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会遇到的人不计其数,真正拥有交集的人比之擦肩而过的人数量何其之少。年少慕艾,阿瑾还不曾到那样的年纪。他性格本就冷淡加之来此是为了试炼,手中的权力还未收复,藤田亚纪之于她,也只是年少男孩一时的好奇,之后也该再无交集。阿瑾这样认为,也本该是如此。

    只是命运在一个午后拐了个弯,走向了全然不同的方向。那个午后男孩在院落中停驻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阳光下女孩和男孩相对落座于棋盘两边,男孩握着黑子气鼓鼓的说着什么,女孩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衬得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下一秒还是毫不客气的将对方杀得片甲不留。阿瑾站在不远处安静了看了一会,低声笑了一声:“原来是会笑的啊。”

    往后每一次路过阿瑾都会看到男孩和女孩相伴的身影,每每那时他都会停在原地站立几分钟。事后总有下属向他报告发生了什么。这样自作主张的行为他本该制止的,却不知为何他从未开口制止过。阿瑾就这样着他人的故事,直到三月期满离开此处。

    然而此处虽然并不是繁华之所,却因地势之便,是阿瑾家族暗中势力的重要据点,每一年阿瑾都要来此处待上三个月。就这样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的着,而他们也一年一年的长大。阿瑾曾以为那只是因为好奇,可他却不知道爱情常常是由好奇而起,一年复一年,那么多年,感情是会发酵变质的,早就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样,只需要一个契机那些感情就会喷薄而出。

    而这个契机很快就来到了。

    那年夏天偶然路过,树下的少女望着身边的少年微笑,笑容温暖,眼中脉脉含情,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整个人都好似在发光。曾经冷漠的女孩在这十年里因着身边之人的陪伴一步步蜕变成如今的模样。相携而立的男女,少年温润如玉,少女气质高华,端得是一对璧人。阿瑾却因着少女对着身边少年的一笑,那一眼,心动。

    那一日,阿瑾因着自己的心思落荒而逃。

    再怎么才华横溢高傲的人,一旦成为爱情的俘虏,也会为爱所苦。

    已经太晚了。藤田亚纪与吉田松阳已经定下了婚约。阿瑾羡慕相濡以沫的感情,也期望着能够遇到那样的感情。他的骄傲又怎么能允许他成为他人感情中的第三者。如果早一点,早一点……阿瑾无数次的想着这个假设,可他其实也清楚这个命题根本就成立不了,不仅是因为他来此之后忙碌的日子,也因为他的性格注定在不曾在意一个人之前不会像吉田松阳一样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去陪伴藤田亚纪,最终温暖了她。阿瑾和藤田亚纪一样是个需要别人去温暖的人。

    想的清楚所以更加的悲哀,如今藤田亚纪身上的坚冰已然融化,她的笑容甚至都可以温暖他人,而阿瑾却仍然停留在原地。就这样吧,就这样将这段感情埋在心里,就这样陪伴着她,祝福她出嫁然后将感情彻底埋葬。

    之后阿瑾与藤田亚纪渐渐熟络,这并不难,毕竟他们同样都是惊才绝艳之辈。阿瑾却是紧守着朋友的界限画地为牢,将这段感情深埋,始终不越雷池一步。

    就这样便好,他还是着他们的故事,一个人站在他们的爱情之外。

    他曾感受过那两人相伴时周围流动的温馨气氛,也曾看见过藤田亚纪因着吉田松阳年少轻狂不管不顾去炸天人基地而表现出的气急败坏的模样……最终吉田松阳一步步成长为日后那样温润的男子。他们的故事阿瑾一直看着。

    如果故事一直这样发展,那两人终成眷属,阿瑾也会有放下的一日。从小因着金银双瞳,因着家族,他其实一直都没有什么朋友。凑巧藤田亚纪和吉田松阳都是他的朋友。于他而言这其实比爱情更为可贵。

    可这是个战乱的时代,注定平安喜乐是件遥远的事。

    吉田松阳一年一年的行走于外,而藤田亚纪一年一年的等,然后有一年吉田松阳亲手撕毁了他们之间的婚。事情发生之时,阿瑾并不在他们身边。可他也猜得出,吉田松阳是下定决心走那条路,认为那是对藤田亚纪的拖累,才会如此做。而以藤田亚纪的性格怎么会这般容易的妥协,毕竟那么多年的相处她猜得出吉田松阳的心思。也确实如此,藤田亚纪一路跟着吉田松阳,即使途中吉田松阳一次次的劝着藤田亚纪离开,她也始终不曾走。可突然有一日,藤田亚纪却离开了。

    阿瑾本能的嗅到了事件中的不寻常。藤田亚纪聪明自信,又了解吉田松阳,她若是想骗过对方不是难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阿瑾并不觉得藤田亚纪是因伤心而离开,必然是出事了。

    花了三个月,阿瑾找到了在深山中的藤田亚纪。彼时的藤田亚纪神色苍白,整个人透着一种病态,憔悴病弱。

    藤田亚纪中的是情蛊。情蛊,以情为蛊。只要拥有感情,便会在毒发之时痛彻心扉。这是一种极为恶毒的蛊毒,试问世上何人能做到真正的无情?这种毒至今还不曾有解药。

    “以你的能力,怎会这般轻易的中招?”阿瑾皱着眉头将手搭在藤田亚纪的脉搏上,“你做过换血之事。难怪……”原本中蛊的并不是藤田亚纪,而是吉田松阳。藤田亚纪解不了这蛊毒,便为自己与对方换血,转嫁蛊毒到自己身上。难怪藤田亚纪会那么干脆的离开吉田松阳,因为这毒她解不了,便干脆离开,隐瞒对方到底。

    “阿瑾,我希望这能成为一个秘密。松阳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藤田亚纪伸出手搭在阿瑾的手腕上,微微用力,眼中却透出了几分祈求之色。

    阿瑾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我不告诉松阳。但你也要与我离开此处,这里不利于你养病。”

    “我……”

    “亚纪,别忙着拒绝。你该知道我若是想做什么事,你阻止不了。”

    “好。”

    阿瑾并不喜欢对事情一知半解,事后便有完整的事件报告摆在了阿瑾的桌上。天人因为忌惮吉田松阳的影响力,暗杀下毒之类的手段层出不穷,却一一夭折。要想神不知鬼不觉自然是毒之一道最为合适,可因着藤田亚纪为吉田松阳中的药,吉田松阳依旧安然无恙。便抓住了吉田松阳独自一人行动之时为其下了根据古方研究出至今无解的蛊毒——情蛊。吉田松阳被送回来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藤田亚纪无法只得为自己与吉田松阳换血。

    吉田松阳的身子被情蛊淬炼过,加之藤田亚纪为其重新中了药,这世上除了情蛊并没有多少□□奈何得了他,就连情蛊也造不成太大的伤害。换血这件事藤田亚纪并不想让吉田松阳知道,便演了出戏离开了对方。离开之前单枪匹马毁了天人制药的中心,起码十几年间天人的□□研究都恢复不过来。而这些时间完全够她研制出情蛊的解药。

    只可惜藤田亚纪低估了情蛊发作之时的痛苦程度,这三个月在蛊毒发作之时她甚至寸步难行,药材也只是断断续续的找到了一些,对蛊毒稍稍压制了下,直到再次见到阿瑾。

    “实在是乱来。若不是我去得还不算晚,你还有命在吗?”阿瑾嘴上训斥着藤田亚纪,却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将药材备齐送到了藤田亚纪面前,每日里也抽出时间与对方探讨医理研究解毒之法。即使这样使得他自己更加的忙碌。他爱着她,以她为友,无论是因为哪一点都该是全力以赴的。

    “能够与你为友,是我之幸。”藤田亚纪曾经这样对阿瑾说,阿瑾闻此言之时,只是沉默的将手上的药物递给藤田亚纪,指出面前藤田亚纪所写的那张解毒方子之上他所认为不妥之处。他心里却是叹了一声,何尝不是他之幸呢。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藤田亚纪身上的蛊毒渐渐被压制住,也不像最初之时那样频繁的发作,只是一月里却还是难免会发作一次。

    “我倒是真不想让你看到我毒发的模样,总觉得形象都没了。”有一次毒发后,藤田亚纪醒来,对着身边的阿瑾轻笑如此说。

    “你觉得你还有形象这东西吗?”阿瑾淡然的看了藤田亚纪一眼,将削好的苹果递到了藤田亚纪手上的,“没事少折腾你自己,又不是命太长。”

    “阿瑾,你嘴巴再这么毒简直就是注孤生的节奏了。”藤田亚纪反唇相讥,却还是笑眯眯的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苹果。她的出来那别扭的话是为关心。

    两个人之间这样的相处模式温馨自然。一年半后藤田亚纪研制出了彻底压制毒性的药物,解毒之药也许还是长路漫漫,可毒性压制住了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

    那一夜藤田亚纪与阿瑾对饮——

    中了情蛊之人,身体内部的器官会因着蛊毒急剧的衰弱,最终痛苦死亡,前后时间不超过一年,而再次期间却有许多的人都是因为受不了情蛊的折磨而自杀。而藤田亚纪撑过了那个时间,并且研制出了压制毒性的药物。

    “旁人活不过一年,而我已经过了那道坎,以后也会有更长的时间,解毒不过是时间问题。我的时间······我很感激。”

    “情蛊配药太过复杂,我们至今也未全部解读出来,你莫要大意,解毒恐是长久之事。”

    “阿瑾,你还真是喜欢泼人冷水,你说的那些放心我心里有数的。今夜月色真美呢。”

    “送你。”阿瑾面无表情的将一个礼盒推到了藤田亚纪面前。

    “送我?”藤田亚纪回望阿瑾,拆开的礼盒里是一件月白色制作精良的和服,和服上的刺绣栩栩如生,藤田亚纪一眼便心生欢喜,“怎么突然间送我礼物了?”

    “今日你生辰。”阿瑾抬头望了藤田亚纪一眼,语调平稳就仿佛是在报告天气一般。藤田亚纪却瞥见了面前之人在发丝之中微红的耳朵,轻笑了一声也不揭穿对方,轻声道了声“谢谢。”

    这本该是同样温馨平常的一日,两人饮酒微醺。可命运却开了个玩笑,那一日的夜里微醺之后,藤田亚纪毫无征兆的情蛊发作。阿瑾一直都知道藤田亚纪对于吉田松阳的不舍,那份心情被隐藏极深,哪怕是往日里毒发藤田亚纪也是隐忍克制不曾透露出分毫,无端让人见了更加的心疼。而如今他面前的藤田亚纪却是透露出了脆弱爱而不得的神色。命运给予了她梦寐的感情却在她最幸福的时候徒然收回,她与吉田松阳终究因为时代的背景分离。她不甘,可最终因着这情蛊只能隐瞒转身。

    你与我这么多年的温暖情意,我还你我能与你的一生长安。

    可爱得太深,爱得太痛,在这痛苦神智迷离之下,藤田亚纪终究是忍不住了。她恍惚间觉得面前站着的人是吉田松阳,神智迷离间认定那一切都是幻觉,那些不曾说出口的话终究是说出了口。

    阿瑾叹了口气,伸手环住了藤田亚纪。他何尝不知他与吉田松阳长相相似,盖因他的那双金银双瞳和气势使得人们不曾注意到这点,藤田亚纪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将他错认成了吉田松阳。可他终究还是不忍心推开她。这世上有些人合该是你的劫数,一见误一生。可你见到他(她)之时却只觉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夜色迷离,酒意上头,一时没推开,之后却也再也没能推开了。

    那一夜,阿瑾也不知那是否是一个错误了。

    阿瑾的感情藏得太深,他的那些心思藤田亚纪从来都不曾察觉,在那一夜后才在藤田亚纪面前被揭开。藤田亚纪欲言又止了许久,终究还是宛如叹气一般道了声:“对不起。”三个人的爱情太拥挤,藤田亚纪不糊涂,有些事当当断则断。她不知道人的一生可以爱上多少个人,可她知道有个人她遇见了就再也放不下了。

    阿瑾伸手安抚般的放在了藤田亚纪的头发上,唇角微弯:“那些话你不必说,我明白。抛开那些我们也依然是好友。”

    两人之后默契的不在谈起那一夜的那一场意外,一切如常。

    可终究还是不同了。

    然而命运的玩笑并不仅止于此。

    藤田亚纪怀孕了。阿瑾一直记得藤田亚纪得知这个消息时,平静的应了声:“知道了。”那话语里的情绪阿瑾不出来。他不知道藤田亚纪考虑了什么最终决定留下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可他知道他再也留不住藤田亚纪了。藤田亚纪会走,阿瑾一点都没预料错。胎稳后,藤田亚纪留离开了。

    阿瑾知道她去了何处,也时不时的去看看她,却从不出现在她的面前。藤田亚纪知道那些被悄悄送到她所住院落里的所需之物是何人所送,也不曾拒绝。送出这些的人不是出于旖旎的心思,而是出于朋友的关心,她接受了。这个孩子她清楚是那一夜的意外,心里清楚的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却还是在毒发之时不断不断的给自己心理暗示——这个孩子是吉田松阳的。可终究不过自欺欺人。

    人世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她终究求而不得。

    那些交错的情绪,毒发时深深凌迟着藤田亚纪的心。她狼狈,憔悴,一身傲骨却分毫不减。“这个孩子是恩赐。”她这样对自己说。可藤田亚纪也不说清自己当初为何会在那一瞬间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也许只是太寂寞。

    “裟罗”这个名字寄予了藤田亚纪对于自己孩子全部祝福。可看着孩子一日日的长大,每次毒发之时藤田亚纪越发神志不清的说着你是吉田松阳孩子的话语。说得多了差点连她自己都信了。放不开,一日日在毒发时痛苦煎熬,那才是她真实的内心感受。

    “我这一生最恨情蛊,裟罗我要你答应我,无论花费多久都要找到情蛊的解法。”

    那之后不久,藤田亚纪以如今的情势布了一场局,将自己也算计了进去,不惜缩减自己还剩的寿命,催发了情蛊,如愿以最美的模样死在了最爱的人怀里。她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即使如今情蛊的解药已经有眉目了,可她的身体早就在情蛊的摧残下损坏了,解药也无用。她必须为裟罗打算,将她送到吉田松阳身边不仅是为了女儿,同时也为了成全自己的那一场执念。她终究是执念成狂。

    那么多年她就算计了吉田松阳这一场,活着不若死去,终究是跳出这执念,于她解脱了。

    若是还有来生,只愿生于安稳盛世,与你再度相遇,不用饮这离别之苦。

    “对不起,谢谢你。”这两句藤田亚纪留给阿瑾的话语道尽了她所有纠结的心绪。

    阿瑾每年都会前往藤田亚纪埋骨之处——松下私塾的后山拜祭,不曾被任何一人发现。每一年的那一日,他都会到有悲伤而寂寥的曲声传来,那曲声来自松下私塾,那一曲三味线所奏的曲子,名为《忘川》。

    他偶尔路过,也曾望见树荫下相伴的男孩和女孩,女孩容貌精致像极了藤田亚纪,而男孩紫发墨绿色的眸子,气质天成,望向女孩的目光里却总是温柔的。

    就好像是曾经吉田松阳与藤田亚纪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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