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房以前作为会客室,并没有往里面摆,现在焕然一新:架子靠墙摆着,上面放了一些启蒙籍、诗礼经策略史等;三张桌一大两小成品字形陈设,大桌上有杂记野史籍,一看便知是林寻专用,两张小桌摆放着笔墨纸砚,白鑫和长流水此时正在上面描字。

    “啪!”

    “喔!——”白鑫摸着被本打到的头顶,抬头看打人者。

    “在想什么?”林寻平静地与他对视。

    白鑫随口说道:“埋下的陷坑不知是否有猎物进去了。”

    林寻:“……”

    两个孩子已经在林寻这里上了一阵子学,长流水因有秦氏严苛教管的缘故,不论背还是习字,均不错,老老实实按照“林先生”的吩咐来。相对的,白鑫令林先生颇为头疼。白鑫没写过毛笔字,如今才开始学,然而学到现在那字体依旧歪歪扭扭,丑得林寻好几次忍不住打他手板。更兼他在学业上没什么耐性,旁边的长流水安安静静地练字,可他练了几遍就神游天下去了。换作是让他搓草绳、编篮筐做些手艺活,他能从早上弄到晚上,自得其乐。

    “叔,我这脑子就不是这么个做学问的料!”白鑫如此对林寻说:“我就想着,挣大钱,买个大院子,有几个下人伺候,舒舒服服地做个地主——不过村里的地太少了,还是做个员外爷吧,反正有银子就行。当然,阿水是跟着我的。”

    林寻几乎被他气笑了,拍着桌子冲他吼道:“荒唐!你身为汉子就这么点志气啊?!没有学问即便有银子又怎样,天下间富人多如牛毛,随便一个即能欺负你!”

    “你若考学,凭借学生身份,便比普通富人高出一等。就说地主田地多,可赋税同样多,然而这地主同时还是个学生便不需缴税了!”林大叔循循善诱缓缓道来:“想挣大钱呢,便得做生意;做生意呢,肯定要跟官府打交道,身上有功名的话,官府自然不任意刁难你。可见学问的用处不紧紧在于你学到的,还关系你的银子和地位!”

    白鑫因道:“那我考个秀才即可免去地税吧?”

    “……”林寻勉强笑道:“差不多吧。”心中却想:先让你主动参考,再谋其他。

    却不知,白鑫心道:反正我明说了只考到秀才,就慢慢考,林叔总不会一直待在这里陪我耗个十年二十年的。

    两人各有心思,而房内另外一人只管描自己的字,不去参合到他二人之间。

    接下来林寻发现白鑫的心思仍旧没回到字面上,无奈道:“既然你还惦记着不放,把桌上东西收拾好,出去带上点心和水,我这就领你们去山上转转。”

    此话叫白鑫精神一振,“唰唰”几笔便将手头上的字写完,给林叔查看。

    林寻接过来细细对比之前他写的,随即将两张字帖竖在他面前,瞪着他道:“你自己瞧瞧!这个字怎么比原来写的好这么多!可见你先前故意敷衍我对吧!”

    白鑫嘿嘿一笑,装傻充愣,“约莫受到您刚刚的鼓舞,我才表现超常吧。”

    “哼!”林寻如何会信。

    见林叔不再追究,白鑫让长流水帮他收拾桌,自己则跑到大堂,从放置点心的柜子里掏出一些点心用油纸包好,又去厨房装了三只竹筒的热水——今日起了海风,天气偏冷。每两日镇上便会有下人来林家,送各种东西,林家的点心都是上好的。

    拿了食物水,带上工具,三人整装完备,出了门。

    没走一会便遇上保长白有才。这位保长今日格外高兴,乐呵呵地朝林寻说着:“马上到正午饭点了,林寻你带着两孩子去哪啊?”

    林寻简单回应:“到山头上转转。”

    尽管对方不怎么搭理人,白保长热情不减,“我正要去找你呢。这不说你学问大,如今在教他俩读识字。这教两个孩子跟教三个孩子也没什么差别吧?你看,能不能顺带教教我儿子呢?他今年六岁了,正该启蒙呢。”

    提起保长家六岁的小孩,白鑫便想起刚到此地时,他接到过一个从树上掉下来的小胖墩。这会得林寻说:“白保长,我不打算开馆授业收学生。我这腹内唯有一点笔墨,便是教了阿鑫好一阵子了,仍教不会他写字,要是耽误你家孩子就可惜了。不如你找白鸿明老先生吧。”

    “没事,我孩子才六岁字都不认识呢,能耽误什么啊。你再考虑一下?”白有才不死心继续追问。

    林寻依然不答应。

    为此,白有才收起好心情,假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就不打扰了。”临走前他意味深长道:“近日或有大风暴,林先生记得锁好门窗啊!”

    林寻若有所思,转头却见白鑫也皱着眉头在思索些什么,心下一乐,伸出大手揉乱他的发髻,“有叔叔在呢,你小人家的跟着瞎想什么!快走!”

    揉得白鑫很不高兴,他双手扒拉着头发,试图弄齐整来。长流水赶紧给他帮忙。

    三人经过祠堂门前时,忽然到一位大娘高喊着:“谁家鸭圈多了一只鸭子、脚上绑了红线头的,赶紧给我放出来啊!……我家一只鸭子跑谁家了,你们看见后赶紧给我放了哦!鸭脚上有记号,系着红线的!……”

    她一边走,一边喊,碰见三人时,特意停下来问:“有没有看到我家的鸭子啊?有没有跑你们家去了?看到要赶紧告诉我哦!”

    长流水忙回道:“张娘,您家里养的是白鸭吧,我们家才五只鸭子,一眼就数得清,没有第六只。林叔家里全是菜鸭,也没发现白色的。”

    这位张氏的隔壁正是白老大家,对白家的恩怨毕竟清楚些,自觉如白鑫长流水这等可怜人是不敢欺瞒她的。闻言,她没再纠缠,继续找继续喊。

    林寻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只觉不可思议。白鑫见状,悄悄碰了碰长流水,让他趁此机会跟林叔说话增进好感。阿水没发现白鑫的小心思,对林寻解释道:“村里常有鸡子鸭子溜达到别处不见了的,主人家这么一喊,其他人就晓得去看看自家鸡鸭圈子里是不是有多出来的。有的是跟着别人家的鸡鸭跑了,等那家人发现才被放出来。”当然,也有坏心人不会把家禽还给主人家,当天就宰了吃掉,消灭证据。

    阿水没明说,林寻哪里会想不到。不再想这些扫兴事,他领着孩子们穿过小路到后山,后山靠近寿山的位置,他们已经设下了好几处陷阱。

    白鑫到了山上便落到林寻和长流水身后走,倒也不是他胆小,而是他体质关系,冲前面把猎物吓跑了怎么办,林叔在前头指不定随手就弄到一只野物呢。即便他教阿水下套捕猎的时候,他也是藏在阿水身后一定距离。

    即将走到第一处陷阱,林寻突然说出一句话,让白鑫惊出一身冷汗!他说:“阿鑫,你是不是养了一只小金蛇?”

    一时之间,白鑫心头百感交集,脑袋转向他处,眼珠子转个不停。

    长流水受到的惊吓也不小,他忧心忡忡地扒住白鑫,“阿鑫,林叔说的蛇你见过吗?是不是有毒的?会不会危险啊?”

    林寻暗笑不已。反观白鑫,他很想对阿水说:“咱俩才是一伙的,你帮外人逼问你丈夫唉!”

    白鑫细思一番,装傻:“我只是偶然发现它,一时好心仍了个蛋给它吃,之后很少有看到它出现,即便出现也是来吃蛋的,想必是野外生活不易吧,呵呵。”

    假话骗骗长流水也就够了,林寻懒得戳破他,只道:“往后小心些,离它远点,毕竟野物难驯,若是被咬到再后悔可来不及了!”

    白鑫话地点头,“林叔怎么发现它的?”

    林寻哼笑道:“几日前看到它在鸭圈棚顶上晒太阳。见到我便溜了。”

    “呵呵……”白鑫无言以对。

    陷阱近在眼前,三人同时安静下来。陷坑上方的遮掩物已破损,地面留下一串脚印。林寻让两孩子退后,他亲自上前查看。

    白鑫比划着地上模糊的脚印,发现印记不大,有些类似桃花状。紧接着看到林寻示意他俩过去。原来坑洞里面是一只狼!灰黑色的,已经被埋在坑底的竹片扎死,血留了一坑,看样子死了好几个时辰。

    这只灰狼的死状有些凄惨,白鑫连忙挡住长流水的视线,“阿水,别看!”

    长流水却不甚乐意,推开他,说着:“我比你大呢,杀鸡宰鸭都不怕,哪里会怕看见这个!”

    “哦。”白鑫这才让开。

    但见林大叔一面取出带铁钩的绳索,一面叹道:“可惜了,一张上好的狼皮。”他将绳子放下去,钩住狼体,稳住下盘,双手用劲一拉一扯,很快拖出猎物。

    长流水抢先说:“交给我处理吧!”

    林寻可不会跟他客气,直接把猎物给他,自己则同白鑫迅速布置陷坑。随后三人快速离开,怕血腥味引来寿山里头的凶兽。

    后面的几个陷阱不是每个都有猎物等他们去取,有两处坑洞外头遗留着血迹,不知是猎物自己跑了还是被其他的给吃了。最终收获了一只狼、两只野兔、一只山麗(长相酷似黑山羊),可谓大丰收了。不过让林寻失望的是,这一路除了死在陷阱里头的猎物,其他活物一只也没见到,打猎活动无法进行。

    对此,白鑫颇感心虚,“叔,今日有这些够多的了,毕竟这边只是个山头,没多少野物。咱们回吧,等血气传到后山里面,就不太好了吧!”

    因带了两个孩子过来的,林寻对安全十分在意,因此他这么一讲,便立即打道回府。

    林寻背着山麗、白鑫背着狼、两只野兔以及七七八八的由长流水带着。回到村里,有人看到他们三个背上满满的猎物,纷纷围上来观看。

    龚喜也凑过来,啧啧有声道:“哟!那么大一只狼啊!嚯!白鑫你后面那可是山麗!吃了大补啊!”一边说,他还伸手拽住白鑫的背篓。

    没等白鑫动作,林寻一把打下龚喜不安分的手,盯着他冷冷吐出几句带有血煞气息的话来:“小心点,我怕我下次收不住力道,把你的手当成狼爪子给废了!”

    龚喜何曾经受过如林寻这等威吓,当即脸色发白跑回家了。旁人见此,皆噤声,不敢再围观。

    都说猎人与屠夫,寻常人不够胆量的万别招惹他们,今日可算见识了。然而却有人没亲眼见,不肯信,只道说这些话的村民胆小怕事,偏偏要去老虎屁股上摸一把玩玩。

    赶跑了好事的村民,三人加快步伐回去。没料到又见丢了鸭子的张氏在叫骂。

    这回张氏一手拿刀,一手拿案板,刀在案板上狠狠剁了几下,接着骂道:“偷藏我家鸭子的,赶紧给我放出来!不然等我发现了可就不客气了!谁家关了我的鸭子快点放出来!不放出来我跟你没完!”

    一旦有人见着了,张氏便当着别人的面使劲剁案板以示威胁。

    再次遇到白鑫三人,张氏也是惊讶地瞧着他们背篓里,随即又绷着脸一边剁案板一边骂着走了,冷风吹拂的声音渐渐掩盖住她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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