,只着单衣衬裤便跑出了房门,只见黑沉沉的天幕之下,无数光剑笼罩在元家上空,影影绰绰的,似万千星光齐落,骤然照亮了整个夜空。
    光剑带着锐不可挡的气势,在半空中齐鸣,一时间,整个元家无论是其貌不扬的凡铁,还是锋芒逼人的先天灵宝,都随着万剑齐鸣一齐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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