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凤祥宫中。

    天光未破晓。红色的帷帐轻忽忽地飘起来。遮住了窗外的澄明晨曦。一缕水洗过似的光束,透过雕花窗格,柔柔地映在云缨的脸上。这样温柔的光辉,让云缨也开始放松下来。如今,她戴着手链,被禁锢在这座凤祥宫中。而芊芊,整日陪着她。以往,绝色的容颜。此刻看起来那么可怖。她恨自己识人不清,也恨彼此都堕入了皇宫这个大染缸。

    她恨,恨这世间的一切。如果可以,她想一把火把天下烧个精光。

    涂了紫红丹寇的指甲轻划白皙的肌肤:“云缨,你一定是天下最美的驸马。”

    云缨不动声色地抽离她的手:“若是你真的想这么做。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吧。”

    “怎么?我的驸马爷,你不开心么?”宛如受了委屈的孩子,芊芊挑起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脸上:“云缨,我想你陪伴我一辈子。”

    珍之重之说出诺言。却是两个美丽的少女之间。

    她冷笑道:“将来,受天谴的不仅你一个。我错了,一开始就不该帮你摘下那只风筝。”

    “不不。有我在,你什么事都不会有。”

    芊芊又摩挲她的脸颊。云缨奋力挣扎,奈何双手被拷上了锁链。越是动弹,越是疼痛。她稍微仰头,芊芊便掐住了她的脖子,不让她动弹。接着,芊芊放低了身子,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云缨,你别想离开,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这里。”

    面前的少女毫不心软说出残忍的话语。她却当做笑话:“你只是太寂寞了,所以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你的所作所为,是要把我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这算什么爱?!假如爱我就是毁了我,那么,你的爱只有鬼魂才可以享用。”

    “那郑君琰让你去平城受苦受累,就是爱你了吗?”芊芊嘲讽道:“云缨,你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了那个男人,磨砺的连骨气都没了。这算什么爱?他不能保护你,也不能封你为妃。只会让你等!这样的男人,你还留恋他做什么?!”

    她冷笑道:“芊芊,我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了。不信君琰,也不会信你。如果他日能够得脱牢笼,我只会相信我自己。”

    “你走了,我怎么办?”她委屈道。

    “你寂寞也好,自生自灭也好,再也和我无关!”

    芊芊冷道:“对,我很寂寞。你怎么不早点问我,一个人住在宫中的滋味是什么?!我不聪明,所以要处处依靠你的帮助生存下去。你走了之后,我只是别人刀俎上的鱼肉而已!我受够了当弱者的滋味!连自己的命都掌握不得!”

    “你这个疯子,因为如此便要报复天下人?!”

    “不错,我是疯子!”芊芊冷酷一笑:“可是我想你陪着我的时候,你在哪里?”

    这时,一位宫女端上来一盘苏式点心。上面摆满了枣泥麻饼、月饼、巧果、松花饼、盘香饼、棋子饼、香脆饼、薄脆饼、油酥饺等。芊芊捻起一块百果蜜糕,送到她的嘴边:“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点心。来,吃下去。”

    云缨不理她。

    “吃下去!”芊芊双眸中隐隐爬上诡异的雾气,命令道:“你再不吃,待会儿就可以看到陆海楼的尸体了!”

    云缨这才咬了一口,忽然一股说不出的恶心冲上心头。一口百果蜜糕,却是硬生生硌在了喉咙,呛得咳嗽不止。芊芊连忙递上一杯清茶,云缨却不接过去。她就将茶灌进了云缨的口中。却呛得云缨咳嗽不止。

    这时,一位宫女走了进来。附在芊芊说了几句。芊芊面色一缓,道:“她来了也好,带过来吧。”又附在云缨耳边,语带威胁:“容姨进宫来见你了。你给我好好吃东西,否则下场自负!”

    云缨死灰一般的眼眸,亮了亮。

    不一会儿,四五个宫女簇拥着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走了进来。正是云缨的奶娘容姨。容姨一踏进凤祥宫,就震惊不已:只见云缨靠在美人榻上。手脚都被拷上了锁链,面色苍白如纸:“云儿!”容姨情不自禁扑了过去,抱起养女哭起来。

    这哭声,触动了云缨的情肠,慢慢开口道:“姆妈,我没事。你,你怎么进宫来了?你,你快出去,让爹爹也快点离开京城。”

    “老爷接到了梁王殿下的信,要他带着我来京城。本来梁王殿下是一片好心,想让你们父女团聚……可是,可是……”容姨泣不成声。如今,云缨的爹爹云守城躲在冷寒家中。二人实在不放心她和陆海楼的状况,就派她进宫照料。

    云缨却摇了摇头:“姆妈,宫里现在人人自危,我没办法保护你的安全。你还是赶紧出去……”

    “傻孩子,你说什么呢?姆妈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容姨不由分说,给她切了脉。乍一触摸到她的脉搏,脸色变得很奇怪,似哭似笑。再切了一次脉,脸色更古怪。但看左右无人,问道:“云儿,你怎么不吃东西?”

    “姆妈,芊芊变成那个样子,君琰又生死未卜。我,我实在是吃不下。”

    “傻孩子……你……可知道自己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云缨愣了会儿,确定到的是“身孕”二字。巨大喜悦席卷而来。宛如溺水之人,在黑暗无边的潭底看到了一缕阳光。她摸上了腹部,难以想象这里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不由得掩面而泣:“君琰……君琰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他一直想要我为他生个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他,他就要做父亲了……哈,老天有眼,让我们有了这个孩子。”

    继而,笑容冷下来:老天有眼,让她有了这么大的一个筹码!

    “云儿,你我说。你怀孕的事情,不要泄露出去。梁王殿下生死不明,太子也离宾天不远了。说不定这孩子会是大陈唯一的继承人,无论如何,都要保下来。只要有了这个孩子,熬到陈朝弈死,不怕陛下不善待你。”

    她重重地点头。有了这个孩子,意味着她只要撑到陈朝弈死了。那么不是大陈的皇后,就是大陈的皇太后!而孩子还小,只要垂帘政……

    小拇指动了动,她的伤心一片也无了。

    容姨接着嘱咐道:“太子和萧陌不日就要进宫,他们肯定要来试探你的态度。你不要一味地顶撞,只装作伤心欲绝的样子便好。还有长公主,即使你恨她,也不要离开她。现在,她是天下唯一护得住你的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还有,你都吃不好,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说着,容姨端过桌上的糕点,一点点喂给她吃。一口口地吞下,品不出什么味儿。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天已经全部晚了。但看容姨和芊芊站在门口说着什么。容姨疲惫不堪,芊芊倒是一脸怒气。太监,宫女都跪在地上。

    她稍一动弹,锁链叮当作响。芊芊先走了过来,容姨紧随其后。

    “云缨,太子和萧陌明日就要进宫了。”芊芊冷笑着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你不要和他们作对。也不要提及梁王殿下。”

    她冷冷道:“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会愧疚,也不会良心不安吧!”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比我聪明,该明白其中的道理。”说完,芊芊就让宫女端上来热腾腾的鸡汤,道:“你这个样子,到我出嫁的时候,怎么见人?喝了它吧,别亏待了自己。”

    她略一犹豫,容姨递了个眼神。就拿起勺子,不甘不愿地喝了一点、恶心反胃的感觉又来了。心知是怀孕的反应,只能压抑着,不让别人看出异样。喝完了,脸色倒是更白了三分。

    这个晚上,芊芊不在凤祥宫就寝。而容姨彻夜陪伴着。

    她靠在床榻上,想了很多。陈朝弈之所以能重返朝廷,不仅有“内鬼”芊芊,君琰的部下里面也有“奸细。”这么大的手笔,想来肯定是萧陌的安排。怪不得陈朝弈一直催促萧陌快点行动,原来他们布置了这么大的一盘棋。

    从前,梁王和陈朝弈就是这一盘棋黑白子的主帅。而今,梁王没了。这一方势力失去了主心骨。但这不代表梁王的势力被消灭了。只是缺少一个领导者而已。她若是能出皇宫,弄死陈朝弈,就能代替君琰当这个帅位。

    只要有了君琰的孩子,还怕君琰一手营造的势力不臣服于自己么?一抹笑,从眼角,弥漫到嘴角:云缨啊云缨,从今以后,你可真的要杀人了。又把手放在小腹上:“容姨,我得想办法弄死萧陌和陈朝弈。就算君琰不在了,我也要替他坐拥天下。”

    “云儿?!”容姨急了:“你,你还有身孕!万不要再这么糟蹋自己了。老爷和冷大人已经在想办法让你离开皇宫……”

    “不行,”她冷酷地拒绝:“姆妈,我恨陈家人,不把这仇报了,畏畏缩缩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何况,除非把陈朝弈以及萧陌给打败了,天下之大,没有我和我的孩子的容身之所……这孩子还是皇室血脉,我不给他一个父亲,已经算是作为母亲的失责。如果连他的皇室身份都给不了,那我就妄为梁王妃。”

    “可是报仇那么难,你何苦要这样……”

    她打断了她的话:“姆妈,只要陈朝弈在帝位上一天,我就在地狱一天。他们得意,就是我的折磨。你明白了吗?”

    “云缨,你就这么恨他们吗?”

    “对,我恨。”她的语气更冷:“容姨,我和你不一样。什么三从四德,动心忍性。那是你们的说法。而我是被郑君琰宠坏了的女人。我受点委屈,他能把人的手足砍下来为我泄愤。我受点欺负,他能为我反了这天下。我在他身边,都是被哄着,劝着,宠着。却把我脾气惯大了。别人欠我一份,我就要十倍讨回来。”

    从她的豆蔻年华算起,他付出了所有的爱。结果,成全了她的这幅德行。所以:“如今君琰不在了,我也要为自己讨回来十倍。”外加他的十倍。

    容姨摇了摇头:“云儿,所有的恨,都是伤人伤己的。你何苦这么倔强?!不如放下一切,让自己的后半生好好过……”

    “伤人伤己的,只有爱。不是恨。”她笑道:“姆妈,谁都不能再伤害我了。就是君琰活着,他也不能伤害我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无非让我忍着这口气,去外面好好过日子。但,我的日子有自己的过法,甘愿如此,就可以如此。”

    容姨终于放弃了:“那,你好之为之。”

    翌日,凤祥宫格外冷清。说是萧陌,太子进宫来了。所有宫女和太监都出去迎接未来的皇帝。容姨去了御膳房,做了四菜一汤送了过来。她撑着吃完了,又自顾自地对弈起来。不知不觉经到了下午。立春的阳光格外灿烂。

    她想起来走走,容姨就牵着她的手。久不活动了,乍一起身,脚镣的重量弄得身子一个踉跄。

    容姨骂道:“这……真是畜生!为什么要给你戴这东西?!”

    “芊芊说,她圈禁的时候,戴着这东西过了整整一年。”云缨淡淡叹了一句。在容姨的搀扶下,走出了凤祥宫。

    外面,泠泠溪子如玉碎,水碧如天,柳树爆芽。 走了一圈,云缨就气喘吁吁了。这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先看到汤恩和穿过了拱门,接着一丛宫女一字排开,最后出现的人才是萧陌。少年轻袍缓带,步伐沉稳。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以此来形容已经二十三岁的萧陌,再好不过。她不去看萧陌,先问汤恩和:“恭喜汤大人啊,现在又认回原来的主子了?”

    汤恩和一愣,却是尴尬道:“娘娘,像我们这种奴才。不过是谁占了皇宫,就伺候谁而已。”

    她不再看汤恩和,转而打量着萧陌:“萧大人,好久不见了。你来这里做什么?赐我一丈红,还是三尺白绫?是不是还要回去报告给陈朝奕,我云缨是怎么死的?”

    萧陌见怪不怪,只盯着她的手铐脚镣蹙眉,然后道:“你怎么带着这东西?来人,把娘娘的镣铐给打开。”

    “不敢当,戴不戴这东西无所谓。你们得了这天下,我到哪里都是一个囚徒。”她冷冷地拒绝。

    “云缨,从我个人的立场来看。和你无冤无仇。你不必把我当做敌人。”萧陌明显有几分尴尬:“我来这里,不是要找你麻烦。”

    她哪里会信:“你来做什么,直接说吧。”

    萧陌道:“这回,公主帮了我们大忙,我也答应了她事成之后,保证你的安全。不能言而无信。所以来帮你对梁王死心。”

    她哼了一声:“你无非要说,自己多么神通广大,太子多么仁厚宽让。所以天下归心,一夕之间灭了梁王罢了。成王败寇,我可以认命。但即使是失败者,也有尊严。梁王是我的丈夫,我非不贞之妇,你们可以囚禁我,却不能逼迫我委身他人。”

    “不,云缨你错了。神通广大的不是我和太子,而是另一个人帮助我们打败了梁王。那个人,你也认识。”

    “不必卖关子,直接说!”

    “伍旭。”

    她吃了一惊,虽知晓郑君琰的手下出了叛徒,但是没想到此人乃是伍旭。伍旭外号玄武,景裕的部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她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郑君琰当上御前侍卫之前。”萧陌斟了一杯茶,递给她:“你认识的,是郑君琰,是梁王殿下。但当时,白虎才是他的名字。倘若你知道白虎是个什么样的人,根本就不想遇见他。”

    她嗤笑一声,不屑一顾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倒是说说:如何劝我对梁王死心?!”

    萧陌简单明了道:“因为梁王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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