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叫十八骑来。”景韶轻声在慕含章耳边道。
    慕含章点头,转身回了院中。
    “什么旨意?给本王看看?”景韶伸手去要圣旨,那官员有恃无恐,将手中的黄绢递给他。低头看了一眼,上面明显不是宏正帝的字迹,但落款处有传国玉玺的印章,却不似作伪。
    “皇上有旨,让我等速速带睿王返京,成王殿下莫要让我等为难,”那官员皮笑肉不笑道,“睿王意图毒杀君父,谋逆夺位,已是罪无可恕,成王殿下若是阻挠,当以同罪论处。”
    景琛闻言,顿时如遭雷击,父皇让他来调查药粉,莫不是因为父皇自己也服了此药?
    景韶冷哼一声,刷拉一声拔出宝剑。
    “景韶,莫冲动!”景琛出声喝止,轻轻拨开顾淮卿持剑的手,“我跟他们回去。”
    “不行!”顾淮卿再次挡了上来,说什么也不肯让那持镣铐的人靠近景琛。
    “谋逆夺位?”景韶听到这几个字,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当年他罪状里,最大一条就是谋逆夺位!如今,这罪名被他躲去,竟又落到了哥哥头上。
    “成王殿下要想清楚了,可别……”那官员一句话未说完,突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景韶,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鲜血瞬间从脖颈间喷薄而出,死于非命。
    景韶甩了甩手中的宝剑,仿佛只是砍了个树枝一般从容,那些个押运囚车的兵士顿时乱作一团。
    “墨云十八骑在此,谁敢动睿王!”一声底蕴深厚的长啸从院中传来,十八个黑衣侍卫刹那间将景琛围在中央。
    景韶用带血的剑尖指向那些人:“一个不留。”
    “留一个活口!”慕含章赶紧接了一句。
    墨云十八骑得到了景琛的首肯,齐齐出刀,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眨眼间将那些个兵士毙于刀下,唯独留下那拿镣铐的大汉。
    那人早已吓得腿软,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再没有半分方才的凶恶嚣张。
    “尔等究竟是何人?”景韶以剑抵住大汉的下巴,冷声道。
    “回,回成王千岁,我等乃是刑部狱卒,那个传旨的是刑部主事。”大汉吓得磕巴,老老实实地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谁让你们来的?”慕含章站到景韶身边。
    “小人不知,主事大人说要到江南传圣旨,小的就跟着来了……”那人说完,突然倒了下去,竟是生生吓晕了过去,身下还流了一滩黄色污物。
    景韶立时搂着自家王妃退回台阶上,让人把这大汉先关起来。
    回到院中,景琛拿过那份圣旨仔细看了看,渐渐蹙起眉:“这玉玺是真的。”圣旨书写之人并不一定要是帝王本身,但只要盖上玉玺,便是真的圣旨。
    “反正人已经杀了,”景韶满不在乎道,“若是父皇问起来,就说路上遇到淮南军,被淮南王杀了。”
    顾淮卿闻言顿时黑了脸:“你还打算往我身上抹多少黑?”
    “反正你已经是叛国罪人,不差这一条。”景韶靠在自家王妃身上,冲淮南王呲牙,小黄爬到软塌上,也跟着呲牙,只是比景韶狰狞许多。
    慕含章头疼地看着三个不知大祸将临的家伙,叹了口气,只得看向景琛:“这圣旨若是真的,该怎么办?”
    景琛眸色深沉,将手中的圣旨卷起来,慢慢攥紧:“如今没有任何消息,只有两个可能,其一,父皇是当真要押我回去问罪;其二,便是父皇已经被景瑜夺了权。”而墨云十八骑还在这里,宏正帝临行前定然有所嘱托,所以第一种可能性不大。
    “还有一种可能,”慕含章缓缓摩挲着老虎尾巴,“父皇也在试探,到底谁是下毒之人。”
    此言一出,几人俱是一怔,景琛沉吟良久:“不错。”当初不许他回睿王府,定然也是对他起了疑心,以宏正帝的手段,纵然病入膏肓,也不至于被景瑜那个不成器的夺了权去。
    “不论是什么状况,总要回京才知道。”慕含章看向景韶。
    景韶眼中寒光尽显:“我带五万兵马回去,实在不行,就杀回皇城!”
    104第一零四章 诏书
    景琛难得没有因为景韶的莽撞言语而训斥他,只是沉默了良久。若圣旨不是宏正帝所下,那么四皇子篡位,他们在外的皇子自当回去清君侧;若是圣旨是真的,此番宏正帝若当真疑心于他,那么只身回到京城也是死路一条。
    慕含章看了看景韶,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唯有放手一搏,方能寻得一线生机。”
    以睿王的资质,自然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原本以为只要他们谨慎行事,韬光养晦,宏正帝百年之后自然能顺利登基,却没料到生出这等横祸。不过自古以来,皇家夺位就少有风平浪静的,他们之前做的诸多准备不也就是防着这一天的吗?
    景韶看懂他眼中之意,握住那只莹润修长的手,复又看向沉稳如山的哥哥,这一次,他兵权在握,定能护得这两人周全。
    “回去,”景琛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沉稳,听之便令人心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事不宜迟,景韶将江南的八万兵马留下三万,其余五万加上自己的五千亲兵,亲自护送兄长回京。顾淮卿也想跟着去,但被其余三人一致否决,如今宏正帝正是疑心重的时候,若是给他看到了淮南王,那景琛就只有逼宫夺位一条路可走了。
    淮南封地位置奇特,以之为起首,便可直捣黄龙,大军若要攻下京城基本上没有任何天险。
    景韶一直不明白太祖为何会把这般危险的封地交给淮南王先祖,不过管他为何,如今太祖留下的这个“缺陷”却是大大便宜了他。
    果如他们所料,一路上不断有人截杀,但是那小股的兵士在大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八百里一马平川,成王势如破竹。京中闻之色变,大皇子带兵前去阻拦成王大军。
    “大皇子兵力几何?”景琛坐在马车上,问刚刚钻进来的慕含章。
    “不足三万。”看惯了景韶打仗的慕含章,并不怎么担心。
    景琛放下手中的书,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哥哥,可是看出什么了?”慕含章见他沉思,忍不住问道。
    “中原的大军若是父皇调遣,起码能调八万。”景琛见他瞬间明了,眼中露出些许满意之色,又多说了几句大辰的兵力分布与调遣。
    这几日赶路,慕含章多数时间与景琛共乘马车,两人均是话不多的人,但偶尔的交谈,都能使彼此获益匪浅,尤其是慕含章,对于帝王心术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才知道,景琛自小所学的当真就是为君之道。
    “景韶善战,与其余诸事上却总不开窍,你既决定与他共度此生,便要时常多担待些。”景琛看了看远处自家弟弟的身影,口中说着责怪的话,语气里却是满满的维护之意。
    “哥哥尽可放心,臣弟定不会欺负了他去。”这些日子与这位兄长也亲近不少,慕含章也忍不住调笑两句。
    景琛看了他一眼,慢慢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咴~”一声骏马的嘶鸣声响起,景韶吵吵嚷嚷的在马车外大喊:“哥哥,君清,快来看我捉到了什么!”
    两人闻声走下马车,就看到景韶站在车外,脚边放着一个被麻绳捆成了粽子的人,正满目阴桀地瞪向他们,可不就是大皇子景荣!
    “皇兄,父皇可是中毒了?”景琛静静地看着地上的人,沉声道。
    “哼,尔等犯上作乱,不得好死!”大皇子冷笑一声,没有否定,眼中满是怨毒与疯狂。
    景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杀君弑父,你们,简直丧心病狂!”
    “你可真是会泼脏水,所有人都知道你迫不及待想登基了,毒杀父皇之外,你还想戕害兄长吗?”大皇子挣动着就要朝景琛扑过来,被景韶一脚踹倒。
    “刚好景瑜送了个囚车给我,如今就转送给大皇兄吧。”景韶拎起地上的人,扔给赵孟,指了指不远处的囚车,正是当初宣旨之人带来的那辆。
    赵孟毫不含糊,单手提起景荣扛到肩上,大步流星地就往囚车走去。
    “军中就这两辆马车,睿王和侯爷还要共乘一辆,单划给殿下一辆,当真是我们王爷宅心仁厚。”右护军跟着过去凑热闹,看着大皇子那一脸要扑过来咬人的表情就忍不住刺上两句。
    “郝大刀不在,你小子就又嘴欠了。”赵孟把人扔到囚车里,哐当一声阖上门,他们几人中,郝大刀最为刚正,往常右护军耍嘴皮子,总免不了被说教。
    左护军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看他俩斗嘴,上前把囚车的大锁扣上。
    景韶他们这次,若是赌错了,就是犯上作乱,跟着他的将军们都没有活路,所以虽然郝大刀一百个不愿意,还是被景韶留在江南镇守,到时若是他们失败了,也不至于被牵连太深。但赵孟和左右护军是说什么都要跟着的,毕竟他们自始至终都是成王亲兵,总归也脱不了干系,自当效忠到底。
    景琛看了那几个吵吵嚷嚷的将军一眼,转身又上了马车。路途遥远,情势危急,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们浪费。
    “大胆成王,竟敢带大军回京!”京城外一百里处,正是茂国公的兵权所在。
    景韶瞥了茂国公一眼,公侯之中他的爵位最高,因而手中的兵权也最接近皇城,继后选择与他家联姻,着实是个明智之举,不过……看看茂国公身后不足万人的兵马,实在是不够看的。
    “本王听闻有人犯上作乱,自当回京,为父皇清除奸佞。”景韶拿银枪指着茂国公的鼻子,说得理直气壮。
    “哼,你们兄弟两个谋权篡位,皇上已经知晓,我劝你们立时弃甲投降,跟老臣回宫谢罪,皇上仁德,说不得还能饶你们一命。”茂国公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大军回京,父皇当有所知晓,茂国公不如拿出父皇的手谕,我兄弟二人自当束手就擒。”景琛站在马车上,冷冷地看着茂国公。
    “小心!”慕含章听到破风之声,一把推开景琛,景琛当即反应过来,扯住来不急躲避的慕含章,两人齐齐滚落到地上,一支乌黑的箭矢就直直地钉在他方才站的位置。
    “唔……”慕含章爬起来,莹润的手掌被地上的石头划伤,鲜血溢出,很快染红了雪色的衣袖。
    “君清!”景韶回头看到自家王妃受伤了,顿时火冒三丈,再回头时,茂国公已经带兵杀了过来。
    景韶仰身避开茂国公的劈砍,回身以枪杆狠狠地朝他甩去,茂国公立时回手,以刀背挡住银枪,身后的骑兵也冲杀上去,顿时砍杀声震天响。
    左右护军并不上前拼杀,而是牢牢守在马车两旁,将冲过来的骑兵统统毙于刀下。
    景琛拉着弟婿爬起来,墨云十八骑迅速上前将两人围在中间,加上左右护军的骑兵,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壁垒。
    茂国公年轻时也是征战多年,武功之高强非是疏于练习的大皇子可比的,景韶应承起来并不轻松。
    盘亘着青龙文的大刀灵活如同左膀右臂,一劈一砍之间似有千钧之力。景韶以枪杆连接数招,被震得虎口发麻。闪着寒光的刀刃在银枪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景韶立时翻转银枪,以枪头死死卡住刀刃,方得以喘息片刻。
    “王爷当真以为自己就是大辰第一战将吗?”茂国公轻蔑地看着景韶,在他们这些老臣看来,成王屡次带兵不过是因为臣子不敢居功,尽皆推到了他一人身上才显得这般厉害,实际上遇到真正的高手之时,也只有挨打的份。
    景韶冷冷地看着茂国公,似乎有些力竭,握着银枪的手也在微微发抖。茂国公眼中更显得色,越发的欺压上来,眼看着银枪被压弯,刀刃就要碰到景韶的脖颈,突然听得“刷拉”一声,借着就是鲜血喷涌的声音。
    茂国公愣怔片刻,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被利剑划开的腰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景韶单手持枪,横着狠狠一拍,茂国公就跌下马去,大刀落地,被周遭的厮杀声尽数掩盖。左手甩了甩长剑上的血珠,收入剑鞘,这老匹夫穿的那铠甲从头包到脚,连脖子都护着,害他废了半天劲才看出那腰间有一道布匹相连的缝隙。
    “茂国公已伏诛,尔等速速放下兵器,否则以谋逆论处!”景韶带着内力的声音传遍八方,茂国公的兵纷纷乱了阵脚,而成王这边则士气大振。
    这场战争不多时便停下来,景韶迅速冲向马车,挤开墨云十八骑,把自家王妃抱了过来:“伤哪儿了,给我看看。”
    “不要紧,就是划伤了,”慕含章举起已经包好的左手给他看,“茂国公的目的就是要杀了哥哥,定然不是父皇的意思。”
    “伤的这么深,不行,得用那个药,否则该留疤了。”景韶完全没听进去,熟练地拆了包扎重新涂一遍药。
    景琛默默地看了一眼“有了媳妇忘了哥”的弟弟,转头问墨云十八骑:“出皇城前,父皇可给过你们什么交代?”
    十八个黑衣大汉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答道:“回睿王,皇上只说让我等保护好殿下,别的什么都没说。”
    “圣旨言说本王谋逆,尔等还要护着本王吗?”景琛沉沉地看着说话的人,这一路上他都不曾盘问过这十八人,他们也一直跟随着,也正因为他们十八人,才让他笃定父皇并不是真的要杀他,如今马上就要进京,京中定然是万分凶险,必须再次确认这十八人的立场。
    景韶悄悄朝外围的左护军使了个眼色,一旦十八骑的忠心有问题,立即将他们毙于刀下。
    “我等从未接到任何其它命令,属下十八人拼死也会护得殿下周全。”那人毫不犹豫地应道。
    墨云十八骑齐声说道:“誓死保护睿王殿下!”
    景琛微微颔首,这些人在景韶的大军面前也丝毫不改口效忠于他,坚称自己只听命于皇上,那么父皇的意思就很明白了。
    “大军不能靠近京城百里以内,你且让他们在此驻扎。”景琛抬头对景韶道。
    景韶皱了皱眉,茂国公已死,京城周围着实再无兵力,但是,京中还有一万御林军:“赵孟与大军留此,亲军随本王再行五十里,至大营处。”城南五十里是景韶每次出征前整顿亲军的地方。
    行至五十里大营,已是次日清晨。景韶其实并不愿意让大军留下,毕竟京中是个什么境况还不清楚,轻拍了拍怀中睡得香甜的人,想与他商量一下怎么劝服哥哥。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慕含章缓缓睁开眼,还没说什么,不远处便传来了阵阵马蹄声,仔细看去,竟是兵部尚书带着一队禁军冲了过来。
    “微臣见过睿王、成王、文渊侯!”孙尚书下马行礼道。
    “孙尚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景韶开口问道,这么多天来,总算是看见一个自己这边的人了。兵部尚书示意身后的禁军稍待,走到景琛的马车前,景韶立时驱马凑了过去,但是并不下马,就站在他背后。
    “微臣也不清楚,”孙尚书低声道,“皇上连日不上朝,封了所有的消息,前些日子四皇子突然宣布代行监国之职。”
    “那,今日大人前来……”慕含章蹙眉,就是不知孙尚书前来是谁下的命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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