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有时甚似太阳的初升

    你可知道忠诚的爱是怎样的

    你在哭泣,你说你把自己耗尽了

    但你可曾想过,有谁不是

    同样被烟雾笼罩着呢

    ——molanajalaluddinu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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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术部是我在有空时最喜欢去的地方。

    和网球部时刻紧绷神经拼命训练的气氛不同,美术部是一个安静惬意,可以让人好好放松下来喘口气的地方。

    自从进入中学以后,因为忙于网球的训练我已经很少再画画,但这并没有改变我从小就对绘画产生的浓厚兴趣。

    美术部的部长望月是我在学生会里认识的,身为学生会副会长的她从一开始就对我关照有加。多才多艺的望月不仅成绩优秀,会讲一口流利的外语,在美术方面也是造诣颇高,是学校里公认的名人,几乎被所有后辈崇拜仰望着。

    这样的望月却是一个毫无架子的人,她常以笑容相待,不仅在学生会里耐心地指导我,还把明明不是美术部部员的我当做自己人来看。

    “不是正式部员还总在那里晃悠,会给美术部的大家添麻烦吧?”

    “才没有那回事,大家都很欢迎精市的。你想过来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

    只要一见我来美术部,望月就会主动拿出大家的习作来给我看,亲切地和我一起分享这些画。

    久而久之,除了望月以外的其他美术部部员也和我熟悉了起来,还时常有人建议我干脆也加入美术部。因为身兼着部长的职责,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分心再去做别的事,绘画的确能让我感到心情愉快,但我很清楚自己身上有更重要的责任在,而爱好姑且还是只能作为爱好,起到一个在训练之余缓解疲劳,充实内心的作用。

    我也会偶尔把自己的画带到美术部去。

    比起幼年时期那些用七彩蜡笔涂抹出来的孩子气的画,如今的我已经完全蜕变为只用水彩作画。风景依然是我喜欢的主题,水彩风景画占据了我所有画作中百分之九十的比例。

    “幸村君不加入美术部实在太浪费了!”“美术部如果有你和望月两个人在的话肯定会所向披靡”“真是被网球部抢走了一个天才啊”部员们每次看完我的画,都会连连发出这样的惋惜声。

    反倒是望月并没有劝说过我加入美术部,她说:“我知道你更在乎网球,我只是希望你别把自己弄得太累,把美术部当做你心灵的港湾就好,累的时候就过来停靠一下,我随时会在这里等你。”

    心灵的港湾,吗。

    我想在一定程度上,望月是能理解我的人。

    望月对学校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友好,她从不恃才自傲,也不怎么在乎传统的前辈后辈和上下尊卑之分。她开口就会管我叫精市,也让我不要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上前辈两个字。

    所以,我叫她望月,她叫我精市。尽管有着一岁的年龄差和不同的性别,但与望月的相处却能让我感到不同以往的平静。

    “精市,你只画风景,从不画其他的么?”

    “不,以前也画过别的……但现在已经很少了。”

    “我想看看你其他的画。”她说,“能拿来吗?”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她。

    隔天我把画带到了美术部,美术部里正好没有其他人在,望月一个人走了过来。

    在一叠五颜六色的风景画中,唯独只夹着这么一张灰白色的人物肖像。我把它从画纸中抽出来,放在画架上,望月眯着眼睛凑过来。

    “没有脸呢。”

    “嗯。”

    “为什么不画脸?因为没有特定的对象?”

    “……嗯。”

    “但是,能看出来是个女孩子。”

    望月把手背在身后,无比专注地看着我的画。

    淡淡的水彩勾勒出了一个少女的轮廓,同色彩丰富的风景画相比,眼前的画单调到从头到尾只用了一种颜色。

    极浅的灰暗色调,单薄化开的线条,这张画无论怎么看都只像是一时未完成的戏作,然而望月看着它的表情却显得很耐人寻味。

    “到底会是谁呢……?这个女孩。”

    望月喃喃道。她的手指轻轻触到画质的边缘,像是在对画中人的真实面目一探究竟。

    “你用了很淡的灰色,就像有一层烟雾那样……她的脸上笼罩着烟雾,你看不清她,她也看不清她自己。”

    手指在离画纸仅有咫尺的地方缓缓游走。

    “所以,她才没有脸。”

    望月的话令我陷入了沉默。长久的沉默。

    从有了约定的那一天开始,我便停止了再用蜡笔绘画人物。那些曾经的蜡笔和画纸,成为了我同幼年,以及同医院告别的饯行礼物。

    水彩的梦幻颜色和浓淡相宜令人着迷,使用它能更好地体现出我所向往的景致——然而,只有在画到人物的时候不是这样。

    小时候,我用蜡笔画过无数张佳音的肖像。那时的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而我又是如此地渴望见到她,于是所有的期待和想象转化为了清晰有力的笔触,我能毫无顾忌地用鲜艳的蜡笔画出我脑海中的佳音。

    回过头来,当我手中握着的不再是蜡笔,而是水彩画笔的时候,我却再也无法拥有那样的活力与期盼,因为一切已然改变。

    她来到了我的身边,她就站在我的眼前,她甚至与我朝夕共处。

    距离消失了,可她却显得愈加模糊,愈加遥远。

    我的心也被烟雾笼罩着。

    没有知道我画的是谁,人们看见的只是一个没有脸的少女,或仅仅只是一副未完成的画。然而这幅画却正是我内心的写照,它比优美的景致和柔软的水彩更为真实,也更为残酷。

    一度,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去画任何人。但当手中的画笔情不自禁地勾勒出那段深埋于心中的回忆时,我知道,我所画的并不再是她,而是一个秘密——

    一个永远笼罩在烟雾中的,不可言说的悲伤秘密。

    *

    *

    “秋声悲鸣……犹如小提琴在哭泣……悠长难耐的阴郁刺痛了我心脾……沉沉闷闷……迷迷蒙蒙……”

    部活结束后的傍晚时分,在已无人影的网球场边,我和望月一起坐在看台上,对着空空荡荡的草坪将魏尔伦的诗娓娓道来。

    “钟声荡起……往事如烟……在眼前重现……我泪落如雨……我走了……”

    我轻轻地把翻到下一页,继续念道。

    “恶风卷着我——”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望月忽然打断我,“精市为什么会喜欢魏尔伦?”

    她略微倾着脑袋,眼神中带着一丝疑问,但似乎还沉浸在诗歌的意境中,又显得有些朦胧。

    “因为……”我合上,把目光投向远方,望着这片我几乎每天都会看到的景色,“因为我和他一样有想爱却不能爱的人。”

    望月的眼睛在一瞬的睁大后,瞪得圆圆的。

    “难道说你是……那个?”

    我朝她笑了一下:“哪个?”

    “讨厌,不要捉弄我。”望月抱怨着捶了我一下,“都快把我吓死了,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魏尔伦是一位同性恋诗人,尽管他有妻子,但同时又与同为男性的诗人兰波纠缠不清。这些我都知道。

    “望月很介意这个吗?”

    “也不是说介意……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毕竟普通人要搞懂这种心情很难。”望月思考着说,“有争议是肯定的,但我不会认为这是坏事,爱本身并没有错,只要不伤害他人,那么无论爱的是什么都没有错。”

    “爱和伤害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画等号的。”

    魏尔伦曾经开枪射伤兰波,导致了自己的入狱,以及最终和兰波的分道扬镳。

    “我相信出生在和平年代的人,或者说没有过这种特殊经历的人,是很难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的。他们出生的时代和环境,他们经历的感情和悲苦,决定了他们成为怎样的诗人……”

    “就像你的画一样。”望月真诚地看着我。

    “不要悲伤,好吗?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老和这些令人难过的东西有共鸣,但我希望你知道,就算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你,但愿意站在你这边的人始终都是存在的……那个人就是我。”

    她灵巧地把放在我膝盖上的拿了过去。

    “是哪一页来着?啊,是这里……恶风卷着我……东飘西零……飘呵,飘呵,宛如那枯叶飘零……”

    翻开页,望月一点点地念完了我余下的诗句,我闭上双眼,感到落日的余晖正悄悄覆盖身心。

    ……她在哪里。

    此时此刻的她,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同某个人坐在一起,寻求着仿佛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和平静呢。

    那个人会是丸井,会是柳,还是其他任何一个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人。

    我微微睁开眼睛,收回思绪,然后不动声色地观察起身旁望月的侧脸。那的确是一张非常美丽的,富有温柔气质的脸。我能否喜欢上这样一张人人都应当喜欢的脸?我在心中默默地质问自己,幸村精市,你能吗?

    相同的问题,魏尔伦或许也问过自己无数遍。

    可它始终不会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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