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钟后,沈安抱着她女儿抵达了现场。
    小姑娘很畏生,一直将脑袋埋在父亲的胸膛里,直到听见祁渊的声音,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怯生生的叫声叔叔,说声谢谢,然后继续埋头。
    小姑娘挺有礼貌。
    祁渊心里惋惜的叹口气,同时脸上迅速浮现出笑容,和她打了招呼,然后看向苏平。
    “这边请。”苏平侧身,引导着沈安往接待室走。
    问询室多少还是严肃了点,容易给小姑娘造成不必要的压力,还是接待室相对更轻松些。
    此时,心理咨询师、方艾、柴宁宁等人,已经在里边布置着了——她们几人接受了心理咨询师的建议,弄了些气球彩带等粉色系的东西,将接待室整出了一股浓烈的农家公主风。
    虽然有些不忍直视,感觉也很幼稚,但许多小女孩就吃这套。
    沈安她女儿也不例外,抬头看了几眼,就再也没忍住,不停眨眼,眼中流露出些许向往。
    祁渊和苏平对视一眼后,各自点头,暗暗离开了小房间,并顺便带上门。
    “苏队,”祁渊仍旧有些忧心忡忡,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咱们能在查明真相的同时,保证她不受到太大的创伤吗?”
    “难。”苏平摇头,说:“创伤早就造成了,而且很深。而我们现在要做的,无异于扒拉开她的伤口,检查她的伤情,然后再帮她缝合回去,让她慢慢恢复。
    至于能恢复成什么模样……得看缝合与治疗的技术手段怎么样,还得看她个人的体质。”
    祁渊沉默。
    苏平的比喻很浅显,某种程度上说,心理、精神方面的创伤,确实和生理上的创伤很像。
    只不过,精神创伤往往更难愈合,影响更久、更深远。
    一方面是因为精神卫生相比生理卫生,发展较晚,起步较迟,投入较少,人员不足。
    而且许多人对这方面的重视根本不够,也影响了治疗效果,甚至还影响了研究进展。
    样本量不够多,经验积累难免不足。
    很快,祁渊再次开口:“这么大的伤创,哪怕她的体质再好,治疗技术再高明,恐怕也难免留疤。”
    “是啊。”苏平摇头说:“对她的影响很可能是一辈子的。
    本身她家庭条件就不好,母亲早亡,继母恶毒,胞兄犯罪,想要经营好自己人生的难度就不小了,又遭遇这种事情……唉,一个处理不好,这小姑娘可能就会彻底失去未来。”
    祁渊再次沉默,随后摇摇头,不接腔了。
    他没法接,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苏平说道:“这桩案子,就交给她们吧,相信她们会处理的漂漂亮亮的。”
    “嗯。”祁渊颔首,转移话题问道:“接下来,咱们要去花羊吗?”
    “为什么这么问?”
    “苏立堃明显与花羊的那个老板有关联,而那位老板很可能涉嫌有组织犯罪。”祁渊说道:“以苏队你的性子……不会轻易放过本案的吧?就是全权交给花羊当地的兄弟去处理,你恐怕也不太放心。”
    “那你呢?”苏平反问:“你想去么?”
    “想。”祁渊点头:“明知有问题而撒手不管,它肯定会成为我心里的一根刺,越扎越深。”
    “行,那如果要去的话,算你一个。”苏平嘴角微微扬起,随后又立刻板起脸,摇头说道:“不过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先将苏立堃和李杏钰夫妇抓捕归案再说吧。”
    “妥。”
    ……
    两小时后,苏平收到阿先和老海的回复。
    汪海在听到自己女友名字时,反应十分奇怪,在僵持了接近半个小时后,便承受不住巨大的精神压力,招供了。
    与他配合的人,正是他女友。而且他先前并不同意他女友参与本案,可她态度坚决,汪海也只好同意,与之配合。
    警方还查到了她的医疗记录,发现她确实曾做过人流手术,在余桥第一人民医院。
    同时技术队方面也锁定了她的位置,目前就在支队西南方向约四公里左右的地方,且正在移动,看样子想走岭汉高速余羊段离开。
    苏平立刻通知荀牧,让荀牧与各兄弟单位、相关部门联系,将人在上高速前拦截下来,并喊了几名刑警与他一块去追缉,以便在拦下人后第一时间将她带回支队。
    整个过程,没有意外,无惊无险,没有冲卡之类的桥段发生,她倒是挺配合的。
    随后,苏平等刑警赶到,出示证件、介绍信、传唤通知书等证明材料,走完程序,便提了人回支队。
    三十分钟后,讯问室。
    看向对面的英姿女子,祁渊拿起笔,问道:“姓名。”
    “梁知君。”女子面无表情的回道。
    “年龄。”
    “三十四。”
    “民族。”
    “哈尼族。”
    “工作?”
    “女篮运动员。”
    “婚否。”
    “未婚。”
    ……
    问了一番话,了解基本情况之后,祁渊终于再次抬起头,盯着她的眼,问道:“知道为什么传唤你么?”
    “不知道。”梁知君淡定的说:“我就请了五天假,明天就得回去训练,所以今儿打算赶回花羊去,结果就被你们给拦了。”
    “你还挺委屈。”祁渊回一句。
    “那可不的。”梁知君翻个白眼。
    “我们怀疑你涉嫌包庇犯罪、破坏证据、侮辱尸体。”祁渊懒得和她多掰扯,直接说道:“别急着否认,你昨天应该就知道了,汪海已经落网。”
    梁知君沉默。
    苏平同时也瞥了祁渊一眼。
    好家伙,这上来直接就王炸啊。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身子向后靠了靠,态度又变得很无所谓,继续说:“我承认,我确实想帮汪海,而且不仅仅是帮他,也是帮我自己。但我没想到尸体竟然会失窃。”
    “噢?”苏平一愣:“失窃?”
    “怎么,汪海没和你说吗?”梁知君道:“当时按照计划,是汪海把尸体拉过来,我俩一块谋划,引出汪鹏,把汪鹏给干掉,然后汪华的尸体随我怎么处理。
    但……他到了地方之后,咱们交接时,却出了差错,我到车边上时尸体就已经没了,不知道被谁给取走,我赶紧打电话给汪海,汪海也立刻过来,仔仔细细的查了一遍,但一无所获……
    直到昨天上午看见新闻,我们才发现坏事了,尸体竟然被用塔吊给吊了起来……我倒是无所谓,说实话那家伙这么干我也挺解气的,但汪海的计划就被全盘打乱了,可我们也没有办法,木已成舟。”
    祁渊拧起眉心,又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看了几眼。
    得,本以为本案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又引出了一个人,偷了尸体的人。
    梁知君说:“当时我是劝他放弃复仇,先离开余桥再说,回头再慢慢找机会的,但他不愿意,说已经动了手,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当时说,警察虽然不一定查得到我们俩,可他不想去赌,因为赌输了就再也没机会动手。他还让我先走,但我没有同意,还想跟他一块,走也好继续动手也好,跟他有个照应,也能帮上点忙。”
    “你倒还挺仗义。”祁渊翻个白眼。
    “不全是,我刚说了,帮他也是帮我自己。”梁知君淡淡的说道。
    苏平开口,问:“你和汪华父子有仇?”
    “有仇。”梁知君语气依旧平静,淡然说道:“当年我和汪华交往,谈了三年,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我甚至怀了孕,并因此离开了球队,一门心思的准备婚礼。
    结果,那个拔吊无情的家伙竟然一脚踹开了我,翻脸不认人,不认这个孩子,说他要考研,暂时不想被家庭、被婚姻、被孩子给拖累。
    呵,就他?考研?他考得上个锤!得,我也算看透了这个人,分手就分手呗,老娘又不是离了他活不下去!我就直接去医院打了胎,离开余桥这个破地方,去了花羊,修养几个月身子后重新加了个球队,日子照样过的好好的。”
    祁渊抬眼瞧了她两眼。
    不得不说,她表现的还挺潇洒。
    但显然,只是表面潇洒罢了,她微微僵硬的身子,梗着的脖颈,以及后来的所作所为都证明了她压根没放下这些事儿。
    她放不下,甚至成了执念,想要狠狠的报复这个男人。
    这时,梁知君接着说:“可……哪有那么容易真的放下呢?倒不是舍不得他,只是不甘心。
    然后我认识了汪海,并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他和汪华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名义上的堂兄弟,就对他产生了兴趣——那会儿我想的只是,能不能通过汪海来报复汪华。
    慢慢的我发现,汪海和汪华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他似乎和汪华他爸有仇,我就开始对他产生兴趣,并不自觉的想着,可不可以和他合作,一起给汪华父子一个教训。”
    听到这儿,祁渊已经大概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了。
    无非,有着相近目标的两人,渐渐有了交集,彼此产生兴趣,进而产生情愫,有了情侣关系。
    果然,梁知君的讲述,大体上与之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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