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我烧了一堆火,从小溪里随手抓了几条半夜没事出水扑腾的鱼支在火堆子上烤。草地里不时也会蹦来几只凑热闹的青蛙,我已经饿得两眼发昏,所以基本上连小青蛙也没放过,全体用竹枝了烤。

    黑衣人被我横放在火堆旁边,看起来像个死人。

    事实上我已经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为他运功疗伤,说来也奇怪,我本来还斟酌着是否要输我那点攒了好几年的内力给他,哪知刚使轻微力道,他体内那股原先就有的护体之气全都蹿到我掌中,带动着我用他自己体内的气力为他疗伤。

    这世间武学果真博大深,受了重伤还能讨着别人为自己治伤,果真是好占便宜的武功。我琢磨着等黑衣人醒了,我得不折手段好好打听打听这功夫。

    吃完那些烤得难看实际也很难吃的鱼,我把那条稍微好看一些估计也不怎么好吃的鱼掰碎了装进一个竹筒里,又用树枝和着溪水把那鱼捣得烂碎,我不知道这东西给个受了重伤的人会不会有事,但我还是觉得,吃了总比没吃好。

    挪动他时到他被火烤得发热的身体我才意识到我好像把他放得太靠近火堆了,我若再不移动他,他得和那些可怜的鱼一样被烤熟了,这么烫都没能醒,可见这人确实是一点知觉都没有了,我把他移远了一些,小心的避开他左的伤处,将他的脑袋扶起在我的前,捏开他的下巴,掰开他的嘴,把已经捣成汤的鱼小心的灌进他嘴里。

    喂了半晌,我也不知道那鱼有没有喂进他肚里,见他没有吐出来,我也就放心了。

    夜里的风带着些微的凉意,溪边不知名的虫子咕叽咕叽的叫着,我也渐渐生出困意。安置好黑衣人,觅了处平坦的地方,就着草地躺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若不是上午的太阳灼人,我大约可以睡到死。起身为黑衣人量了脉搏,确定他还活着之后,我转身打算去倒腾昨天晚上留下的那几条大鱼。也就在这转身之际,有一只突来的手忽的扼住了我左手的腕子,那力道极大,只一下就将毫无戒备的我拉了下去。

    右手还未来得及出去,又被另一只手拽住,倒地之后,一片影随之朝我身上投来,紧接着是股沉重的压力,那压力制着我的肚子,我不能通顺的运气反抗。再接着袭来的是只一点不含糊的手臂,抵在我下巴上,压着我的脖子。

    这一系列动作其实都很笨拙,黑衣人分明是内伤未好,他的腿甚至不能动,可是,他却成功的用他的身体制住了我。

    可见,他必定策划了此事许久。

    真是个可怕的人。

    我抬眼瞪他,喉间力道愈大,我咳嗽起来,咳着咳着,视线就模糊了,中溢起一股暖意,熟悉的日吐一口血的情景就在这浪打船头的惨境下来照看了我,我想到许多年前说书先生常说的一个词,祸不单行。

    今日这口血好像比往日早晨的多了些。

    不过片刻,手上力气突然松开,脸上一阵呼吸拂过,压在我身上的那股力气也同时消失,我试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手,眼前清明,仍是刺眼的阳光,起身吐出满嘴的血,我略微有些蹒跚的走去溪边,洗完脸和脖子上的血,在原地运功。

    我不知道那黑衣人为何突然放开我,他完全有机会要了我的命。

    体内通畅后,我起身走近他,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我很友好的说:“你该知道,如果我想杀你,你现在绝对没有睁眼的机会。”这回和他打交道,我全身戒备。

    那黑衣人偏头躺着,双眼微阖,半边侧脸在太阳照耀下愈显惨白。大概是受伤太重,此时的他倒没有前两次见他时那样凌厉的杀气,他甚至是虚弱的。我说出这话许久,并不指望他能开口,可我看着他,竟有一种想看看他会不会说什么的冲动。他倒也没让我失望,眼依旧闭着,唇角一扯,声音溢出:“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存上想杀我的心思。”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怔在原地看着他。想着他这算不算是向我下战书,或者提醒我,他随时会有可能再度对我出手。

    他又说:“方才不杀你,算还你为我疗伤的恩情。”

    “那我喂你吃鱼喂你喝水的恩情呢?”三师伯教过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别人欠你一滴水的恩,你得让别人涌泉报答你。

    听了我的话,他利剑一般的眉微微皱起,却还是没睁眼,也没说话。

    我继续说:“我还从一伙追杀你的人里把你救了出来,我还千辛万苦把你背来了这里,这些恩情呢?”

    他终于睁开眼睛,不过没有看我,他的眉头皱得更紧,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我觉得我说了这些,算是给自己增加了底气,又说出我的目的:“这么多恩情,你得还到什么时候啊。”

    我蹲下去,很近距离的看他,笑着说:“谈个交易吧!”

    他终于看我,此前我一直盯着他,冷不丁被他这样一看,竟觉得有些不自然,好在我反应灵敏,很快找了话来转移:“你爹……呃,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爹,我就先这么叫着吧,那个带走你爹的人就是我找了很久的三叔,我不知道我三叔为什么要带走你爹,但事实是,他们确实是一起消失的。我和你爹无冤无仇,也没有杀人的癖好……”说到这里,我提醒了他一下,“你看,我还只是个小姑娘,及笄还差好几个月呢!”

    他本无表情的脸终于微变。

    “而且,我又救了你,所以,这足够证明就目前来说,我对你还是没有什么威胁的。还有……”

    “直接说你的交易。”

    “我想找回我三叔,你想找回你爹,我们可以一起……”

    “不必。”他打断我,“你若找人,找你要找的便是,欠你的,你要我还,我随时还你。”

    他这番淡漠的话让我很是生气,他这么个几近残废的人难道还有资格对我一个武林高手挑三拣四吗?思及至此,我开口也不再顾忌:“很好啊,你说还我,还说随时可以,那么,你打算怎么还我?你喂我吃鱼喝水?你背我逃生?可是,你能吗?你重伤在身,移动都不方便,莫说是去找你爹,恐怕撑不过几日,你就该饿死了,就算不饿死,也得被这附近的狼啊狗啊什么的吃了!”

    他没有立即接话,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似乎都一直在思考我说的。他在思考着,我也在思考着。就在我思考到我刚才说的那番话真叫人误会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你大可一走了之不必管我,这样强求……”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霎时一厉,却用与他眼神不合的轻缓语气问,“……是为何?”

    “当然是为了……更方便的找到我三叔!”来不及扯谎,我只得乱答,我总不能告诉他其实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很管不住自己的想管他想救他吧?可是,我到底为什么要管他呢?

    我为何要管他?我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了,算是为了找三叔吧。虽然其实不用他我也可以循着鱼叔留下的记号去找。

    总是想着这个“是为何”,我都不太好意思用我正义的眼神凌迟他。

    我原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结果他什么也没说。又偏过头去,闭眼挺尸。我等了他小半会儿,确定他不会再吐字以后,又回头去找那几条鱼,我边腾掌生火,捯饬那几条鱼,边往死里琢磨我这么兵行险招的用意。

    想着想着,不知为何又想到楚师兄还欠我八十二个脑瓜崩这茬上了。烤鱼在树杈上发出“叭呲叭呲”的声音,我眼前浮现的却是楚师兄过得不好的样子,下山之前我想着自己可能会见着楚师兄,因着这个想着,我还特别找到记载着师兄欺负我的簿子,准备在看到他时将这些他欠我的一齐补回去。

    谁知道他会过得这般不好呢?

    大约是因为在他身边陪他玩的那个人不是我吧,我想。

    午后的日头愈发毒辣起来,我好意问那黑衣人:“你要不要去那边树荫下躺着?”

    “不必。”他完全无所谓的样子,那颗我觉得会烧死人的太阳在他眼里仿佛只是个摆设。我想了想,他大概真的不怕热吧。

    于是我自己先躲到一处竹叶茂密的树荫下,就着这股天然的宁静入定起来。

    一个小周天后,脑内清明,体内一直乱行的强大内力也被控制住,感官随之渐渐明晰,耳旁陆续传来溪水哗啦声和蝉声,目光偏移,我差点没被身边闲适躺着的那个黑色人影吓死,抬手抚了好久的气才渐渐平缓过来。

    他分明已经睡着,吐气均匀,表情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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