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凤祥宫的侍女把帘幕卷起,然后闲闲挂上小银钩。有霏霏小雨透过窗棂飘了进来,落在铜镜妆奁前,溅在长公主殿下的雪白肌肤上。彼时梳头宫女正在给她上梅花妆,雨水打湿了花黄,留下一串深色的阑干痕迹。

    “把妆卸下吧,”芊芊慵懒地说。

    “是。”

    不一会儿,伊人素面朝天,眉眼间依旧清艳无比。新到的几个宫女都看呆了。嬷嬷们常常私下里比较京城哪个女人最美貌。而长公主殿下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美人如花隔云端。而长公主芊芊,比花更美,比云更遥远。

    摄人心魂,夺人心魄。

    “长公主,梁王妃求见。”

    “啪嗒!”手中的簪子掉落了下来。芊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应过来到了什么,她几乎喜极而泣。也不要人搀扶,跑出了殿外。

    果然是云缨!

    云缨今日妆容全无,只绾了个流云髻,青丝全数披在脑后。她看也不看芊芊,径自走入了凤祥宫。芊芊愣了愣,也跟了上去。几天前,她们在此地恩断义绝。却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云缨,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自己。

    对,云缨不会厌恶自己!芊芊知道,云缨很善良,也很大度。她,不会抛弃自己不管!压低了声音,好似在确认:“你,还在生气吗?”

    “我生气又有什么用?”她冷笑道:“生气,平白无故气坏了身子。我不干那种蠢事。”

    “既然你不生气……那,我们去父皇面前拜天地好不好?”芊芊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这样,你就是我永远的驸马爷了。”

    云缨没有回答,任凭芊芊靠近了自己,然后捧起她白皙的双手,珍宝似的亲吻着。她闭上了眼,不敢甩开——现在芊芊还有巨大的利用价值。所以,必须满足她。芊芊的心愿其实很简单:和她拜天地,让她永远留在身边。

    很好,一起下地狱吧。

    她答应了芊芊:拜天地。不过有条件:“带我去见陛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夕阳无限好,含章殿前的琅玕枝上被镀上一层淡淡的浮金,闪烁出金绿的光辉。云缨扮成一个小太监,跟着芊芊来到了此处。刚进大殿,浓浓的药味就呛得人鼻子酸。她望见这大殿的角落摆了几盆花草山石,花草都已枯死。

    床上有个老人,一滩烂泥一样。这就是大陈内乱的罪魁祸首。如果给她一把刀,她会立即结果了这个老人。但,眼下不可以。

    “退下,我单独跟陛下说几句。”

    芊芊答应了她。但仍旧放了两个小太监守在不远处。

    云缨压低了声音:“陛下,梁王死了。”浑浑噩噩的老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她涌起了报复的快感:“陛下,您的江山,即将落入异姓之手。将来大陈的后宫之中,并没有大陈王室的子嗣!您满意了吗?哈哈,你死了,到了地下,大陈的列祖列宗要把你剥皮抽筋,他们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让你永堕地狱,万劫不复!”

    皇帝:“呜呜”地叫了起来。

    “你可以继续傻下去,继续被人当做傀儡。可笑九五之尊,活的不如一条虫子。你可以不闻不问陈朝弈的所作所为,也可以不要这一口气。可是你现在死了,你就等着尸体被糟蹋吧!老实告诉你,汤恩和跟我透露了口风,太子是要将你五马分尸,然后把你的尸体切碎了,扔给狗吃。哈哈,你会被几条野狗抢着吃!”

    皇帝的脸颊憋成了猪肝色。大滴大滴的汗水滚落下来。

    云缨看他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不禁笑了:陈晟澈,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江山……朕的江山。”陈晟澈终于有了意识。混沌的双目也清明起来。云缨看他醒了,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便走了。临走前,她给了他一把匕首。这是陈晟澈,最后把握大陈命运的机会。只要他能够握紧这把匕首。

    前方是地狱,还是一个人的地久天长,都来吧。

    她不会逃避的。

    那边,范娉婷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将陆海楼救了出来。不过陆海楼是以“流放”的名义出去的。他本来要流放去南蛮,但是范娉婷从中做了些手脚,将陆海楼的流放之地改成了山海关。太子也没多加在意,两年前梁王陷害了陆家,那么陆海楼就断断不会是梁王的人。只要不是梁王的人,死在哪里,陈朝弈不会去管。

    陈朝弈忙着收拾里外,他准备下个月就要登基了。而伍旭被陈朝弈布置到了五大营中。镇压所有的大陈军队,不出哗变。

    就在这么一个局势下,陆海楼的出走,没什么人注意到。但是陆海楼这一枚棋子的作用,云缨太明白不过了。

    陆哥哥,她在心里道:你万要帮我把君琰的亲兵带回来。

    陆海楼写的一手和君琰别无二样的字。再用她给他的那枚玉佩,沾了红泥印上去。就能仿造梁王殿下的一封封亲笔信——别忘了,她玉佩的纹理,就是君琰随身小印的纹理拓下来的。只要有了梁王的亲笔信,第一,陆海楼可以伪造梁王还存活的消息,鼓舞士气。第二,陆海楼可以轻易调动山海关的兵马,前来勤王。

    她算了算,按照陆海楼的脚程,大概一个月之后,勤王大军就能从山海关弄过来。

    这一个月。她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做。

    宫变那天,青龙,朱雀该是逃出了皇宫。但是至今为止,二人不知所踪。得不到这两个人,她也无法按照计划行事。她又去找了汤恩和,要他帮她将这两个人找到。几天之后,汤恩和就带回来了消息:二人如今躲在平安客栈当中。

    她松了一口气,继而,眸子漫上一层血红。连日和酒为伴,搞得她的脾气也不太好了。然而,这时候就不能软了心肠。杀人有什么的,大不了下地狱:“汤总管,帮我找出两个和青龙,朱雀身形相仿的宫女,然后把她们不动声色弄消失掉。你能做到的吧?”

    “可以是可以。”

    汤恩和记得,青龙的个子矮小,其实就比云缨稍微高点。朱雀也只是一般女子的身形。找这样的两个宫女,问题不大,不过:“驸马爷您要干什么?”

    “朱雀会易容,要进宫,他们二人只能改头换面进来。所以,宫里必须消失两个人。这两个人是普通的宫女最好。不容易招人猜忌。”

    汤恩和吃了一惊:“您的意思是要把她们……”

    云缨冷笑道:“当然是杀了。朱雀姐姐的易容术再好,也只能九分像。我要十全的像。所以,这两个宫女的脸皮剥下来。给朱雀送去。”

    汤恩和额头冒出冷汗,他擦了擦:“是。”

    “汤总管,”云缨知道他心善念佛,但此时不是心善的时候:“我记得《大悲心陀罗尼经》中道: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消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枯竭。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世人不去牺牲,哪里填的满人间罪恶的沟壑?!现在,陈朝弈为了一己之私,要把江山陷入风雨飘摇之中。你有没有想过,陈朝弈是个病秧子,病的连让女人怀孕都不能。他死了,这大陈的天下何去何从?!”

    汤恩和想了一想:“老奴知道,陈朝弈和萧陌都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

    她点了点头:“所以,要趁陈朝弈还活着,让他灭亡。”

    送走了汤恩和。云缨又开始喝酒,她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这满屋子的酒。很好,一醉解愁。以前,为了肚子里的宝宝着想,她喝醉都是演的。但是今天,她又开了杀戒,真的只想醉了算了。宝宝,就让娘亲自私一回。

    宝宝,你的父亲,他很爱娘亲,但是他也害了娘亲。

    宝宝,你长大之后,一定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不要像娘亲一样,为了一个王妃的名分,耽误了一年又一年。最后,还无力改变命运的玩笑。连最好的朋友都失去了。不,假如可以,你永远不要尝试爱。

    亲情就够相濡以沫一辈子了,所有的爱情,都是伤人的。爱的越深,伤的越深。

    她喝了许多酒,以至于有人来,都没发觉。

    萧陌是不久之前到的。他特地抽了空来看她,结果站在门口,看她就这么喝着。本来还思虑云缨是不是装的。因为,云缨并不是那么娇弱的女子。但是眼下,云缨喝的双眸迷离荡漾,带着点痛快之意。她,是真醉了。

    “云缨……”

    她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萧陌也迎了上去。快要相遇时,恰好她一个不稳,跌倒在他的怀中。他伸手扶住她的腰际,也不见她对自己怒目而视。他仔细了一会儿,云缨口中呢喃的是:“君琰,你来接我了。”

    原来,她醉的认错了人。平时那么清醒自尊的一个人,不是醉了怎么会如此放肆?但是到底是喝了多少酒,才能醉成这个样子?

    萧陌感觉心疼,于是把她抱了起来。这一下,周围站着的几个小太监都吓坏了,没想到堂堂大陈第一军师萧陌,抱了梁王妃。

    小太监怕萧陌趁虚而入,还为梁王妃捏了一把汗。但是萧陌只是把她放在床榻上,掖好了被子而已。他显然来的不是时候,就要起身离开。结果刚转身,就被她起身拽住衣裳。他回头,和她对扯。看着自己的白色衣角被一点点扯走。

    此时此刻,她是真的把萧陌当做郑君琰了。

    她说:“我知道,你不舍得我当寡妇的。君琰,你回来了。”

    萧陌放弃了离开,坐在她的床前:“睡觉。别闹。”

    但是云缨却缠了上来:“君琰,你当了皇帝,会不会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少?”

    “不会的。”

    萧陌的额头全是冷汗,他就是面对陈朝弈的震怒,也没有出这么多汗。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只好顺着她的话来。

    “君琰,你爱我吗?”

    “……爱。”

    “那好,我也爱你。”她口中这么温柔地说着,却是狠狠咬上了萧陌的耳垂。用力,直到感觉两片牙齿都重合了,才放开。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是甜的。萧陌被她咬出血了,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力气推开她。

    “别忘了,我也恨你。”云缨最后呢喃了这么一句,才缓缓睡去。

    萧陌笑了笑,把她踹下床的被子捧起来,再给她盖上:“恨就恨吧。云缨,如果你连恨都不会了,那才让人担心。”

    有恨,必定心中还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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