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街上的铺子几乎都关门了。

    天气不错,难得出了太阳,小孩们玩闹一会,身子活动开来,渐渐感觉发热出汗,便脱掉累赘厚重的外衣,此时长辈们需要注意一旦孩子们玩累了停下来歇息就得给他们穿上外衣,以免受了寒风着凉。

    出去贴完对联,白鑫也脱下穿在外面的新袍子,挽起衣袖在厨房里头帮忙。好在他坐在灶台后面添柴烧火,倒是不必担忧会冻到。

    灶台上,秦氏在炸饭圆子。这是一种酥软香脆的随州小食,取吃剩下的白米饭加少量水混合地瓜粉,切碎的香葱或者韭菜、三层肉、豆腐倒进去,一起和匀、揉成团;油锅烧七分热,瓷汤匙舀出一小团单手轻轻捏出一个圆形,放入锅内,炸至外表桔黄色,用漏勺捞出来。外酥内软,特别美味,这东西需要趁热吃,放凉了会变硬口感欠佳,只在年节的时候才舍得做出来的美食,穷人家哪里舍得吃白米饭,更别说多做一些米饭留着炸饭圆子,而能舍得添加三层肉进去的百姓基本是那些家里吃得饱的人家。

    居郎君特意过来跟秦氏学习这个,韭菜便是他家无偿提供的。

    今年秋季没粮食收取,他们在这大城中过活,一应吃食皆需花钱购买——除非上山搜罗食物,秦氏便只做了两三样小食。

    厨房里忙活完,秦氏装了数盘食物提到厅堂的一个隔间,喊白鑫和阿水进来。里面有一张供桌,上面放着诸多牌位,基本都是长家人;倒是左侧有白鑫的阿姆白其君的灵牌。

    起先,白鑫想要刻一方白老爷子的灵牌摆在这,但是秦氏告诉他不能这么做,老爷子要跟随白家承家立嗣的子孙,如今看样子应该由白宝供奉他。白鑫方才作罢。

    按照以前在桓鞅镇的习惯,早晨和中午可以随便吃点东西充饥,好料放在晚上食用。三十的早上,吃的不再是稀饭小菜,秦氏煮了米粉,里面放瘦肉以及青蒜。米粉煮得有点多,足够他们吃到中午。白鑫也是经过苦日子的人,根本不觉得吃剩菜剩饭很糟糕,只要完全加热过、而不是半热不热的状态,吃这些基本不会吃坏身体。而且食物在冬季比夏季耐存放。

    晚饭有腌白萝卜炒肉、炖野鸭汤、清炒花菜、烧胡萝卜、咸鸭蛋,一家人围坐一桌热热闹闹的吃饭。桌子不是原来那张随意拼凑而成的,白鑫重新做了一张。

    在集市上买来的咸鸭蛋,米饭快蒸熟时放在上面热一热,一颗切作四瓣码在盘子上。外面的蛋白比较咸,不如里面的蛋黄吃起来香。阿水尝过之后明显喜欢吃蛋黄,白鑫倒是无所谓里外他都爱,于是把蛋黄挑出来放在阿水的碗里,蛋白则由他解决。阿水露出灿烂的笑容。

    桌上还有一小盅米酒。居成好酒,居郎君便学会了酿米酒,而西江城百姓习惯泡制药酒,即在酒罐中加入养身的药材浸泡,喝了能补身子,尤为受汉子们的推崇。

    白鑫和林大均不好酒,因着过年的关系,秦氏找居郎君买了一点米酒给他俩尝个趣味,不多,一斤不到只有三两罢了。最后,秦氏和阿水也一人喝了一小杯。

    酒劲不大但后劲软绵,收拾碗筷之后,秦氏头一个歪在厅堂的椅子上昏昏欲睡。阿水还算清醒,进屋取出被盖帮秦氏盖上。厅堂中央摆着一个火盆,白鑫在上面支了木架子,吊着一个铜壶可以烧水泡茶喝。山野村民的习俗是晚上吃了好料就不会喝茶,会把吃下肚的营养冲掉,与吃药之后不能立即饮茶是同一个道理。今晚要守夜,白鑫准备茶叶留待扛不住要睡着的时候喝,实际上是给其他三人备用的,他自己不需要。

    围在火盆旁边,烟火熏得人昏昏欲睡。临近子时正,外面已有人耐不住等待,先行点燃炮竹。白鑫叫醒阿水和秦氏,一家四口穿好外袍出去放炮竹。

    冷风吹得□□在外的肌肤颤抖不已,阿水一个激灵醒回神,去厨房给每人煮了一碗土豆米甜汤喝——生土豆剥壳取出里面的米粒,倒入锅里煮,直至汤色变浓厚,如若不喜欢吃土豆米外层的薄膜,可以先在沸水中过一遍,取出以食指拇指一搓,脱膜之后再倒进去煮汤。

    可惜没有牛奶,白鑫一边喝汤一边感叹,牛奶土豆仁汤才是最佳搭配。

    过了年,白鑫也有十五岁了。年初一,街上的商铺依然不开业。这一日正是举家外出踏春野游爬山拜庙宇的时候。白家也不例外。

    秦氏老早便同居家约好了,今日两家一块到北城外的磨盘山,在那山顶上有一座庙宇,香火还不错,寺内的师父们深居简出,去年帮助了不少随州府的难民,至今还有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住在寺内。

    磨盘山看着不甚高,却叫人爬了半日还没到山上,只因山路不便,一路皆为陡峭的斜坡,只在土里镶嵌着山上随处可见的石板供人踩踏,不少石板被雨水冲刷得歪歪斜斜,人要踩上去并不容易。

    一路登高,半道常有人停下来歇脚补充食水。白鑫自己不要紧,却要照顾着家里人,尤其是秦氏。居家也是四口人,居成及其郎君、居丰茂及其细君康氏,康氏暂未生子,她一直坚持着爬上来也是有抱着求子的心态。

    走到山腰处,照了一会阳光,人人皆感到热了,不少人脱掉一层外面的衣物,反正里面穿了好多层,只要别露出里衣即可。

    从白鑫的建议,他们在山腰找了块巨石休息片刻。山上到处可见这种暴露在外表随着风吹雨打日晒发黄变棕褐色的石块,旁边通常长着松树。

    刚刚剧烈活动过,身上暖融融甚至可以说闷热,坐在此处吹吹风、瞧一瞧远处的景致,吃喝说笑,别有一番趣味。待几人休息好了,他们继续朝上走,再往上也不远了。

    山上人潮涌动,往日宁静的寺庙不复存在,到处是人声,虽然不算喧闹,但在耳内颇令人不甚其烦。白鑫护着秦氏和阿水进入寺内,居成居丰茂父子俩有样学样,将居郎君和康氏围起来。主殿中供人跪拜的蒲团根本不够用,往往要排队等候前人起身;另有些人不讲究这个,直接啪地跪在地上。

    秦氏自己叩拜完,将白鑫按下去,“阿鑫也来拜拜!”等白鑫起来,又把林大给拖过来按下去。林大的动作比白鑫更自然。

    白家这几人从主殿出来,在外面等待居家人。闻后殿有煮好的米粉供应来此的百姓食用,秦氏和居郎君一讲,两人异同决定去吃米粉。

    后殿离得挺近,殿前有一片空地,此刻那里架着两口大锅,下面是烧柴的火炉子,旁边几个篮筐装碗筷,已经有不少人端着碗随便蹲个角落开吃。大家都说,寺内提供免费的食物是在散发福德,吃了便能得到。为此,不论肚子饿与不饿、吃不吃得惯这寡淡的米粉汤,许多百姓纷纷以能吃上一碗为幸事。

    白鑫瞧了会,劝道:“这看上去不像是散福,反而像是在施舍穷苦民众,有那过年都吃不饱的人来到这里,能吃上热乎乎的米粉汤,对于他们来讲,可不就是有福么?咱们家并不缺衣少食,假若跟着这些人一样,就好似在抢他人的生存口粮,倒是罪过了。”

    闻言,秦氏当真被唬住了,立马放下吃一碗的念头。她只是想求福报,可不愿招惹恩怨。

    居郎君后怕地拍拍胸口,“还是你们读人明白事理!”

    “呵呵,”白鑫没说什么,护着家里人原路返回。至于他怎么不提醒别人?他如何知晓别人不需要这一碗吃食呢,更何况,他人又不是自己家人,多半不会相信他所说,何必费口舌招人厌。

    庙前还有不少算命先生,今日他们的生意十分火暴,周遭挤满排队等候算命的民众。秦氏瞄了一眼直接失了兴趣。于是他们可以回家了,按原路下山,看着后来者哼哧哼哧累得够呛,不失为一种乐趣。

    突然起雾了。白鑫深感奇怪,他刚刚是在干嘛?这是在哪?

    前方隐约有什么声音,渐渐朝他靠近。

    白鑫立即警戒起来,四周的雾气仿佛被抹布拭去,视野所见一点一点显露出来——原来是在街上。白鑫却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反而专注着附近的动静。但见街上的百姓纷纷朝着一个方向前行,脸上带着或厌恶或害怕或狂喜等等诸多表情,不一而足。

    白鑫身随心动,赶紧跟了上去。

    这些人一直走到集市外围的场地上。此处场地范围还算宽广,足足挤了数百人。然而这都不重要,白鑫的注意力完全被包围圈内的一个嘶喊摄住心魂:“我不是妖怪!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你们这些白痴!快放开我!放开!!”

    那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差不多刚及笄的年纪吧,只是她嘴里怪叫着令人不太懂的话语。

    “她在讲甚么?”“谁知道呢,你可要小心,她会妖术!肯定是在迷惑咱们!”“嚇!真的会妖术啊?!那还等什么?赶紧烧了她啊!”“放心吧,马上就点火了!”

    围观者中倒是很有些人知道内情。白鑫耳力好,全数见了,他倒吸一口冷气。

    圈子里面一人尖叫出声骂道:“你这妖女为什么要俯身在我女儿身上?!我那可怜的女儿啊!呜呜……”

    “你以为我愿意吗?!你女儿早就死了!她的身体能给我用,那是她的福气!不然这身体早就烂掉了!你们不仅不感谢我,竟然说我是妖女!该死的蠢货!这个世界可是为了我才存在的!你们敢烧我就和我一起死吧!哈哈哈!”

    “什么?!”“妖女!你要做什么?凭什么我们要给你陪葬!”“就是!你才应该去死!”人群激荡,纷纷用言语攻击她,甚至从旁边摸出各种东西砸了过去。

    白鑫麻木地看着,着,心里不知在想甚。

    不多时便有位长者领人带着火把过来,长者高举火把振臂高呼:“今有妖邪,祸害百姓。此刻替天行道,除妖降魔,解救百姓于危难。”

    “烧了她!”人群中响应长者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

    火光照耀着姑娘年轻惶恐的面庞,她再次在行刑台上剧烈争扎起来,“你们不能这样做!快放了我!你们都不要命了吗?我要是死了你们也会死!”

    然而没人她的,长者径直将火把丢了过去,陆续又有几只火把落在她身边的干柴上,火焰噌噌冒出来,火舌迅速舔舐她的身体。熊熊红光中,姑娘的愈来愈惨烈的叫声骇人闻,直至微弱下来。

    白鑫心中猛然一颤,此女被烧死了。

    一抹惨白的虚影从火堆里飘出来,极速扑向白鑫。白鑫连忙闪开,虚影再次扑来。却被陡然出现的一只手给抓住!

    虚影不甘愿地冲白鑫怒吼:“既然是老乡,你为何不救我!你这个恶魔!竟然看着我被烧死!”

    手的主人淡然一叹,平和的声音传来:“你白白占了他人的身体,却不顾他人的因果肆意妄为,你还是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虚影猛然扭曲一下,不待它出声,手的主人又道:“医院没得到死者的同意,就取出他的器官进行移植是非法的,不是吗?而死者的家属有权处理死者的遗体,不是吗?死者以及死者家属不愿意把遗体给你用,难道不可以?所以说,不论你是自愿还是非自愿用了他人的遗体,这里面的因果可得了解一番。”

    虚影被反驳得哑口无言,虚张声势地叫:“我是主角!”

    “呵呵,只要是人,都会死。”

    手的主人轻松把虚影给送走了。

    白鑫心思一动,便要发问,然而远处有人在唤他。他这一走神,面前什么都没有,化为一片黑暗,而声音越来越清楚——

    “阿鑫?该起了。阿鑫?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白鑫霍然睁开眼睛,恰见阿水正惊讶地看着他。扭头一撇,窗外天色大亮。却原来是做梦了……

    “真的不舒服?要不,今日你在家休息吧。”阿水关切道,靠近前试探他的额头,没感觉发热,才放心。

    今日是店铺开业的好日子,白鑫作为一家之主,怎么能不去呢,而且他只是做了个怪诞的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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