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无法弥补的,却被黑暗重现。——Joseph Bod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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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不让母亲再有机会伤害惠梨奈,我把家里所有的利器都收拾了一遍。剪刀和美工刀之类的东西通通被我扔掉,厨房里的菜刀和叉子也被我藏在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至于碗和盘子则全部换成塑料的。

    我不再让母亲踏进厨房了,也不让她出门买菜,我很怕被邻居看到她精神恍惚的摸样,以至对我们家的情况有所猜疑。

    其实母亲一早就不再做什么家务了,洗衣机里的衣服会忘记晾,浴缸的水龙头会忘记关,惠梨奈的鞋子会放到我的鞋柜里来……母亲的状态已经不适合照顾别人,能在清醒的时候照顾好她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自那以后我一直负责接送惠梨奈,并且让惠梨奈穿长袖的衣服上学,因为她手臂上的伤痕实在太引人注目,必须要遮起来才行。天气冷的时候还好,可一到夏天就必然会有人问为什么这么热还穿长袖。我教惠梨奈说,你就告诉他们你有皮肤病,所以不能多晒太阳。惠梨奈很懂事地说她记住了。

    在一段时间内母亲没有再对惠梨奈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她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做好吃的给惠梨奈吃,虽然我不同意让她下厨,但我好像能从母亲的眼神里感受到她的悔过和歉意。

    二年级时我获得了学校网球部的正选资格,开始变得比以前更忙,更晚回家了。

    惠梨奈身上没有再出现新伤痕,母亲的状态也还算稳定,那时的我姑且享受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网球部的训练虽然极其艰苦,但我却觉得很开心。因为在球场上一心一意打球的时候,我可以将所有烦恼都抛诸脑后,尽情地奔跑,尽情地挥拍,尽情地流汗,那对我来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快乐。只有和网球部的大家在一起讨论战术,聊天嘻哈时,我才有一种彻底放松了的感觉。

    那段时间我产生了一种似乎一切都在变好的错觉,母亲偶尔会打电话来关心我在做什么,问我今天要什么时候回家。一开始我认为那是母亲在逐渐好转的迹象,因为她懂得关心我了,懂得打电话找我聊天,比起她过去大半时间都在一个人发呆的情形,这应该是好事才对。

    所以就算母亲弄错时间在我上课时打来,或是在我部活时打来,我也没有对她生过气。我再三提醒了母亲我下课和放学的时间,让她在适当的时候打来,可母亲好像没有进去。

    她打电话给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说的内容也越来越奇怪,有些完全不必要在电话里说的事,她也会拼命地说,拼命地让我着。

    我多少能理解母亲一个人呆在家里无事可干的那种落寞心情。白天我和惠梨奈都要上学,晚上接惠梨奈回家后我则要忙着照顾她,为了尽量缩短惠梨奈和母亲独处的时间,我几乎都形影不离地陪在惠梨奈身边。

    身旁少了惠梨奈,唯一能跟母亲交流的人就只剩下我了。母亲像是把我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揪着我,不停、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让我报告自己在做些什么,她的电话简直演变成了对我的监视。

    “妈妈,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我在上课!”

    即使再有耐心也无法忍受母亲持续不断的骚扰电话。有一次母亲在我考试途中打来电话,手机的震动惊扰了监考的老师,差点让他怀疑我是在用手机作弊。尽管解释后没被找麻烦,但我还是忍不住挂掉了母亲在那之后打来的电话。

    持续一整天,我都把手机电源关掉了。终于不用再受到母亲电话的干扰,我舒了口气,像平时一样在放学后参加了部活。

    那天的训练进行到很晚,因此我提前跟惠梨奈说好让她自己先回家,不要等我。

    大约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我才回到家。用钥匙一打开大门,我就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

    客厅的灯开得很亮,从房子外面看进去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然而里面并没有母亲和惠梨奈的踪影,沙发上空无一人,餐厅里也空无一人,她们去哪儿了?

    我关上大门,感觉到异味是从某个方向飘来的。我捏住鼻子朝气味浓重的方向走去,那里的尽头是厨房。门是关着的,我伸出手试图打开,却发现门从里面上了锁。

    使劲转了几下把手,门纹丝不动。

    “妈妈!惠梨奈!”我边敲门边朝里面叫道,“你们在吗!”

    毫无回应。

    糟了,我心想,糟了。

    我退后了几步,用整个身体狠狠撞向那扇门。一下,不行,又一下,还是不行。咬紧牙关继续撞,直到撞了七八回后,门才“砰”的一声被我撞开。

    随着门被撞开,一阵令人作呕的煤气味扑鼻而来。

    “惠梨奈——!”

    一进厨房,我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惠梨奈。我惊慌地冲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惠梨奈,使劲摇晃着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要报警吗?要叫救护车吗?

    不行,不行。不可以报警,不可以叫救护车。

    我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看到了倒在另一边的母亲。她倒下的地方靠近煤气灶。对,必须先关掉阀门。我放下惠梨奈冲向灶台,关掉了煤气阀门,接着又冲到窗边把窗户通通打开。

    “惠梨奈,惠梨奈,醒醒!”做完该做的之后,我又回到惠梨奈身旁拍她的脸,“求你,醒醒啊!”

    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死。尽管头脑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我冷静,但我完全冷静不下来。

    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母亲想带着惠梨奈一起去死吗?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我挂断了电话?仅仅是因为我回来晚了?

    惠梨奈还有呼吸,她的脉搏还在跳动。我的手指按在她温热的颈脖上,从指间传来的生命脉动令我一阵狂喜。我把惠梨奈抱出厨房放到客厅的沙发上,然后又回到厨房去把妈妈拖出来。

    好累,好累,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汗流浃背。惠梨奈还活着,母亲也还活着,但两个人都像睡熟了一样醒不过来。

    我蹲在她们的身旁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呼唤,妈妈,醒醒,惠梨奈,醒醒,求你们了,醒醒吧。

    声音慢慢变得嘶哑,泪水掺杂着汗水从脸的边缘滑落。我从未感到如此绝望过,即使是在爸爸离开我们时,即使是在妈妈伤害惠梨奈时,我都不曾感到如此绝望过。如果她们死了,如果妈妈死了,如果惠梨奈死了,那我至今为止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保护她们是我的使命,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我要代替冷酷无情的爸爸履行对这个家庭的责任,如果失去了这一责任和使命,那么我的存在还有何意味?

    母亲和惠梨奈是我的一切,这两个人是我的一切,是我为之存在的全部理由。

    在努力唤醒惠梨奈和母亲的时候,我的脑海中闪现过许多可怕的后果。

    不能惊动邻居,不能报警,不能叫救护车,绝对不可以。因为这样一来就会暴露母亲所做的事,母亲会被带走,可能会坐牢,可能会被关进医院,那么我和惠梨奈该怎么办?回到爸爸身边去吗?一向对这个家视若无睹的爸爸会接纳我们吗?

    我要保护母亲,我要保护惠梨奈,我绝不能让她们受到伤害。

    那天直到深夜,惠梨奈和母亲才好不容易有苏醒过来的迹象。看到她们睁开眼睛的一刹那,精神和体力都到达极限的我立刻瘫倒在地,过了很久很久都没能站起来。

    事后我在厨房清理时找到了母亲扔掉的安眠药瓶。她的计划是先让惠梨奈和自己一起服药,然后才到厨房打开煤气,实施双重自杀。幸好母亲和惠梨奈服用的药量不多,而且刚打开煤气没多久我就回到了家,所以她们的昏迷并不是由煤气中毒造成的,而是安眠药在发挥作用。

    清醒过来后的母亲哭着向我道了歉。因为太累,我几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把惠梨奈安顿好让她上楼睡觉,然后沉默地坐在那里母亲解释她这么做的理由。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我一时糊涂,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知道给比吕士添了麻烦,可是比吕士不接我的电话,妈妈很伤心,很伤心……”

    母亲恐怕早已把我当做父亲的替代品了吧。

    我和父亲有许多地方相似,外貌,性格,头脑,甚至是兴趣爱好。但我和父亲不同,我关爱着母亲,照顾着这个家,我是母亲的保护者,对她来说我更像是她理想中的丈夫的形态,而不是单纯作为她的儿子,作为像惠梨奈一样的存在。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母亲要伤害惠梨奈,却从不伤害我的原因所在。

    母亲需要被呵护,需要被爱,她无法承担照顾他人的责任,惠梨奈在她眼中是不堪忍受的负担,是多余的累赘,因为母亲已经丧失了去爱父亲以外的人的能力。

    母亲爱我,就像爱父亲那样。所以她企图掌控我,企图在我身上找到安全感,而一旦当她觉得失去了那种安全感,她就会以死来威胁我,就像以此来挽留父亲那样。

    “妈妈……这样下去不行……”

    母亲病了,我治不好她的病。无论我有多么像父亲,我始终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他。我不能让母亲死,我也不能让惠梨奈死。只有医生能救母亲,只有药物能救母亲,如果不想办法救母亲的话,如果下一次还发生这种事的话,如果我回来得再晚一些的话……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去医院吧,妈妈……我陪你去医院……我们去看医生,让他们把你的病治好,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耷拉着脑袋,万分疲惫地说出了这些话。

    即使知道去医院会有被发觉不对劲的危险,我还是必须要冒险一试。否则这样下去,母亲的情况不但不会好转,还会变得越来越糟。

    “不,不……我绝对不去医院!”

    到我的话,母亲激烈地摇起了头,她哭得很厉害。

    “妈妈错了,都是妈妈的错,我保证再也不会做那种事了……我不想去医院……”

    “可是妈妈,你病了,你自己也知道你需要看医生……”

    “别,别,别把我关进医院里去……比吕士不是说过要保护妈妈的吗?比吕士是妈妈最喜欢的孩子啊,是妈妈的宝贝,妈妈的心肝……”

    母亲一边哭,一边用手摸着我的脸。她的话,和她抚摸我脸的那只手的温度,都狠狠刺痛了我的心。我感觉我的胸口被捅破了,那里正在一滴一滴地淌血。

    “我想保护你,我想保护你和惠梨奈胜过一切,可是我……”我痛苦地闭起眼睛。

    可是我没有选择。因为我自己也还只是个孩子,有很多很多事情我做不到,尽管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可现实永远能轻易打垮我的努力。

    “妈妈,你能跟我保证吗?”我紧紧握住母亲颤抖的手,“你能跟我保证再也不伤害惠梨奈,再也不伤害你自己了吗?……我需要你的保证,我需要你和惠梨奈都好好活着……”

    因为除此以外,我已一无所有。

    母亲哭着点了头。

    “我保证,我保证……我保证……”

    最终,我并没有带母亲去医院。

    我独自来到医院,谎称自己可能患了抑郁症,然后顺利见到了心理医生。

    未成年人在没有监护者陪同的情况下有许多事情不能完成,我很担心医生会不愿意开药给我,或是很简单地就看出我是在假装。但是意外地,我所担心的事一件都没有发生。

    跟那位年纪稍大的医生聊过之后,他竟然表现出非常同情我的样子。

    “你小小年纪,却很辛苦呢。和我遇到的其他同龄孩子不同,柳生君更像个大人,更坚强懂事,我相信你一定有机会好起来的。”

    说完,他就给我开了药。

    拿着写有“患者名:柳生比吕士”字样的药袋,我蹒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头顶的太阳异常耀眼,明明是冬天,炽热的光却照得人仿佛要融化掉般的温暖。

    每天早上当我醒来,看到太阳从窗外冉冉升起,我都会觉得这或许就是痛苦终结的最后一天。

    但我错了,太阳每天都在升起,落下,升起,落下,周而复始,从不停止。我终于明白了我的痛苦永远也不可能停止,就像太阳每天照常升起那样,它只会越来越庞大,越来越黑暗,而绝不会就此消失。

    如果太阳不再升起来就好了。如果明天不会到来就好了。

    如果一切就此终止,地球停止转动,生命走到尽头,也许我的救赎才会到来。

    我想那个医生并不是无法识破我的谎言,他是医生,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病人,谎言是瞒不过他的。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药。

    这些药是拿给妈妈吃的。但事实上,需要服用它们的人或许本来就该是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Tou来提前公布结局安排了(当然不是剧透XDDD)

    像文案一开始写的那样,本文结局会以TE作为结尾,之后接上番外

    【番外=多分支结局】:即在TE发生之后每个角色各自不同的结局【主要角色每人有一个ED】

    相信又会是一种很特别的呈现方式~Tou会努力写的,敬请期待~\(^o^)/

    接下来的一周又会进入勤奋模式,大家要多多关注更新喔~爱你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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